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

一年後。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變得清新起來,但是草原上的天氣隨時變化無常,清晨還是細雨濛濛,轉瞬間一輪紅日從雲層之中滑出,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青草香氣。

翰漠草場地勢較高,得風望野,一覽無遺,從草場中間曲折而過的是月亮河,蜿蜒東去,最後彙集到太陽城下的月亮灣中,據傳說天熾國的開國可汗,便是出生在月亮河畔,一舉東進,收服了草原各部,統治了整個翰漠。

因年代已久,加上太陽城的建成,天熾變得繁華了起來,天熾的人們就開始尋找更豐沃的草場,這裡漸漸地蕭條起來。

太陽還沒有完全被烏雲遮住天空又開始飄着密集的雨絲,一隊人馬從山坡後逶迤而出,緩緩地停在月亮河畔。

“公主!”領頭的侍從已轉到一輛大馬車面前,低頭向車內問:“公主,要在這裡休息嗎?”

“把我的黑珍珠牽來。”車內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話語,車簾一動,一個苗條的女子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女子身材高挑,紅紗裹身,腰肢纖細不盈一握,一雙羅酈國人特有的大眼睛,如水帶霧般的靈動,顧盼間爍爍生輝,面上的紅紗在晨風吹拂下飄然浮動,更讓人想一睹那若隱若現的容顏。

她緩緩張開雙臂,倦倦地伸了個懶腰,寬大的衣袖隨臂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雪白的手臂,輕輕一扭腰肢,舞了一個羅酈國特有舞姿,眉眼舒展,微笑感嘆道:“這便是月亮河?真是美呀!”她扭頭向剛纔那個侍從高聲問:“阿江,咱們這便是踏上了天熾的土地了嗎?”

“是的,我的公主!”阿江牽着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環顧四周感慨道:“這裡是出英雄的地方,英雄出生的地方又怎麼能不美呢?”

“那邊便是向着太陽城的方向吧?”女子指向遙遠的東方,阿江將黑色的大馬牽到她的身邊,點點頭說:“是的,聽別人說那是一個人間天堂,它的背後是白狼雪山,面前是草原上的珍珠月亮灣,不知道是怎麼樣的美法。”

女子扯過阿江手中的繮繩,一個漂亮的翻身騎到黑馬身上,輕輕撫了撫馬頭說:“我小的時候曾和父汗在那裡呆過,那裡的確很美,那個時候,還是風攬大汗在位,他就是個大英雄,別人說他曾經赤手打死過一隻熊,現在換了風陽大汗。”她眉眼中那種飛揚的神采黯了下去。

“風陽大汗也是一個英雄呢!”阿江看出她眼中的不滿,安慰地笑着。

“誰知道!”她忽然翻了臉,手中的馬鞭用力地抽了一下坐騎,高聲道:“他的兒子卻是一個懦弱的人,我討厭天天生病的人。”

“公主,天熾的使臣就要來了,你做什麼去?”阿江緊張地追了幾步高聲問。

“坐了一夜的馬車,我想騎騎馬。”她的聲音傳來,人卻早已奔到幾步開外。

阿江無奈,只好安排幾個侍衛匆忙跟上,自己帶着一隊人馬在河邊駐紮下來休息。

“阿江大哥。”一個侍女從河中舀了水遞到阿江面前,柔聲勸道:“您先喝口水,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不喜歡大王子,這次來心裡不知道有多煩,你就讓她騎着馬跑幾圈吧,消消心裡的煩躁,不然她會更不高興的。”

阿江一臉爲難地接過水,喝了兩口,望向遠處的楚楚公主沒有做聲,那個侍女嘆了口氣說:“也難怪公主煩,公主是咱們羅酈的珍珠,怎麼可以嫁給那個從小就病斜斜的大王子呢,唉!”

