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 30 章 櫻桃琥珀

班會四十分鐘, 校長親自過來, 光站在講臺上表揚蔣嶠西就用去了半小時,最後十分鐘用來鼓勵18班全體同學, 多向蔣嶠西學習。

林其樂一邊聽, 一邊低頭寫英語作業。她同桌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叫黃佔傑。黃佔傑正在作業本上塗畫凌波麗的神秘微笑。他小聲告訴她,實驗校長有兩個心肝寶貝兒,一是校門口代代傳承的孔老夫子塑像,二就是蔣嶠西。「咱們校長從蔣嶠西上小學的時候就盼著他來實驗念高中了!」

蔣嶠西被誇了半個鐘頭, 也沒什麼太大反應。他一直在最後一排做題, 偶爾打開水杯喝口水。他擡頭的時候,一下子捕捉到了林其樂在前面回過頭去的小幅度動作。

蔣嶠西盯著她的背影,盯著林其樂梳起來的頭髮, 校服領子裡是白色有草莓紋樣的襯衫領子。

他放下水杯了,繼續算題。

放學回家的巴士上,林其樂坐在靠窗的座位。她時而望著窗外發呆, 時而低下頭, 瞧自己手裡貼著小白兔貼畫的水卡。

杜尚坐在旁邊問:「櫻桃,你老看水卡幹什麼啊?」

蔡方元從前排說:「林櫻桃,你那本何……何什麼以的還沒給我錢吶。」

林櫻桃擡起頭說:「我的水卡也快要沒錢了呢。」

她突然拉前排蔡方元和餘樵的校服領子:「你們明天去給我充水卡!」

林電工今兒下班早, 去附近菜市場溜達了一圈, 買了條大鯉魚, 回家下廚, 做了道熱氣騰騰的大菜:糖醋鯉魚。

林櫻桃回家一進門, 「哇」了一大聲。

「爸爸!」她放下書包,問,「怎麼做糖醋鯉魚!」

林電工自己倒了點小酒喝,身後媽媽還在廚房裡蒸棗面饅頭。林電工美滋滋看著腳下,小貓咪正繞著桌角走來走去。他說:「想吃就做了啊!」

蔣政蔣經理站在廚房裡,開著抽油煙機,吸了半支菸,廚房裡煙味還是經久不散。

他今天本來心情挺好,接到實驗校長電話,說蔣嶠西複賽考了全省第一。蔣政當時在辦公室裡一個電話就打給附近的酒店,訂了一桌子菜,送來了家裡。

他本想等蔣嶠西回家,他們父子兩個坐下,面對面,吃個飯,也說幾句話。

結果他左等右等,七點半了,人還是沒回來。

還是給樑虹飛打了電話才知道,今天這樣的日子,蔣嶠西居然還要去競賽班上課,去集訓。

「十一月就冬令營了,就全國決賽了,還有時間慶祝?」樑虹飛反過來質問他。

夜裡九點多鐘,蔣嶠西從競賽班放學回來了。他背著他那個方形書包,一聲不吭回家,低頭換了鞋,就往他自己的臥室裡走。蔣政坐在客廳沙發上夾著煙,看他。

很快,樑虹飛也進了家門。她拿著車鑰匙,一來就看到桌上滿是冷掉了的菜餚。

夫妻兩個彼此都黑著張臉。

蔣政豁達道:「今天好日子,我不跟你吵。」

樑虹飛說:「要不是爲了嶠西,你以爲我願意跟你過下去?」

小時候的蔣嶠西,還會站在一旁木木然地看他們吵架。但現在蔣嶠西長大了。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些爭端,不在意這個「家」裡的一切,就連進了省隊,蔣嶠西也沒什麼多的話可對他們說。

樑虹飛從外面敲門:「嶠西?」

蔣嶠西坐在書房裡,書包攤開在桌面上。他就這麼閒坐著。

門還是打開了。

樑虹飛從身後問:「嶠西啊,肚子餓不餓,媽媽給你做點夜宵吃?」

蔣嶠西聽著她異常溫柔的腔調,搖頭。

他拉開抽屜,從裡面摸打火機出來。

蔣嶠西並不確定,這些偶爾流露出的屬於母親和父親的溫柔,是不是給他的。

他那位素未謀面的哥哥,蔣夢初,再如何的天才,還是十三歲就死了。蔣夢初沒機會參加全國聯賽,沒機會考進省隊。眼下,蔣嶠西一步一步走的,正是蔣夢初從沒走過的路。

209分。就算蔣夢初活著,也未必會比蔣嶠西做得更好了。

樑虹飛把門關上了。蔣嶠西從桌上拿下書包,他擰開臺燈,在眼前這片光裡又坐了一會兒。

他注視著光照在他手背上。

一小片白,像小兔子毛茸茸的耳朵。

「恭喜你。」林櫻桃站在他身邊,也不看他,小聲說了這麼一句。林櫻桃背起書包放學回家,她走路的時候,梳起來的頭髮一動一動,看起來還是很不安分的模樣。

蔣嶠西從書包裡拿出把鑰匙,打開他書桌中間那個上鎖的抽屜。

蔣嶠西,

我是林其樂。

小兔子死了,你還記得它嗎,它滿四歲了。

檯燈的光把舊信紙照得發黃,那些水彩筆勾勒出的星星、月亮、可樂罐子、黑色手錶也跟著越發褪色了。

蔣嶠西眯了眯眼,其實他不喜歡吸菸,每次煙霧冒出來,總讓他的眼睛覺得痛。

你不想我嗎?爲什麼你從不打電話給我呢?蔡方元說你在省城變得不一樣了,你變成什麼樣子了?

