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王爺來玉熙堂了。”小丫頭瞧見唐樓進門,趕緊來稟了暗香,暗香便喜滋滋地告訴了楚漣漪,她本擔心昨日的事,如果王爺偏袒那董氏,姑娘就不好過了,今日又見王爺一回府就去了絳雲閣,玉熙堂所有人的心都忐忑不安。
這般晚,王爺還出了絳雲閣到玉熙堂,豈不是好事。
楚漣漪心懷怒意,無處發泄,只好提筆練字,以強行壓下怒意。她本將東稍間佈置作自己平日練筆,小憩的屋子,可昨夜唐樓宿在東稍間,這令楚漣漪恨屋及烏,改在了西次間的炕几上練字。
聽得暗香說唐樓來了玉熙堂,楚漣漪愣了片刻,擱下筆,心裡不得不承認,稍微舒坦了些。
才擱下筆,便聽見唐樓的腳步聲傳進了屋裡,安彤早就迎了上去,爲唐樓脫了外袍掛上,楚漣漪見唐樓進了西次間,起身下炕,讓出炕左的位置,對唐樓行了禮。
其實夫妻間哪有每次見面都行禮的,這不過是故意營造的尊敬而疏離的氣氛。
唐樓看在眼裡,刺在心裡,只當做不見。
唐樓在炕左坐下,看見炕几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筆墨,拾起楚漣漪的字細細看了看,楚漣漪惱他動自己的東西,冷聲側臉吩咐暗香道:“還不趕緊把東西收了,給王爺奉茶。”
暗香是想上前收拾的,奈何唐樓拿着那紙不放手。
唐樓本來不虞地心情不知怎麼放晴了,居然笑着道:“記得你以前寫趙字的,怎麼如今改練柳字了,不得了,不得了。”
楚漣漪本待不理會唐樓,可是連聽他兩個“不得了”便生了好奇之心,且又存着想問問他自己與她母親的字想必如何之意,便故作冷意道:“不知王爺有何高見。”
“不敢說高見,只是見王妃的字越寫越有風格,獨樹一幟,別具一格,前無古人,有開創新派之風。”
楚漣漪見唐樓將自己的字贊得如此誇張,就知道肯定沒有好話,她自己也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什麼開創新派,那真是睜眼說瞎話。
唐樓也不等楚漣漪理會,自己就說了起來,“這新派可名‘美人體’。”
楚漣漪怒目而瞪,從唐樓手裡一把抓過自己的字來。
唐樓繼續道:“王妃舍趙字而練柳字,如今融兩家之精髓,趙字瘦而風流婉約,柳字骨骼清奇,觀字儼然如濃纖得衷,修短合度之美人,不過最最妙的還不在這裡。”
被人誇獎,總是會不好意思的,即使想徹底不理會唐樓的楚漣漪,面對他如此賣力的讚揚,也不得不鬆了鬆臉色。
暗香聽得入迷,居然還接了一句,“那妙在哪裡啊?”惹來楚漣漪一陣狠瞪。
唐樓嘴角含了一次戲謔的笑容,“最是妙在美人千態,一嗔一喜,皆千般風情,萬般可愛。觀你家姑娘的字,字字含嗔帶怒,風情婉轉如海棠帶怒,牡丹含嗔,真真是絕妙。如這美人體寫得平和中庸,反倒失了美人之特色,這邊是從古至今沒人能獨創美人體之因,今日你家姑娘,獨闢蹊徑,創出嗔美人之體,真是開古今之先河啊,妙,絕妙。”
這一席胡話明明就是含諷帶刺,借字喻人,氣得楚漣漪渾身發抖,偏暗香最近習字習得入了魔,沒聽出唐樓的戲謔,反而拿了楚漣漪的字細看,“王爺果然是高見,暗香平日只覺得姑娘的字好,卻不知姑娘的字好在哪裡,如今可算是明白了。還請姑娘賞了我一張,我拿去仿字。”
唐樓低聲笑了出來,“你且拿去就是,你家姑娘素來是大方的。”
楚漣漪被暗香無心地倒打了一耙,怒也無處發,“還不去給王爺絞帕子擦臉。”
暗香吐了吐舌頭,自收拾了文房四寶下去了,她與楚漣漪素來沒大沒小慣了,也不怕楚漣漪生氣。
暗香走後,屋裡一片安靜,楚漣漪尷尬而立,唐樓卻很輕鬆,“都說人如其字……”
楚漣漪狠狠瞪了唐樓一眼,卻知道他是諷刺自己的嗔怒。奈何楚漣漪對自己的定義又是一個尊婆母敬夫婿的明面上必須完美的媳婦,所以不得不收了怒色,深深吸口氣,才從安彤手裡接過熱手巾遞給唐樓,皮笑肉不笑地輕聲道:“王爺請擦手。”
唐樓看着楚漣漪只但笑不語,他見不得楚漣漪這副拒人千里之外還要故作恭敬的模樣,這才起了心戲弄她,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便得了樂子。
“今日衙門忙得晚了,還沒用晚飯,不知王妃這裡可還有吃的?”唐樓說得不無委屈,進了門,連問用過飯沒有的人都沒有。
這府裡唐樓是肩挑大樑的主子,人人都依靠着他生活,聽他說還沒用飯,就是楚漣漪鐵了心不給他吃,下面的人也早就動了起來。
不到盞茶的功夫,四冷葷,四炒菜,二甜碗的色香味俱全的菜便端上了桌子。
楚漣漪本就沒吃晚飯,問了這味道,胃裡開始叫囂空虛寂寞,卻不甘同唐樓一同用飯,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氣得沒吃飯,便轉頭想走進內室休息。
唐樓卻閒閒地開口道:“聽說吏部新上任的侍郎娶了個惡婆娘,每次吃飯,他那夫人不僅不在旁伺候,反而掉頭就走,惹來京里人人都笑話他。本王便想,本王真是好福氣,王妃這樣的賢惠,與本王又素來相敬如賓,定然是不會的,是不是?”