“不要胡說!”阿江削瘦的臉上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冷冷地掃了侍女一眼,然後再次轉過頭去,那片大紅的身影已消失在近處的一個山坡之,幾名侍從在後面緊緊地跟着。

阿江的眉頭皺在一起,他四顧而望喃喃道:“天熾的使臣爲什麼還沒有到呢?這不應該呀。”

風聲在楚楚耳邊呼嘯着,她那羅酈國特有的細而彎的長眉緊緊擰在一起,手中的小鞭一下又一下抽到馬背上,心裡恨恨地想,她自小沒有了阿媽,是阿爸一直帶着她東征西戰,雖然他有好幾個妃子,也有許多王子,但她依舊是羅酈王的掌上明珠。她任性地以爲這個天下的東西,只要她想要的,父汗一定會給,可是沒有想到,她的婚姻這樣大的事,父汗如此的不當回事,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非要把她嫁給那個天熾的大王子。

楚楚小的時候見過那個叫做風啓的大王子,印象之中他總是穿得很厚,即使是在夏天。每天他都要喝上三碗藥,不然他的臉色就會更加的蒼白,咳嗽得更厲害。楚楚在外面歡快地玩時,他就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瘦小得一陣風都可以吹走。

這些本身就已讓楚楚很討厭他的,誰知道最讓她不能容忍的是他竟不會騎馬,一個草原上生的人,竟不會騎馬!這樣丟人的事怎麼可以發生在英雄的後代身上!真是風氏家族的奇恥大辱!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父汗竟偏偏要她嫁給他,完全不去管楚楚的感受。這還是那個疼她愛她的父汗嗎?

楚楚越想越生氣,真想這樣一去不回,管他什麼天熾和羅酈。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響起,似乎有幾騎接近了她,她以爲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幾個侍衛,心裡煩躁,頭也不回地大喝:“都離我遠點!”

誰知身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馬蹄聲越來越急促,她怒氣衝衝地轉過頭去喝道:“怎麼!聽不見嗎?”她的話沒有說完就全部咽在喉嚨裡,恐懼地張大了雙眼。

在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數十騎,都是黑馬黑衣人,臉上戴着鐵面具,一個個如同鬼魅般僵直地向她追來,前面的已同那幾個侍衛打了起來,後面的便向楚楚衝來。

楚楚驚呆了,神情呆滯地注視着天天跟在自己身後侍衛,一個又一個倒下,鮮血在草場上噴濺着。

“公主!”其中一個侍衛一邊同那些鐵面人力戰,一邊高聲呼喊:“快跑!快跑!”

這兩聲呼喚終於將楚楚從噩夢般的現實中叫醒,她驅馬飛奔起來。

楚楚是草場上長大的姑娘,脾氣倔強不認輸,她的馬術是羅酈國女子中的佼佼者,就是一般的男子也不是她的對手,加上她胯下那匹千里馬,一時那些鐵面人還追不上她。

她不敢再向前跑,在山坡上繞了個圈子,又沿河向回跑,希望阿江他們可以瞭解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她擡頭向山坡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山坡後又出現數十騎鐵面人。楚楚只好打馬回頭,直向身後追她的幾騎狂奔而去。

幾個鐵面人見狀都緩緩將馬停了下來,只等楚楚到身邊時將她捉住,誰知道楚楚中途竟忽地向右一轉,人已向着月亮河奔去。

鐵面人短暫地呆了一下後,迅速匯合向楚楚追來。

楚楚聽着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手中的長鞭越握越緊,額頭已滲出汗來。

忽然“嗖”的一聲,接着一個鐵面人慘叫了一聲,“撲通”一下跌入草叢之中,後面馬嘶鳴不斷,馬蹄聲漸停,楚楚這纔看見彎曲的河道之中立着一個身形纖細的姑娘。

那個姑娘穿了件斑斕的獸皮,長長的黑髮簡單結在腦後,手中張着一彎弓,神情專注地的盯着楚楚身後的鐵面人。

楚楚轉頭去看,所有鐵面人都停了下來,冰冷鐵面後面的雙眼注視着同伴的屍體似乎透着懷疑,怎麼也不相信,同伴會死在一個看起來如此纖弱的女孩手中。

楚楚忙打馬奔到女孩身邊,急切地致謝:“謝謝你。”她的話還未說話,女孩子忽然將嘴一抿,又一支箭刺破空氣,呼嘯而去,很快再次傳來一聲慘叫。

“你們如果還敢向前,小心我的箭!”女孩子冷冷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楚楚,她冷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刺殺我?我是羅酈國的公主,天熾的使臣馬上就會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鐵面人似乎真的有幾分怕,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射箭女孩子冷笑地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

