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判官與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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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風塵僕僕回來的時候,抱來了一大堆東西。

看着灰塵被掃到門外,幾乎堆成了小山。再看房內已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傢俱擦地一塵不染。

不由得感嘆,果然是女子細膩一些,想當初,他和十判官還有十殿轉輪王三人去打理一間房,忙裡忙外的。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弄完,累得夠嗆。

如今看見了孟語川,那才真叫一個風塵僕僕。她正倒完最後一筐灰塵,灰頭土臉,本來清秀的臉龐蒙上了一大層灰,連頭髮看起來都是斑白的。

肩上搭着一塊黑黝黝的抹布,好像剛開始管家給她時,還似雪一般白的。

“哎呀呀,小丫頭辛苦了!我把東西拿過來了,喏,這是牀被,木枕,素幬,茶具,文房四士,銅鏡……”管家把那些東西放在一旁,任孟語川自己擺設。

孟語川很快便將物品一一放好,然後又將傢俱移位,整理完時煥然一新。

管家看了,都差點沒要孟語川給他的房間裡擺設一下。

“真是不錯,走吧小丫頭,我帶你去判官那見個面,然後就吃晚飯。”

“鬼也要吃飯?”

“那當然嘍,鬼只是死以後,以其他方式活着的人嘛。你剛死,有些事以後就知道了,快走吧!”

管家拉着孟語川便飛奔開來,都是一下孟語川熟悉卻不熟悉的路,七轉八拐來到書房前。

“尖酸判官,我們進來了!”管家不等房內的人回答,一腳把門踹開,拉着孟語川進去。

孟語川看着那隻接被踹到地上的門,僵了幾分。

怎麼她遇見的老者,都是如此老當益壯?

一杯茶水直向管家咂去,管家靈活一閃,那茶便砸在了孟語川身旁的一棵柱子上,裂成粉末。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踹壞了門可是要賠錢的。”

孟語川隨着厚實的聲音望去,一個青衣老者坐在桌前看書,見管家來了便剜了他一眼。雖然同管家一般大的年紀,看起來像頗像杖鄉之年,比管家多出幾分沉穩。

管家不服:“你還不是摔壞了茶杯!”

“茶杯沒門貴。”

“你!”

十殿判官一句話,便壓住了管家所以反駁。

判官見了孟語川,便問:“這位小姑娘是?”

“我叫孟語川……”

“我來說吧!這丫頭是新來的,在過奈何橋是走了上層,忘記了生前的記憶,許是上界歷練的仙人。原本是安排到一殿做婢女的,但因爲只有十殿才缺人手,便安排到這了。”管家打斷孟語川的話,竟一字不差地把一殿判官對他說的話講了出來,孟語川甚是吃驚,她還以爲管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呢。

“一邊去!人家小姑娘講話你插什麼嘴?”十殿判官差點沒再扔一個茶杯過去,再看着孟語川的時候,凶煞的臉上頓時浮現柔光。

“小孟啊,可有中意的人家?”

“沒有。”孟語川先是愣了愣,搖頭。怎麼這幾個老者都愛問她這類問題啊?

“哦,這樣啊,甚好甚好。那你主要來做什麼工作的呀?”

“因爲我失憶了,忘記自己什麼最拿手,管家說讓我先自己考慮一天,都試試。”

“等等!我不服!”管家打忽然吼了起來。“爲什麼你對小丫頭說話就那麼和藹可親,對我說話永遠都是那麼兇巴巴的!”

“那是因爲你欠抽!”說罷又一個茶杯飛了過來。管家這次沒躲過,正中腦門,管家雖一點也沒事,但怒氣沖天,吹鬍子瞪眼地衝向十殿判官,判官早有準備,二人立馬扭打起來。

十判官雖然看着典雅,打起架來竟然和判官不相上下。

孟語川見狀連忙退了出去,離開這是非之地,順着記憶走到倉房裡拿出掃帚籮筐準備善後。隨即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兩個活脫的老頑童。

那二老打完已是深更半夜,孟語川一直在外等着,不好勸架。

待她進去時,那二人坐在書房兩端誰也不理誰,房內一片狼藉,書籍散落一地。

孟語川利索地收拾好,將陶瓷碎片連同被管家踢倒的門一起清理好,但就是不知道該扔哪。

最後不好意思地拉了拉管家的衣角,揉了揉自己幾乎凹陷的小肚,淚眼婆娑地問到:“管家爺爺,可不可以吃飯了?我好餓……”