楚漣漪回頭看着唐樓臉色可惡的笑容,她是不敢走的,要是她給唐樓擺臉色的事情傳出去,在太妃面前的罪狀便又多了一條了。哪有婆母看得慣兒媳婦給兒子臉色的。
楚漣漪只好回身站住,哪知唐樓也不叫她做坐下,擺明讓她伺候佈菜。
“今夜月色明朗潤潔,雖然不是月圓,但彎月自有彎月的美,值得小酌一番,安彤,你去溫一壺酒來。”唐樓還擺明了,這一頓只怕用的時間不會短。
楚漣漪氣得連發白,還不能擺臉色,真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靈機一動間,做了個晃動身子的樣子,一手扶額,“我有些頭暈,只怕有些受涼,暗香你去讓微雨來給我看看。”反正楚漣漪裝病是裝慣了。
唐樓也不戳破。
楚漣漪歪在內室的榻上,氣得以手撫胸,哪知沒多久西此間就傳來了絲竹之聲,迴雪那脆甜清麗的歌聲由低到高,縈繞於玉熙堂。
楚漣漪立刻就從榻上跳了起來,她自己不吃不喝,還氣得臉發白,腳直跺,唐樓這廝居然還聽起美人小曲來了,楚漣漪真是忍無可忍。
拿手捶胸都管住不自己了。
楚漣漪狠狠地掀幔而出,怒氣衝衝地站到唐樓的跟前。
唐樓擡頭看着滿面怒紅的楚漣漪臉上,大泱泱水晶晶的眼睛,紅得彷彿晚霞的臉,氣得泛着櫻桃紅的柔軟脣瓣,最最可愛的是居然還赤着一雙幾乎半透明的玉腳,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初見面的時候。
可是逮住她的弱處了。
唐樓只看着楚漣漪,就捨不得再移開眼睛,縱然迴雪的聲音再美,也再入不了他的耳朵。
楚漣漪被唐樓看得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才發現唐樓這是故意氣她。
既然戳破了敵人的詭計,楚漣漪反而笑了,笑意盈盈地道:“迴雪的歌聲,真是如雨潤苗,如光照地,聽了你的歌,我頭疼都好了許多。”
迴雪紅着臉,不敢答話。
回頭,楚漣漪又對唐樓道:“王爺,夜深了,多飲酒傷身,不如讓迴雪扶你去休息吧。”楚漣漪彷彿最最賢惠的妻子,從唐樓手裡取下酒杯,“迴雪、流風,王爺有些醉了,今夜你二人好好照看王爺。”
楚漣漪看着唐樓的眼睛,也不移開,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誰也不肯認輸。
末了,還是唐樓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冷笑了一聲,拂袖而去。
楚漣漪用下巴指了指回雪,她二人趕緊跟了唐樓去東稍間伺候。
次日早晨,唐樓沒用早飯就去了衙門,楚漣漪今日還不用去三秀庭院請安,所以自己在東次間用早飯。
迴雪、流風二人見了楚漣漪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瑟瑟發抖。
楚漣漪拿眼掃了她二人一眼,也不知道心裡是喜是悲,不過太夫人有句話說的對,與其讓董氏得寵,還不如讓迴雪、流風得寵,好歹她們還是自己能拿捏的,也都是聰明人,可都好過那白癡董氏。
迴雪見楚漣漪眼睛掃來,趕緊道:“王妃,昨夜我和流風在東稍間外站了一夜。王爺並不讓我們伺候,且王爺的洗漱都是由水彤姐姐和紫彤姐姐伺候的,我和流風,只盼望能在姑娘跟前盡心伺候,我們先是姑娘的丫頭,後纔是王府的丫頭,只望姑娘知道我和流風的心。”這話說得軟中帶硬,心跡表明得清清楚楚,她們是不想麻雀變鳳凰的。
楚漣漪雖然心中一鬆,但絕不肯承認自己是嫉妒了,“我明白了,你們先先去休息吧。”
迴雪和流風這才鬆了口氣,退了下去。
出了門,兩人彼此對望一眼,都拿手撫了撫胸口,可不敢夾在王妃和王爺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