草場一時間安靜了下,那些鐵面人寂靜無聲,忽然轉身整齊地離去,很快消失在月亮河畔。

楚楚緊張的心才落下來,翻身從馬上落下,腿腳一軟,整個人跌落到河水之中。清冽的河水衝過雙腿,才感到一絲清醒。想起那個射箭姑娘,正想向她致謝,讚歎她的勇敢,轉眼看見她臉色蒼白,嘴脣仔細看還在微微發顫,站在那裡,緊張地握着那張弓。

“謝謝你!”楚楚喘了口氣說,聲音微微發顫。

“不客氣。”姑娘微微一笑,臉頰上呈現出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露出一口細碎潔白的牙,烏黑的長髮有些凌亂地垂在肩頭,雙眼帶着幾分怯意若兩點漆星。

“你叫什麼名字?”楚楚看慣了草原上豪爽的姑娘,對這個帶着幾分大兮女子般婉約的姑娘,有幾分興趣。

但立刻她的臉色蒼白起來,所有的話語都噎在喉嚨裡,因爲遠遠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幾十匹黑馬正向這邊壓來,來勢比剛纔還要洶涌,如同一股黑暗得令人恐懼的潮水。

“六王子,過了這個坡前面就是月亮河的轉彎處,楚楚公主的車馬現在已到了,我們要不要加緊些?”

山坡上立着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分別坐着兩個男子,左邊的那位紅甲白盔,整個人鮮明耀眼,渾身的披掛顯示着他與衆不同的身份,年輕的臉上帶着一抹慣有的微笑,右邊中年男子滿面鬍鬚,藍色盔甲,肩臂寬闊,虯筋粗大的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正向着左邊的男子說話。

在他們身後沿着整個山坡佈滿了士兵,一個個盔甲鮮明神情肅然,數千人的隊伍卻連一絲聲音也沒有,只有風將隊伍之中黃色大旗吹得呼啦作響,中間一個斗大的“風”字迎風招展。

“不用。”風彥狹長的鳳眼向上一挑道,“咱們不求去得早,只求去得正好,派出去的探子回來沒有?”

“都已經回來了,一切果然如六王子所料的那樣,人馬去了月亮河,而楚楚公主似乎也該到月亮河了。”寒烈佩服地望着風彥,這個在外面逃命數年回來後的六王子料事絕對不可以小看。

風彥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好,也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兩人依舊沒有動,注視着隊伍蜿蜒從山坡上折向西,沿着月亮河逆流而上。

寒烈有幾分佩服地注視着眼前的年輕人,風彥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他是風攬大汗最珍愛的小兒子,幼年時就呈現出超出常人的忍耐和堅持,不論是學箭還是騎馬樣樣都出類拔萃,八歲的時候就獨自捉殺過一隻狼,被稱爲翰漠草原上的小雄鷹。

若不是六年前的那場動亂,風攬大汗離奇地死去,他的伯伯風攬可汗妻子孃家莫世家族趁機作亂,要暗殺他,現在他已是草原上最年輕的可汗了。

風彥面對眼前雄壯的隊伍也同樣心潮起伏,六年了,六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留給他最深的記憶,爲了能給父汗報仇,他一路狂奔,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跑得掉,就可以活下來。他從一個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王子一夜間變成了一個逃犯。

如閃電劃過黎明,那片黑暗之中,一抹小小的身影格外清晰起來,“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了,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柔軟得如柳條般的話語在耳邊纏着久久不去,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子,他轉眼向遠處望去,草原起起伏伏茫茫沒有盡頭。

還沒有翻過前面那個小小的山坡就聽見震耳的呼喊聲、馬嘶聲,前面已有人飛快來報,楚楚公主被數百黑衣人圍在月亮河畔。

聽到這個消息風彥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了,頗有深意地看了寒烈一眼,寒烈臉上已露出興奮的神情,向風彥道:“六王子,我帶人過去吧。”

