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草原,翠色慾流,秋天的夕陽半掩在遠山間,天空如橘黃色與淡藍色交織渲染的畫布,金色的餘暉灑在茂盛的草地上,微風拂過,颯颯的聲音伴隨着波浪從四面八方傳來。

酒店就坐落在這樣優美的景緻旁,她所在的樓層不高不低,落地窗的視野剛好能將所有的美麗元素收入眼中。她望着窗外繁星點綴的天空,遼闊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秋日的夜空,明淨卻也蕭瑟。

屋內的落地燈旁點着她從當地淘來的香薰蠟燭,微弱的火焰在空氣中飄出幽幽的白色顆粒,柔軟的被子包裹着疲軟的身體,柑橘的香氣伴隨她陷入夢境。房間裡很安靜,靜得能聽見她緩慢平和的呼吸和牀頭電子錶時間變化時輕微的滴答聲。

時間流逝,她緩緩睜開眼睛,房間依然是她喜愛的暖色調,就像暖融融的太陽,帶給她短暫的安全感。

晨光微熹,檯燈自動熄滅後,剩下一屋的朦朧。她站在窗前看着太陽升起,天空由墨藍變爲湛藍,遠山多了幾縷薄雲,草原的每一天似乎都一樣,又好像不一樣。光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聲響,也沒有實感。打開房門,她看着眼前的逃生通道,上面沒有盡頭,向下看去也是漆黑一片。

原來是夢啊。她放下戒備,至少在夢裡,可以享受潛意識帶來的驚喜。在她意識到這是夢的那一瞬間,潛意識給她了另一個人的思想,或者說是設定,這個夢的主人的設定。

在夢裡,劇情是夢的主人公操縱的,她有時能夠成爲操縱者,前提是她要接受這個思想,而這個思想是好是壞,她的選擇權只有夢境開始時的那一次,一旦接受,她就能得到不一樣的體驗,劇情可以隨着自己的想法而改變,甚至延伸出許多與劇情相反或者無關的情節。

當然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如願以償,潛意識始終是主導,不僅僅是夢的主人的思想,連帶着喜怒哀樂所有情緒都要接受,因此所有行動,都是她和夢境主人的潛意識之間的競賽。主導權只有一個,但劇情始終是夢的主人的,她無法改變結局。

接受設定後,她能保留自己的部分思想,讓自己能夠清醒意識到這只是夢,從而防止自己沉溺在夢中。

夢境開始後,就像方法演技一樣,接受的思想推動劇情的進行,她只要順應着觸發劇情,夢境中的故事完整結束後,在適當的契機中她會醒來,完整的故事能夠被潛意識釋放,成爲她記憶中的一部分,隨故事完整度成爲長時或者短時記憶。當然有時故事不完整,醒來就只有空白的夢境或者殘片而漸漸遺忘。

這次的設定,是一個被暫時停職的教師。

救生通道的地板很涼,她沿着樓梯往上走,走過的每一層都沒有門,沒有出口,只能一直往上走,空曠的樓道里只有黑暗與無聲。在夢境裡,聲音極少出現,甚至對話交談都只是以思想的形式傳到大腦中。

走了很久,終於出現了一道門,她打開後回到了原來的樓層,房門的另一面是她的房間。顯然她沒有觸發繼續劇情的點。她坐在窗前,緩緩閉上眼睛,陽光很刺眼,閉上眼也能感覺到燦爛的光芒。

她被停職的原因。腦海裡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那個渾身是傷的小男孩。

她再次睜開眼,碧藍的天空掛着潔白厚重的雲朵,像油畫一樣,靜止在眼前。

他是一個七歲的小男孩,三歲被養父母從孤兒院領養,本來是一個美好故事的開頭,但隨着養父因一場交通意外去世,養母終日消沉,故事變成了暗黑童話。或許連童話都算不上,他的人生裡就像流星那樣,短暫的閃亮了一下後,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養母的虐待,讓他的藏在衣服下的身體總是青紫交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的反常引起了她的注意,過去的他總是很積極活潑,向日葵般燦爛的笑容,彷彿有着神奇的治癒力,讓人一眼就能喜歡上這個眼神乾淨清澈的孩子。可現在的他,沉默寡言,下課後躲在廁所,人們有意無意停留的視線讓他無所適從。

她找他談話,他只搖搖頭。終於有一次,她掀開他的袖子質問他的傷,他猛地躲開後小心翼翼回答說,自己不小心摔的,落荒而逃。

她知道這不是真相,真相顯而易見,卻總因爲一些所謂的證據而被視而不見。

那個年代默認的共識,孩子是父母的附庸,父母是權力的主人掌控着孩子的人生,家暴有時並不是身體上的虐待,還包括精神上的虐待。他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沒有改變的能力,不過想要母親再次注視自己而已,回到那個短暫的美夢中,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但他貪戀那時的溫暖。就像書上說的,道歉就能或者會得到原諒,不是嗎。

每次母親喝完酒就會拿他出氣,養父的離去讓這個家變得不幸,不幸就像一顆惡之花種,在這個殘破的家生根發芽,長出沾滿鮮血的花朵。所有的不幸堆積着,在無人的黑夜肆虐。瘋了似的哭喊,雨滴般的巴掌,傷口撕裂麻木的痛楚。