“哦?”管家和判官聽了,連忙把孟語川安頓好,爭先恐後地衝進廚房裡忙活。

他們都挺喜歡這個小丫頭的,再加上人家初來乍到,定是要敬賓客之禮。

半個時辰後,孟語川坐在餐桌上,看着桌上的菜無從下手,筷子拿在手裡都快捏出汗來。

晚餐很清淡,一碗豆漿和一盤青菜便解決了,可是這青菜哪裡是青菜?分明就是一盤黑炭。再看豆漿,居然是綠色的!孟語川非常奇怪那裡面放了什麼東西。

怪不得一殿判官臨走時讓她保重。

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隨和一些。

對面坐着的兩個老頭尷尬地笑了兩聲,平日裡他們都是和十殿轉輪王去外面買饅頭吃的,現在外面的店子全部關門了。又不好意思讓剛來的孟語川做,便厚着臉皮瞎做一通。

這下老臉全都丟盡了。

孟語川愣了良久,彷彿下定決心,放下筷子,拍了拍二老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從今往後,你們的伙食就交給我了,先去睡吧。”

二老相互望了一眼,最後捂着臉羞愧地回房睡去了。

第二日早晨。

管家走出房門後,忽然聞到空氣中有一股飯菜飄香,對面的判官也聞到了這味道,二老對視一眼,一同快步走向用膳房內。

只見桌子上擺着豐盛菜餚。

孟語川正坐在那等着二老,見他們來了將碗筷擺好,盈盈一笑。

“你們來啦?快來吃吧,這是我做的核桃酪,荷葉雞,明珠豆腐,什香菜。昨夜向管家先提取了一個月的工錢,今早便去買了食材回來做。快嚐嚐好不好吃。”

二老聽罷連忙坐下開吃。

孟語川的手藝真是不錯,瞧管家那架勢活像幾月沒吃東西的餓虎,若不是孟語川和判官手疾眼快,將自己那份核桃酪護住,恐怕今早就得餓肚子了。

不出一會,滿桌的菜餚已經被掃蕩光了,管家心滿意足地坐在一旁。可憐那判官好不容易能吃上好的了,最後直拿到核桃酪和一塊豆腐。

判官剜了管家一眼,便問孟語川: “小孟啊,這些菜可都是上次去冥宮中吃宴席纔有的,你怎麼會做?”

“我也不知道,反正腦子裡就蹦出這幾道菜,可能我生前是個御廚吧。”孟語川誠實地回答,做這些菜的時候總是覺得像是做了千萬次一樣,那般熟悉,連端着鍋的姿勢,手拿鍋鏟的高度都像是練過數十遍。

“小丫頭,以後你就只管做菜,其餘地都不要管,平常時間你就去玩。經費照樣發給你,在外頭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儘管說一聲,我立刻給你擺平!不許拒絕!”管家用滿是油漬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孟語川的肩膀。想不到新來的這個小丫頭會這一手,不錯不錯。