“好!”風彥點頭,寒烈打了個呼哨,帶着人馬從山坡上衝了下去,風彥緩緩打馬登上山坡,山坡上數百黑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四面圍上來的天熾軍隊。正中間一羣羅酈國侍衛將一輛馬車團團圍住,手舉彎刀一致向外,馬車上立着一個紅衣女子,紅衣飄動,正在焦急地呼喊着什麼。

黑衣人很快被正規的天熾軍隊壓了下去,被逼向山谷一側逃逸,逃得慢的已和士兵們動起手來,山谷裡一片廝殺聲。

寒烈衝下山谷將楚楚公主一行救下,風彥也直衝到楚楚面前,翻身下馬,一個漂亮的行禮,恭敬道:“讓公主受驚了。”

楚楚從剛纔的驚嚇之中回過神來,正要責備他們來得太晚,忽然被眼前那張臉吸引,吃驚地打量着風彥,同時在她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爲了能看清眼前的人,她向前走了幾步,風彥也緩緩擡起頭來,眼睛裡閃動着一抹熟悉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在說,公主咱們又見面了。

“六哥?”楚楚驚喜地大叫,“是六哥,你竟然還活着?”說着不等他直起腰身來,幾步躍過去,抱住他又是笑又是叫,歡喜地大叫:“真是你,真的是你呀。”

風彥一愣,隨機微笑道:“楚楚妹妹多年不見了。”正在暗自高興今天的所有算計都在計劃之內,並且超出計劃更要好幾分,忽然感到似乎有一雙如寒冰般的眼眸注視着他,那種如冰刀般的眼神彷彿可以把天地都凍結住。他渾身一冷打了個寒戰,擡眼去尋找這雙眼睛,卻只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閃消失在楚楚的馬車裡。不知爲什麼看到這個身影讓他內心深處猛地一顫,似乎什麼珍貴的東西丟失了一般。

“六王子。”有前方的士兵回來低聲彙報,風彥微笑着放開楚楚,聽見那個士兵道:“已查清了,果然是大兮的暗哨,想趁着羅酈國來的機會從中作梗,把楚楚公主抓去。”

風彥微微頷首,揮手讓他離去,轉眼看見楚楚還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高興道:“楚楚妹妹,幾年未見你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那是當然。”羅酈國人一向坦誠大方,被別人當面誇獎引以爲豪,笑顏如花地問:“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可汗派我來接你,我來得晚了,害得你受驚了。”風彥道。

“還好你們來得及時,對了,還有一位姑娘剛纔救了我一命。”楚楚轉過頭去,在人羣裡看了半天沒有找到娉蘭,奇怪道:“咦?那位小蘭姑娘呢?”

“小蘭姑娘?”風彥心裡一顫,“什麼小蘭姑娘?”

“你們沒有來的時候,是她救了我的命。”楚楚道,“剛纔還在這裡,轉眼就不見了。”隨即滿面興奮地問,“快給我說說,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做什麼去了?”

“說來話長了。”風彥微笑着目光在她身後不時地掃過,他還在尋找那雙冷冷的讓他心悸的雙眼,隨口道:“還是等以後有時間了,慢慢得告訴你。反正,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了。”風彥頓了下道,“還沒有恭喜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嫂子,將來的王妃呀。”

楚楚聽了此話臉上驟然變色,眼看面前同樣從小一起長大的六王子如此英俊高大,而那個大王子卻是臉色蒼白連馬也不能騎的病秧子,心裡煩躁莫名,用手中的小皮鞭向身旁草地上一抽道:“誰稀罕!”

風彥正欲說話,看見寒烈向他使眼色,便微笑道:“楚楚,你先休息一下,咱們馬上就出發,我去看看那幫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

楚楚答應着走開了,風彥卻站着沒有動,目光定定地落到楚楚的那輛馬車上,剛纔那個嬌小的身影一閃,如此的熟悉,不會這樣巧吧?