可每當他奄奄一息升起逃離的念頭時,母親都會衝過來緊緊抱着他痛哭。人的依戀總是這樣,即便是錯,即便是地獄,也義無反顧。房門被打開,他走到她的身邊,小小的他與蜷縮在椅子上的她平視,手上的紫痕開始擴散成塊,浮現着淡淡的血點。他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再次露出了那張如向日葵般的笑靨。

她醒了,淚水洶涌肆虐,心臟很疼。她將臉埋在被子裡,哽咽抽泣,隱忍着肆虐的情緒,可聳動的肩泄露了她的悲傷。房間裡很安靜,夜色帶走了時間流逝的滴答聲與啜泣聲。

刺眼的陽光,耳邊有很多聲音,汽車的鳴笛聲、信號燈轉換聲、行人的交談聲、店鋪關門開門的鈴鐺聲——噪雜。碧藍天空,萬里無雲。

她回過神來,手裡拿着剛剛打印的文件,站在街角。看着眼前斑駁的低石門,歲月在石牆上留下了痕跡。走進去,鐵門沒有鎖,她推開半開的鐵門,走過黑暗的轉角後,左手邊的石牆上有一塊空缺,透過窗戶能看見草原漂亮的景色,像一幅無與倫比的美麗油畫,濃重的色調與細緻的塗抹,深深印刻在腦海中。

她失控似的顫抖着,移開視線繼續往前走,再過一個轉角,她看見了許多穿着灰色制服的警察,腰間別着警棍,神色冷漠的看着她。

這裡是監獄,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困惑地看着周遭,面前是繁華的大都市,有着許多令人愉悅歡樂的事物,熱鬧嘈雜,滿身煙火氣。而轉過身是荒涼寂靜的草原,時間和一切都被困在無聲中,一堵牆,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再次驚醒,急促的呼吸與時鐘的滴答聲成了安靜的房間裡的噪音。

香燭已經熄滅了,屋內的燈還亮着,雲朵靜止懸掛在藍天之上。她起身倒水,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杯水,嗓子還是火辣辣地疼,好在她不喜歡說話,不說話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怪事。

她從揹包裡摸出相機,這場旅行她計劃很久了,只是目的地不是她所計劃的,迷糊間坐上了一輛巴士,車上人很少,公路上來往的車輛也很少,長長的柏油路通向遠處的高山,時間被困在草原白雲間,秋日還藏着夏天的熱氣,讓人昏昏欲睡。恍惚間她隨着某種引導,來到了這家酒店,被窗外的景色一擊即中,她貪戀地坐在窗前,有時一坐就是大半個白天。

相機裡是她旅行時所拍下的照片。

棉花糖一樣的白雲、高大綿延的遠山、遼闊草原上的一棵筆直的枯樹——死亡的衰敗與生命的鮮活出現在同一個畫面中。那棵枯樹,準確來說是小樹苗,初具枝丫的小樹苗,周邊青草茂盛,可它半米內卻寸草不生,土地貧瘠而根部外露,細細的根努力地朝着繁茂地草原伸展,卻止步於最後那短短的十幾釐米。

她走到窗邊,舉起相機,想將這美麗絕倫的景色永遠地留下,卻哭得一塌糊塗。

睜開眼睛,刺眼的燈光讓她產生了短暫的眩暈感。她感覺時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躺在椅子上的身體有些僵硬,但她內心感到了久違的輕鬆與暢快,已經很久沒有閉上眼睛了。

陸醫生在記錄本上寫下了最後一行字,囑咐她再好好休息一會就可以離開了。

她心滿意足地微眯假寐,她有一個小秘密沒告訴陸醫生。那就是她在相機裡看見了長大後的小男孩,雖然還很模糊,但最近她越來越能看清小男孩的模樣了,一點點靠近。她知道她太貪心了,忘不了那個替她捱打的小男孩,那個在時光裡永遠長不大的小男孩,壞人得到了懲罰,卻是以鮮活的生命爲代價。所以哪怕是藉助催眠,她也想一次次沉溺在夢境中。

她狡黠的笑容被人瞧了去卻仍一無所知。

護士低聲說:“她的病情最近總是反覆啊。”陸醫生輕嘆一聲,沒接過話。

美夢總是讓人沉醉,隨心所欲地支配構造,卻沒有意識到夢境的反噬,夢境越來越深,一次次睜眼卻無法真正甦醒,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時,夢境就會用你最脆弱最渴望的東西引誘你沉淪在夢境,而所謂夢的主人,在你選擇接收設定的那一秒,就將支配權交給了夢境。

陸醫生將記錄本翻到了第一頁,那是七年前她第一次接受治療時寫下的文字。

虐待,臆想,自我保護。

有人說過,唯有將不好的記憶埋藏在內心深處活下去的人,才能變得更堅強、更熱情、更有韌性,只有那樣的人才會得到幸福。

不克服過去,那麼你只是個靈魂長不大,活在夢境的孩子罷了。

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以你爲終章以你爲終章靈魂長不大的孩子靈魂長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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