十判官也甚是滿意,就是一直幽怨地看着管家。

二老吃完飯後都有其他的事要忙,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亦是如此。

判官平常就是批改一殿那邊送過來的生死薄,看的時候會時不時地往口中送一些孟語川做的糕點。

生死薄本是一殿秦廣王用衆鬼魂的記憶記錄而成,而十殿轉輪王掌管轉生之事,那些鬼魂的生死薄在一殿那分配完鬼魂之後,便要交到十殿這裡來批改。

十殿轉輪王再根據薄中鬼魂在冥界所作所爲的記憶繼續編寫,最後再決定鬼魂投胎的資格和時間。

如今十殿轉輪王去天界會議了,這批改生死薄的擔子全部便交到十判官身上了。

當十判官看見關於孟語川那一段時,先是沉默許久,繼而將那一頁特意擺開,然後提筆寫了一大串,其大概內容就是孟語川造福十殿,是爲十殿之棟樑也。

管家相對來說悠閒自在,但他和判官與十殿轉輪王簽訂過契約,不能離開十殿太長時間,於是有時便呆在賬房算賬。有時偶爾能出去玩時,順便拉着孟語川去外頭逛。

孟語川自是喜歡,而且她沒簽過契約,不用受契約節制,當管家判官都有事忙時,她便去看外面餐館裡的廚子做菜,過目不忘,回到十殿裡就做給他們吃。

而二老不管一天有什麼事,每到下午申時,必定會在後院習法對練,孟語川便會坐在一旁觀看。

作爲十殿轉輪王身邊的干將,他們必須會法術。

孟語川坐在板凳上,看着他們在空中忽上忽下,相互之間對練時根本不似平素裡打架那般野蠻。佈陣,符咒,內力外功都靈巧地運用在其中。

孟語川看着只覺得天上流光溢彩,狂風四起,一個勁的拍手叫好。

她提出過要學法術,二老也很樂意教,只是她剛剛成爲鬼魂,身體還不能承受,需魂力再強一些,於是便讓她習武,強健魂力。

一日,管家看着門前的小孩嬉戲,玩得不亦樂乎。不知是眼饞還是太無聊了,便拉着孟語川要她陪自己捉迷藏。

爲了公平起見,管家不能用法術,因爲管家畢竟對十殿更熟悉一些。

三局兩勝,若孟語川贏了,便從明日起管家開始學習做食物。若是管家贏了,孟語川便要在每頓都做飯後點心。

管家還將十判官搬了過來,讓他做裁判,十判官原本還要批生死薄,但在孟語川的點心誘惑下,還是勉爲其難地飛至半空中觀看。

“好啊,那我開始躲了。”

一開始,孟語川自以爲躲的地方絕密,管家絕對找不着,可是不出一盞茶的時間,管家便在某間房內的一個籮筐裡將她抓了出來。

孟語川見管家那麼快將自己找到,便以爲這些地方都很好找,除住人的房以外,其他房內只要翻翻櫃子,看看門後就好……

可當她來抓的時候,才發現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她幾乎將十殿搜了個遍,然而她找到的,除了空房便是空房!

難不成管家消失了?

她帶着疑惑和最後一點希翼,推開最後一扇房間的門。

管家說那是十殿轉輪王的房間,就在她房間隔壁,可她並未進去過。未經允許進他人臥房終是不太好,更何況她沒見過十殿轉輪王。

可如今情況特殊,她便厚着臉皮進來打擾了。

雖說十殿轉輪王好幾個星期不在了,可他房內卻一塵不染。

進門便撞見一面牆的櫃子,仔細一聞,滿屋茶香,只怕是世界所有的茶葉都在這了,瞧那架勢,比藥店裡的百子櫃還壯觀。

好容易回過神,便瞧見十殿轉輪王的翹頭案上擺着一張未畫完的水墨畫,放在一片的筆墨居然還是溼潤的,就像十殿轉輪王剛走一樣。

仔細一看水墨畫,不由得一震。

好一副蘆葦飛雪圖。

想必轉輪王因該也是大雅之人,畫上的葦葉託着飛雪,皚皚白雪也壓不住堅韌之氣,神韻流轉,丹青妙筆。

十殿轉輪王究竟是何許人也?

能讓十殿的二老尊稱其爲陛下,又能將蘆葦出如此氣概,想必不是人中之龍,就定是卓爾不羣,才辨無雙的。

看着未畫完的那幾處,心中莫名地有什麼東西要澎湃而出,卻被壓抑住了。

孟語川仰首思考良久,拾起墨筆輕輕揮動……

她好不容易纔回過神,才發覺她是要來找人的。迅速將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以後,還是未看見管家的蹤影。

“奇了奇了!這管家到底躲在何處?”

憤憤地往拔步牀的木柱上一拍,那木柱瞬間發出咔嚓的聲音。

不是吧?

孟語川連忙縮回手,只見那木柱還安然無恙,只是她身側的牆面赫然出現一條密道。她往裡瞧了瞧,只有一片漆黑,彷彿寂靜的夜。

但隱約之中,還是可以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老頭正背對着她,優哉遊哉地吃着飯後點心。

“管家……終於被我找着了吧,躲着地方如此隱蔽,真叫我好找。”

身後傳來幽怨的聲音,管家嚇了一大跳,他緩緩轉過頭,嘴角勾起一絲悽慘的笑容。他面前凌着一雙明晃晃的眼,似深淵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孟語川將管家拉到院內,十判官見了眉毛都立了起來,從天上飄然落下,揪着管家的衣襟,忙驚呼:“老頭兒,你不是捕快麼?這就被抓了?點心現在都要沒了!”

“誰知道小丫頭能在密室裡找到我?十殿那麼多房間,每間房內都有密室且交錯相通,誰知道她會在轉輪王殿下的密室裡找到我!”管家聽了,立馬回嘴,隨後立即後悔了。

“噢——”孟語川恍然大悟。

“我還納悶你們爲甚要定那規矩,原來早就串通好了!”孟語川咬牙,黑眸子裡閃爍着憤怒的火焰。

孟語川一向最喜歡笑了,見她時十有九分都是在笑。可她的笑卻也有很多種,這面上笑着眼中怒着的笑是二老最怕的。

她如此一說後,那二老驚恐地抱在一起不敢吱聲,十殿裡原本就安靜, 只剩下微風拂過的聲音。

“半月之內,伙食菜樣減少,一素一湯,飯後無加餐!”

孟語川揮袖離去,留下孤單二老幽幽哭泣和聲聲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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