“六王子?”寒烈低聲喚他。

“嗯?”風彥轉過身來,陪他向另一邊走去,邊走邊問:“怎麼樣?”

“問清楚了,果然只是一隊大兮的哨隊,他們的目的就是趕在咱們之前抓住楚楚公主,現在沒有得逞,從這裡逃走的大兮士兵會把這裡的一切告訴後面的主力隊伍。”寒烈道。

“這樣。”風彥沉吟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不能再等下去,你馬上把人馬分成三隊,一隊保護公主回賽馬場,一隊立即趕去製造這裡有駐軍的樣子,最後一隊趕去普蘭,讓博汗將軍做好準備,在那裡張開口子,等着大兮的大部隊向裡鑽。”

“這?”寒烈猶豫着,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人,低聲道:“六王子,咱們等這一天很久了,難道你真要幫風陽可汗嗎?”

風彥將臉一寒道:“我和風陽可汗之間是私仇,我怎麼可以把天熾的子民們推到危難之中。”狹長的鳳目漸漸收縮,眼眸深處寒意聚深,冷笑道:“至於我們之間的仇,我一定會報!這點,你就放心吧!”

“好!”寒烈深深吸了口氣,說心裡話他並不瞭解這位六王子,雖然是看着他長大,風攬可汗在位時,他只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但就在風攬出事的那晚,他表現出異於常人孩子的不同,他沒有驚慌,也沒有哭叫,冷靜地從風攬可汗身上拿出令牌,騎上馬一路闖出太陽城,臨走之時深深看了寒烈一眼,冷靜道:“記住,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等着我再次回來吧。”語罷絕塵而去。

他真的回來了,六年後他高大壯實地回來了,並沒有四處躲閃,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風陽可汗的面前,只說了一句話:“伯伯,我回來了。”

在場的人都爲他捏了把汗,他卻滿臉的不在乎,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看着風陽做出得到失而復得的侄子的歡喜,也表現出無家可歸誠心尋親的樣子。

大家都以爲這是一幅和諧的畫面,只有寒烈知道他來做什麼,記得他走的時候那句冷靜的話語和眼睛深處的寒意。

寒烈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笑道:“六王子,實際上現在就有一步好棋在手中,如果利用得好了,你進有資本,退有後路。”說完頗有深意地向遠處楚楚的馬車看了一眼。

風彥隨着他的目光轉了轉眼眸,不以爲然地一笑道:“我自有分寸,這個事,你不用管了。”

寒烈心裡一喜,高高興興地走開了。

風彥深吸了口氣,仰面看見太陽漸漸西沉,天眼看就要暗下來了,內心深處祈禱:“父汗,請你保佑我,一定要把仇人扯出來,讓他用鮮血來償還你的生命。”忽然,他再次感到身後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猛地轉頭向後看去。

在那裡,夕陽下立着一個年輕的姑娘,着一身羅酈國特有的紗衣,面上蒙着青紗,因爲揹着陽光,看不清眉眼,只覺得那身姿是如此的熟悉,讓他的心絃怦然而動。

“你?”風彥皺眉道。

年輕姑娘並沒有理會他,而是冷冷地轉過身向羅酈人隊伍裡走去,經過風彥身邊時,眼睛冷冷斜了他一眼,就這一眼就足夠了,風彥驚訝地張大了嘴,只覺得有悶雷掃過耳旁轟轟作響,所有的思想都停止轉動,只有那雙眼睛,如黑暗的星星般明亮,讓他再次看見草原上奔跑的兩個小小身影。

“六王子,已準備好了。”寒烈再次跑了回來,看見風彥的神情一愣,“六王子,出了什麼事?”

風彥猛地轉過頭,伸手用力握住寒烈的肩頭道:“不好,她竟然也追來了,怎麼辦?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誤會了,這可怎麼辦?”

“什麼?”寒烈一頭的霧水,“六王子,你說得清楚些,誰追來了?”

