“自即日起,凡在三司店鋪買貨者,貨值二十貫以下概不送貨,有確需送貨者,按路途遠近收取現錢不等。二十貫足錢以上,依舊送貨到戶,一律收現錢,並不許用其他貨物折支。……因現錢攜帶不便,爲方便京城人等於店鋪買貨,三司按詔敕發紙券。紙券僅於三司店鋪使用,挪作他用者三司概不擔責。……年月日,榜示官民知曉。”
州橋前的鋪子外,一個國子監學生搖頭晃腦,抑揚頓挫頗有節奏地讀着三司鋪子外的榜文。周圍聚了一大羣閒漢百姓,議論紛紛。
一個商人模樣的員外道:“這纔多少日子,鋪子裡面怎麼就不送貨了呢?城中僱驢僱車,可是要花不少錢呢,多麼不方便!”
旁邊一人道:“不是二十貫依舊送嗎,你偌大的員外,每次進去,只管買夠二十貫錢的貨物不就便了。像我們這樣小門小戶,進去也就花個一貫兩貫,自己拿了就走,向來也不用鋪子裡的小廝送。”
商人連連搖頭:“二十貫,你說得好輕巧!我起早摸黑,做死做活,要做多久才能賺出二十貫來?再者說了,不送貨是一,以後進鋪子得帶現錢啊,哪個出門帶十幾貫的銅錢在身上?有那錢你也拿不動不是?”
周圍的人一怔,突然一下子醒悟過來:“知道你們這些員外拿不動現錢,所以三司弄了什麼紙券讓你們換哪!走,走,我們且去看看這紙券是個什麼樣子。”
就有人問搖頭晃腦讀榜文的國子監學生:“這位秀才,敢問在哪裡換紙券?”
“榜文上有寫,紙券一律由鋪子旁邊的三司金銀鋪兌換,其他地方兌來,真假三司可是不擔責。還有,紙券上要蓋三司、庫務司和開封府的印,少了一印就算假貨。”
“恁地不方便!再說這是官家發出來的物事,哪個敢作假!”
“嘿嘿,這券在三司鋪子裡能當錢用,真金白銀的東西,怎麼沒人作假?告訴你,凡是作假紙券的一律按盜鑄銅錢論,要掉腦袋的呢!”
京城裡面最不缺的就是湊熱鬧的閒人,不大一會功夫,消息便就傳了半個東京城。有那些手裡有幾個閒錢又愛湊熱鬧的人,呼朋引伴地到了店鋪旁邊的金銀鋪,都換幾張紙券拿在手裡。不是爲了用這買貨物,純粹就是好奇弄兩張在手裡,人前也顯擺一下。
店鋪對面的一家茶鋪的棚子下面,徐平、郭諮和劉沆三人佔着一張桌子,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對面的動靜。這是發行購物券的第一天,到底情況如何,三人心裡也沒底。
不大一會,一個鹽鐵司的公吏急匆匆地從對面過來,到了三人面前,行禮道:“副使,兩位判官,金銀鋪裡面雖然進了不少人,看着熱鬧,紙券卻沒換出去多少。”
“知道了,你依然回去守着,每過半個時辰過來報一下換出多少紙券。”
公吏應諾,轉身向對面去了。
劉沆道:“看起來,這紙券要行用開來,並不容易。”
徐平喝着茶水,沉聲說:“這是自然,用手裡的現錢去換幾張紙,平常百姓的心裡自然是有疑慮,一開始哪裡肯信。總得過上一段時間,慢慢熟悉了,三司的信眷起來,買貨的人又確確實實見識了紙券的方便,纔會慢慢行用開來。”
郭諮在一邊說道:“第一個月只有一萬貫,再怎麼也換出去了,也不需着急。”
“有什麼好急的?等到了月末幾天,有多少沒換出,我去一起換了就是!”徐平笑道,“但我們的目的不是爲了把這一萬貫換出去,而是爲了讓人習慣用紙券,兩回事。”
聽了徐平的話,劉沆和郭諮一起笑了起來。倒是忘了副使一家去換個萬把貫就不是什麼難事,月底剩多少,徐平一個人就去兜底了。
這紙券換到手裡又不會虧,而且細算起來是有好處的。銅錢難於攜帶,相應地除了在市面上一般使用,很多場合折算都是要收手續費的。三司屬下的飛錢業務,一千文只收二十文的手續費,已經是最低的了。民間的金銀鋪,收費更加高昂。
資金的流動是有成本的,金融越不發達,資金的成本越高。剛開始覺察不出來,只要三司的這些實業正常發展下去,經商的人就會慢慢發現紙券會降低他們的成本。
徐平對紙券真正的信心並不是用現錢兌換,而是跟紙券發放跟金銀鋪的其他兌換業務連在一起,可以在金銀鋪裡直接用金銀和布帛等常見輕貨兌換紙券,而不再收額外的手續費。這對於外地來的商人非常有利,他們可以節省費用直接從三司鋪子進貨。
只要這第一步走開,紙券易於攜帶的優點就會顯現出來,特別是等到三司的鋪子開到外路州府,這一點的優越性就更加明顯了。
前兩月徐平已經開始籌劃在西京洛陽開三司的分鋪,上個月楊告代替王雍出任權京西路轉運使,再加上以轉運判官分司襄州協助新茶法的方偕,京西路的條件已經具備。
東西兩京,豪門富戶衆多,是此時天下商業最發達的地方。只要在這兩個地方立下腳來,特別是如果能夠再擴到襄州去,三司就掌控了天下最心臟地帶的商業。
以此爲基礎,這條農工商連接起來的鏈條就豐滿了。
過了半個時辰,守在金銀鋪的公吏又來報了一次,情況依然是沒有起色。
徐平三人相視微微搖了搖頭,看來也只能是這樣了。最開始的日子也就造個輿論,讓京城百姓知道有這麼個東西,普及怕是還要等上些日子慢慢來。
突然,剛剛離去沒多久的公吏又急匆匆地轉了回來,到了桌前,行過禮,站在那裡怔了一會,才大出一口氣道:“副使,金銀鋪裡剩下的紙券被人一下子換走了!”
“什麼?!”徐平三人都吃了一驚,一起站了起來。
見公吏還是有些神色不屬,徐平強行平靜下心神,對他道:“不要急,慢慢說,是多少人去換的?那些人是一起的嗎?”
“就只是一家。”
“哪一家?”
“八大王家,到鋪子裡換紙券的是他家的知院,用的都是布帛香藥珍珠等等,並不是現錢。而且把金銀鋪的紙券換完,他家還剩了一些寶貨,都寄在鋪子裡了。”
原來是他們家,那倒怪不得了,一萬貫對於八大王家來說也不是特別大的數目,拿出來不算什麼。而且全部是用寶貨,明擺着是去佔三司便宜的,反正他也不怕三司敢吞了他的錢不認紙券的賬,怎麼算都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