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兒時長在灕江邊上,自滄州走時,孃親爲了哄逗她帶了枝桃花。孰料走了半月,那桃花養在盆裡,竟然活下來,到灕江不幾日又開了花。她捧着桃花興高采烈的站在門口,用細白的小手指輕輕觸動花瓣。
“小姐,不可碰!”
她不解,擡起頭看那說話的人,五六十歲的老頭,見她擡起頭來,竟蹬蹬退了兩步,伏地行了大禮。
子冉知禮,卻還小,忙也跟着跪下了:“伯伯快起來,小女子受不起!”
那老頭見她跪,竟然砰砰磕頭,起身說:“小姐日後必可入主東宮,爲萬民表率!方纔我便是給皇后娘娘行禮!”
子冉聽着,撲哧笑出來:“伯伯,你等着。”說着就要進去拿賞錢,這樣的人靠算命過日子,不過幾句吉利話而已,子冉見他年老,恐爲生活所迫,便要給他錢。
誰知老頭竟在外面喊:“小姐身染桃花精,此生必因此經歷坎坷,然皆可化險爲夷。望小姐好生對待這株桃樹,他日救命,在此一舉!”
如同所有的故事一樣,她出來時,老者已經不在了。家裡的傭人聽到這些話,也全當是討喜。她爹爹是王守仁心學的傳人,向來不信這些,如今子冉見桃樹在此,她又是此等情狀,不由得想起了當初那位消失的老者。
她若真憑它活下來,也要感謝老者,在此時此刻,給了她哪怕虛無的希望。
其實後來她知道,灕江當地雖沒有桃樹,但土地乾燥,適合桃樹的生長環境,只要勤快移動花盆,讓它受到足夠的日曬,完全能夠養活。
陵安城土地溼潤冰涼,當然不適合桃樹生長,所以即使沒有死,也不可
能開花結果。她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笑了。
雖然笑的,很苦很苦。她想娘了,那年,疼她的娘只因爲她的一句灕江沒有花樹,便帶走了滄州城最美的桃花。
次日開始,子冉每天都要給那棵樹下放一些乾燥溫熱的松木,然後用油布封住周圍,隔夜後就揭開。太后照舊每日來時都要看看那棵樹,她遠遠的伏在地上擡起眼眸,聽着不可聞的嘆息聲,心底就更加堅信了股力量。
日子依舊煎熬,那些宮女們總是想盡法子欺負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們與她不同,可子冉不僅僅是忍住,而且元豐給她的活兒她全部都作完,即便嘴脣被咬爛了,滿臉的疤痕,都能撐下去。
到後來,已經是無人願意靠近她了,因爲長期不洗澡,渾身的傷口潰爛開,又臭又噁心,連同她盛過飯的勺子都沒人願意動。管事的乾脆把子冉攆出去,每天給她點殘羹剩飯,有就給,沒有就餓着她。
即使如此,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一張蠟黃的臉兒讓人看的都害怕,她居然熬過了初春的寒冷,在雨漸漸少了,帶着春日暖風的光景裡繼續活着。
沒人知道在每個上夜的夜晚,她會從那個屋子裡出來,給院子裡的桃花鋪上油布和暖烘烘的,從太后恭桶用的溫暖松木裡抽出一些鋪在桃花下。松木吸水性好,溫熱不至於傷到根部,通過油布一夜的遮蓋,正可以在生長期給桃樹些暖意。而常常,她就這麼守在桃樹下,笑着看上整整一夜。
這棵樹太偏了,太后的正殿幾經移動,它從未開花,漸漸的已經被遺忘。可對子冉來說,依靠着桃樹的夜,卻是最美的。她仰着頭,望着天上冷冷的月,彷彿就是
躺在孃的懷裡,多少痛,多少絕望,她都能活下來,因爲她還有娘,只要活着,總有一天,她會有機會對皇帝再次說出曾經的那些話!
乾清宮的花兒漸漸開了,子冉從樹下醒來,就抱着只罐子收集花草上的露珠。然後封好埋在樹下,再繼續去做事。
太后去五臺山禮佛的那日,下了春日暖和後的第一場雨。
這樣的天氣,她不用一直擦地,宮女們也躲懶回去了。子冉抱着罐子一瘸一拐的拖着腿去看她的桃樹,是,她從不承認這株桃樹是太后的,若它會開,也是爲了她!子冉就算不會說出來,心裡也是這樣想!
她小心翼翼得把從葉子上墜落的露珠兒盛在罐子裡,每一滴,她都會高興的笑出來,快了,快了!抱着罐子,坐在細雨中的土堆上,子冉甚至忘了腿刺骨的疼痛,她對着桃樹眯着眼睛就笑出來了。
快了,她的桃樹快要開花了,等過了這場雨,它會賜給她比生命還燦爛的桃花!
“陛下。”
夏言壓低聲音提醒龍瑾蘭,琢磨着是不是該把那個不識相的醜宮女叫醒給陛下行禮。
龍瑾蘭回神,只勾了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深如潭的墨綠狹長眸子竟同樣凝了抹笑意。夏言暗自出了身冷汗,跟隨龍瑾蘭十八年,未曾見他帶笑的眼神,而他這笑給的是個醜陋不堪甚至看不出面容的女子,聯繫着近日來頻頻失蹤的現象,夏言心下產生了不祥的預感,而且,非常不祥!
皇帝陛下的審美傾向出問題了!夏言認爲,這比假設自己剛剛叫了那宮女訓斥了她被皇帝罰去暴室做苦役更可怕。正直的太監,是有責任引領皇帝朝正確方向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