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讓還記得,當初是自己口口聲聲對長安百姓宣稱:“黃王起兵,本爲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
事實並非如此,從攻下長安的那一刻開始,起義軍就開始腐朽了,而現在已經腐朽到了骨子裡。之後起義軍一臉吃了好幾個大敗仗,中和二年,尚讓與林言等率衆五萬攻鳳翔,爲唐將鄭畋、唐弘夫等所敗,遁歸長安。中和三年二月,尚讓與李克用戰於樑田陂(今陝西渭南東),又損失數萬人。
天下已經不是自己家所能縱橫的了麼,這一刻尚讓感慨萬千,大號的男兒江山事業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終於是俺們的死期了麼?
即便尚讓知道這一次自家事在劫難逃,也不會再部下面前表露出來,男子漢大丈夫,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也不要放棄,自己若是心有顧忌,那麼這支大軍,這一萬多條性命就真的完了,萬劫不復。所以尚讓不能怯場,一定要出陣和段明玉答話,同時尚讓也安慰着部下道:“你們不要擔心,他們所忌憚的,某一人也。只要某不曾倒下,他就得小心盤算,以策萬全……只要多幾天時間,某就能多幾日時間整頓軍伍……諸位既然將某救出生天,某自然要盡力保全諸位……讓開隊列,讓某出陣!”
有的鎮將無言,散去調動隊伍了。已經在一旁下馬喘氣的有些鎮將表現卻是有些不同,本來入陣以來,都一直默不作聲,他們的部下所剩無幾,本錢在這一次丟得差不多,這些人是聰明人,知道現在做主的人是誰,此刻少說話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血本無歸的他們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泯然於衆人,此刻立刻翻身上馬,在旁邊護持住尚讓道:“尚將軍,俺衛護你出陣,段明玉這廝,忌憚的人除了將軍以外,還有我大齊軍上上下下所有的好男兒!”
尚讓看看他們點點頭,溫言道:“諸位,某誓必報爾等。也罷,就讓你我攜手,盡力保全大齊一些餘燼,將來某有所成,少不了諸位的地位!”
各位鎮將都是抱拳一笑,護持着尚讓向段明玉軍前走去。不多時候,尚讓已經出陣十餘步,和諸位鎮將並頭而立。尚讓閉閉眼睛,用盡自己全部毅力,將殘存的一點精力提起——或者可以說他已經疲憊到了極處,這點精神氣力,都是透支出來的。
一旦開口,他仍然中氣十足“段節帥,多謝今日款待。某雖不敏,此等高義焉能不報?你我相會有日,到時候某自然有心意獻上,今日某實盡興,節帥仍然心若有憾焉,可點齊兵馬,你我約期會獵,如此等春日,走馬弓,豈不快哉?”
段明玉笑笑,掃視尚讓身後那軍陣一眼,故意打個哈欠:“尚太尉,你的大名,我段某自然是聽說過的,你這話說得就虧心了,咱們一回生,兩回熟,以後就是老朋友了,不帶這樣的。我要是點齊了軍馬,就憑尚太尉身後這些破銅爛鐵,叫我怎麼打得起精神來?到時候我一生氣,那後果可就嚴重了,太尉不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家這些最後的忠心手下,給我麾下這些小子排頭殺來?太尉是明白人,知道我沒有胡吹大氣,你說是不是?”
陣後鎮將聽着段明玉大模大樣的話語,個個憤懣,卻又知道自家實力和段明玉麾下那些精銳騎步聯合軍隊實在天差地遠,只好一個個都悶頭不吭聲。
“哼,段節帥,天下人都是知道我尚某人的帶兵手段的,但凡給在下幾日時間,本太尉就可帶出一支強軍,屆時看你能奈我何,我尚某人並不俱爾。”
聽到這番話,哪些陣後鎮將,差點就要歡呼出來,一個個脊樑都頓時挺直了起來。在尚讓身邊的心腹將官更是忍不住有些佩服的看着尚讓。
這些將官不知道把段明玉家的女性家屬問候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從來都沒有如尚讓這般,氣勢上足可和年輕氣盛的段明玉相持,彷彿尚讓的每一舉動,都能段明玉帶給莫大的威脅。從昨夜到今日,從頭死戰到尾的是宋州軍,可是這羣宋州軍,最重視的還不是他們,而是中軍大營當中的正規大齊軍。
聽完尚讓這番豪言壯語,段明玉歪着腦袋想想,突然“噗哧”一聲笑了,接着笑聲越來越大,人都在馬背上東倒西歪了。笑了半晌,段明玉才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拍拍自己胸口:“好險,好險,差點給尙太尉嚇住了…………”他笑着說話,突然之間就冷下臉來,在這一刻,他的目光當真如冷電一邊,俯仰之間,滿滿都是不屑的意味,指着自己鼻子大聲道:“老子橫行陳宋兩地,克復孟楷,擊破葛從周,殺了無數的人馬,最後拿下陳州城,踏翻你的十七座聯營,行如此事,你好像當老子一開始就有好大家當似的。我段某人一個腦袋兩條胳膊,空身一人出汴梁,入宋州,幾個月間,也就練出了一支可以打仗爭勝的宋州軍,只要擋在老子面前的對手,都一個個砍翻了事。你哪怕練出十萬精銳,老子要是怕你一下,老子就是他奶奶的龜兒子養的。”
段明玉指完自己,又指着頭頂天空道:“就是這他的賊老天,老子也沒放在眼裡,你尙太尉就算將天兵天將請下來,老子還是一句話,砍你們這幫丫挺的,我一個人的話,你信不過,就自己問問老子身後這些百戰兒郎!”這番飛揚激烈的話語,頓時撩撥得段明玉身後那一排親衛騎士,個個熱血沸騰,髮梢幾乎欲破頂而出,每個人在馬背上都坐得筆直,廝殺追襲這麼久的疲憊,一瞬間就拋到了九霄雲外,每個人都微微沉襠,胯下坐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一匹匹都開始躁動起來,打着響鼻刨着蹄子,只要主人繮繩一抖,就要向眼前數千人組成的軍陣直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