“哦。”風彥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強笑道:“沒什麼。你準備好了?那好,你保護着楚楚公主向前行,我帶一隊人馬去追那些逃跑的大兮人。”

“還是我去吧。”寒烈道。

“不!”風彥堅定道,“我想知道對方的實力,還是由我去吧。”說完不理會寒烈,將盔甲整理好,早有人把馬牽來。他翻身上馬,帶過一隊人馬,向寒烈吩咐道:“一定要保護好公主,我很快回來。”然後打馬而去。

走了很遠,他緩緩停下來,向楚楚的馬車方向看去,看見馬車上立着楚楚的大紅身影,和旁邊那抹青色的纖細身影,心中一悸,分不清是甜蜜還是痛苦,狠了狠心,再次打馬而去。

天熾國每年都要在秋天舉行爲期一個月的賽馬比賽,每年到這時,所有草場的人都要集中到雪山南麓的草場進行比賽,比賽通常在各個家族之間舉行,得勝的家族證明着自己的實力和榮耀。

今天的大賽與往年的又不相同,因爲羅酈國楚楚公主的到來,並與大王子訂下了婚事,這表示着天熾的國力又得到周邊國家的支持,現在整個草場都在天熾的統治之下,草原上暫時迎來了和睦繁榮。每個族人都想要用最熱烈的形式表達自己的歡喜,各種形式的小賽就跟着這場大賽進行着,整個草場都歡騰了起來。

風彥離開的第二天,草原上下起雨來,楚楚望着馬車外的雨絲擔心地說:“怎麼忽然下起雨來了,這樣大的雨六哥他們要不要緊呀?”轉頭向馬車內坐在一角的姑娘道:“小蘭姑娘,你說這雨會不會停?”

娉蘭整了整面上的青紗,懶懶地不想說話,自從前一天看見楚楚和風彥的親熱樣,她就暗暗地在生悶氣,說什麼要帶自己離開,到頭來全部都是騙人的,丟下自己就偷偷地跑了。這還不算,原來離開了山裡竟當上了天熾的六王子,這樣重要的身份在一起的時候他竟一句也沒有給她說過,還同這個羅酈國的公主態度如此親密,原來他竟有着如此高貴的身份。

娉蘭越想越氣,爲了能同他在一起,她半年來都沒有睡過安穩覺,偷偷離開了清月和孤坦來尋他,又在山林裡迷路,走了半個多月才走出來,如果不是遇到楚楚,只怕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

娉蘭暗暗地絞着手指,一定要向他討回來。因爲這個她現在連帶着對楚楚也很不耐煩,聽見她問自己,將目光調到車窗外冷冷道:“誰知道,草原上的天氣本來就多變。”人更加多變,她恨恨地想。

“回來了!”寒烈忽然在馬車外伸進頭來,滿頭雨水興奮地向楚楚公主道:“公主,六王子他們回來了。”

“太好了。”楚楚高興地從馬車裡穿了出去,有侍女上前爲她撐開了一把雨傘,娉蘭也跟了出來,站在馬車邊躲避着迎面而來的風雨,有一個侍女遞給她一把傘,她握在手中。

遠遠的從草原深處追來數十騎,向這邊急急奔來,娉蘭心裡一緊,雖然恨他千萬次,但是想到他只帶了這幾十個人去引大兮的軍隊,還是不由得爲他擔心,眼看着他一馬當先奔了回來,心裡鬆了口氣。

他奔在最前面,很快在馬車前停了下來,仰面向楚楚行禮,娉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卻感到他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自己身上。雨水在他身上狂烈地掃過,有幾縷頭髮貼在臉頰上,他的目光就在凌亂的長髮後注視着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難道他認出自己來了?

“你受傷了?”楚楚驚叫,風彥的右胸上紮了一根箭,殷紅的血正在一絲絲向外滲出,因爲衣服全洗了,反倒看不出血水。

娉蘭也嚇了一跳,想說什麼,卻看見楚楚不顧大雨衝過去向他伸手道:“快上馬車上來,包紮一下,這樣重的傷口,可怎麼辦?”