蔣嶠西瞧著小紙片上歪歪扭扭的字,童稚的醜兮兮的畫。

你還記得蔣蓴鱸嗎?

如果你忘了,就看一看她想起來。

你什麼時候會給我回信?

林其樂

羣山工地二十四排七戶

2003年10月14日

林其樂第二天一早來到班裡,晨讀馬上就要開始了。她*著蔡方元去陪她充水卡,兩個人一路狂奔,險些都遲到。

同桌黃佔傑已經打開書了,一見她來,他站起來:「哎林其樂——」

林櫻桃本來要進自己座位了,這會兒忽然發現自己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水杯。

通體黑色,杯身上印了一行艾森豪的英文語錄,像是什麼比賽的獎品。

周圍同學在念書的,多半都擡起頭,瞅林其樂的反應。

黃佔傑說:「蔣嶠西去小白樓上自習了,他剛纔和我說,讓你來了幫他接一杯水。」

林其樂錯愕問:「什麼?」

黃佔傑提高聲音,這下半個班都聽見了:「蔣嶠西讓你給他倒杯水!」

林其樂坐回自己座位,把書包抱在懷裡,她盯著桌面上那個可怕的水杯。

突然有個東西從背後碰了一下林其樂的肩頭。「嗯。」餘樵叫她。

餘樵正專注看《體壇週報》,也把他的水杯碰在林其樂肩膀上。

晨讀時候,林其樂站在飲水機前接水,她懷裡抱了一堆空水杯。恰好杜尚從15班門口出來,也拿著個杯子。

「櫻桃,你哪來這麼多水杯啊?」杜尚走過來,問。

林其樂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杜尚說:「要不我去樓下小賣鋪給你偷個筐子。」

岑小蔓在教室裡念著書,一直有意無意擡起頭,朝教室後門望過來。

林其樂走回教室,她把接滿的一堆水杯依次放在蔡方元、餘樵桌上,她還幫黃佔傑接了一杯,黃佔傑站起來讓她進去,高興地道謝。

林其樂把那個黑色的水杯也擱在黃佔傑桌子角上了,放下就鬆開手,不敢再碰了。

蔣嶠西在第一節英語課前回來了。他很少從前門進教室,平時瞧著也神出鬼沒的,搞競賽的學生,生活軌跡總是很特殊。費林格跟在他身後進門,看見蔣嶠西經過了講臺,不知怎麼的,停在了那個林其樂課桌邊。

黃佔傑仰頭對學霸崇拜笑道:「蔣嶠西,給你,你的水杯。」

蔣嶠西垂下眼看林其樂,只見後者坐在裡面捂著耳朵巴拉巴拉念英語。

周圍同學都朝這邊兒看,他們交頭接耳,小聲說話,連岑小蔓也盯著他們。蔣嶠西走回到後面去了,他打開書包,攤開了英語書。

英語課才上了一半,蔣嶠西就把一杯水喝空了。

最早的傳言不知是誰傳出來的:18班體育委員餘樵和那個追蔣嶠西追到本校的林其樂是青梅竹馬,倆人從幼稚園一起長大,可好了,被班主任陳老師逮住,還說不許「早戀」呢。

當然,也有新的流言,和舊的摻雜在一起。

「蔣嶠西今天又找林其樂給他倒水,他自己沒水卡嗎?費林格也沒有嗎?」

「他沒事老找她幹什麼啊,還怕那女的粘他粘得不夠?」

「我看不像……林其樂特愛學習,我感覺啊……我感覺她好像成天繞著蔣嶠西走,不像以前說的那樣。」

下午,幾個班一起上體育大課。

林其樂跑圈結束,本想去15班找杜尚一起聽mp3。結裸體育老師發現了她,把她拎到賽道上,讓她跟幾個班的女生一起測試八百米成績。

許多女生都在場邊休息,她們或是感冒,或是肚子痛,或是頭暈,總之就是不適合參加各種運動。

林其樂有時也納悶。

爲什麼她不生病。

也不會肚子痛。

爲什麼她很少痛經,也不會像別的漂亮女生一樣在軍訓時中暑暈倒。

按照她最近看的言情小說的規律來講,她基本上已經遺憾告別一切校園裡的浪漫橋段。

不過,林其樂想。

如果有人要關心我,就算我不生病,不肚子痛,不低血糖,他也一樣會關心的。

杜尚在跑道邊激情吶喊:「櫻桃!!加油啊櫻桃!!!」

林其樂耳邊都是風聲,她拼命往前跑,她跑得比所有人都快,喉嚨裡不斷泛出鐵鏽味來。

田徑隊的男生們站在賽道內,喝水的喝水,壓腿的壓腿,圍觀女生跑步。

突然林其樂向前一跌,她腳滑踩到了地上的一隻空礦泉水瓶子。

杜尚驚呼道:「櫻桃!」

只見林其樂在摔倒的下一秒就地一個前滾翻,接著就站起來了。

男子田徑隊的朋友們驚歎不已,賽道內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餘樵在終點處掐表,忍不住就笑了。

林其樂氣喘吁吁,梳好的頭髮都散開了,這麼神情恍惚地跑到了終點。

杜尚握著水跑過來:「櫻桃你神了!你剛纔是怎麼站起來的!」

林櫻桃這時才發現她跑了第一。餘樵在旁邊拿筆記成績,說:「行了啊,今年運動會就你上了。」

「不行我不行……」林其樂覺得她快要跑得背過氣去了。

一轉身,林其樂忽然發現賽道對面,一羣競賽生正往小白樓走,蔣嶠西走在他們中間,正拿著本書看她。

林其樂趕忙用手捂住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躲到杜尚和餘樵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