“不要緊。”風彥強笑着,臉色有些蒼白,望着楚楚的手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在向娉蘭掃了一眼,忽然扶住胸口一個翻身落下馬去。

楚楚伸出的手一空,驚叫地看着他落下馬去,旁邊的侍從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送上馬車,楚楚一迭聲地吩咐侍從們找傷藥,一時間亂成一團。

娉蘭被拋到人羣之外,人們亂成一團地去照顧風彥,她根本插不上手,只好遠遠地看着,看着風彥臉色蒼白地被人擔進馬車,看着有人上前去爲他換衣服,爲他治傷。突然有一種很濃的失落感。

以前這樣的事,都是她和月姨來做的,那個時候他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們,受了傷是她爲他包紮;衣服破了是她爲他一針針縫;在山裡迷失了方向是她去尋找,當在山裡尋找到他時,他那種欣喜若狂的神情,讓她感到自己是他的全部,他們的生命充實着對方的生命,不論到什麼時候,最孤獨最悲傷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對方。

而現在,他似乎不再需要她,他的身邊圍滿了人,隨時會有人爲他整理一切,還有美麗的公主圍着他爲他擔心,她在他的生命之中還能算什麼呢?

“好了?”楚楚公主看見寒烈從馬車裡出來,忙掀簾走了進去,娉蘭也跟在她身後走進去,看見風彥半躺在馬車一角,溼漉漉的長頭被整齊綰在腦後,換了件不知哪個侍從的乾淨衣服,是一件很隨意的長袍,與昨天一身整齊戎裝英俊的樣子大有不同,他狹長的鳳目一挑注視着他們走進來。

娉蘭恍惚之間有一種迷失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山中的歲月,他坐在叢林之下,微笑地輕聲喚她:“妹子。”看到她的神情,風彥眼眸深處一閃,似乎有什麼被深埋在其中了。

“六哥,傷還痛不痛?”楚楚的話語將她從恍然之中拉回來。

風彥動了動笑道:“不要緊,讓公主笑話了。”

“你不要一句一個公主,聽着好彆扭。”楚楚嗔道,“還是叫我楚楚吧,像小時候那樣。”

風彥一愣,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娉蘭,淡淡地笑道:“好呀。”

楚楚歡喜起來,坐下來問了問風彥剛纔受傷的事,兩人細細地講着。

娉蘭在一旁坐下來,扭頭去看窗外的雨,整個草原都浸在雨水之中,因爲水的沖刷越發的鮮嫩,遠處的天地之間灰濛濛的。娉蘭依稀又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堅定地對她說:“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們。”而現在這一切,就像這雨,濛濛得讓人看不真切了。

風彥因爲受傷,沒有說幾句就斜着頭睡着了,楚楚細心地爲他蓋上毛氈,娉蘭看着滿眼煩躁,只作看不見,心又將風彥恨了個夠。

傍晚時分大隊人馬在月亮河的轉彎處停了下來。

月亮河在這裡折了一個大彎,並分成兩條河流向下游流去,本來細窄的河道也漸漸變得開闊,如絹紗在草地之中展開,平鋪下去,中間彎曲之處瑩瑩一泓溪水宛如一勾彎月,鑲嵌在碧綠的草場之上。

河水碧綠,清澈見底,河岸旁不時有白鷺、天鵝之類掠過,景色在此越發的美麗起來。

雨已漸歇,可西方的太陽並沒有退下,天空呈現一種奇異的景觀。一面閃電雷鳴烏雲翻滾,一面豔陽灑輝嬌紅醉臉。西方的太陽沉沉西墜,將西方的天地相接之處染成暈紅一片,河水此時半邊碧玉凝脂,半邊如盛開的杜鵑花,一半綠得透撤,一半紅得欲燃。

娉蘭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車外的天,半邊如雨,半邊如晴,難以分辨自己的真實感受,轉眼看見風彥睡得很沉,修長的手指垂在一旁,臉色蒼白,忽然眼斂一動,口中喃呢了一聲,聲音如此的輕,在娉蘭耳中卻如五雷轟頂。

他喃喃說出口的竟是“妹子”兩個字!

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
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第四章 似是故人情第一章 郎騎竹馬來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六章 莫問歸處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五章 砌成此恨無重數第二章 歡情濃,別離悵第三章 西邊落日東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