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在早晨八點的時候,我準時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脫下外套掛好,然後走到窗邊拉開了窗戶,一種屬於初秋的清爽涌了進來。我撐着窗框深呼吸了一下,心情大好。京都是日本一個古老的城市,雖然沒有東京的繁華和熱鬧,卻擁有古城所特有的寧靜和閒適。
“咚咚”,門板輕釦了兩下,雨音葵拿着行程走了進來。
“早啊,小葵。”我笑着招呼道,在辦公桌前坐下。
“言小姐,今天的行程有所改變。獸醫院的行程取消。”
正準備着病歷的手停了下來,“爲什麼?”
雨音葵在一疊紙中翻找了一會,從中抽出了一張遞給我,“是田中教授今早剛來的傳真,他囑咐你收一下行李,搭中午的班機去東京。”
“東京?做什麼?”我不解地接過傳真。田中教授手下有很多學員,各個有着很明確的分工,每個人研究的領域也各不相同。由於我是新人又是獸醫出身,所以我的工作僅是到他門下的獸醫院當職,偶爾協助一下實驗而已。
“昨天東京一家醫院來電話說是出現了一個疑似A病毒的病例,醫師們對於A病毒的瞭解不是很多,所以請田中教授指派一個專家過去協助治療。田中教授說你是研究A病毒的專家,所以請你跑一趟。機票也已經訂好了。”雨音葵解釋道。
我大致地掃了一眼傳真,頭也不擡地說:“我知道了。”
耳邊卻沒有響起應該有的關門聲,我擡頭掃了她一眼,“我會立刻去準備的,你可以出去了。”
還是沒有動勁。
“怎麼了?”我困惑地擡起頭看向她,發現她正滿臉期待地看着我,晶晶亮的雙眼明明白白地寫着:帶我去吧!帶我去吧!
我啞然失笑,這個女孩子還真是很可愛呢。“想去的話,就快去準備一下吧,到機場等我。”
“謝謝你,言小姐!”雨音葵開心地說道,馬上跑了出去。
我支着下巴,看着她雀躍地身影,突然有種自己已經很老的感覺,有多少年了,我沒有那種手舞足蹈的衝動了呢?
“言小姐,東京好熱鬧啊!”小葵貼着車窗好奇地看着快速經過的店面。
“物價也該死的貴。”我掃了一眼計程車的計價表嘟囔了一句,“小葵,你沒來過東京嘛?”活象個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
“沒有啊,”小葵坐回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有點笨,不好好唸書不行,所以也沒什麼時間出來玩。”
“那看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找賓館了,兩個人一起迷路比較好。”我笑道。
“小姐,市立醫院到了。”司機提醒道。
我付過錢,提着行李走下車,示意小葵快步跟上。
“小姐,我是京都田中事務所派來的研究員,和院長有約。”走到櫃檯前,我行李說道。
“是,院長已經在等了。”接待小姐查了一下,說,“請你跟我來。”
我將手上的行李交給小葵,獨自跟上接待小姐。穿過看診去後,人就越來越少了,漸漸的空蕩蕩的樓道里就只剩下我和接待小姐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了。
最後來到一扇木門前面,她輕叩了一下,說道:“京都事務所的人已經到了。”然後打開門,示意了一下,待我走進後,又在我身後將門輕輕關上。
書桌後的人推開椅子走向我。“初次見面,我是院長風間光。麻煩你跑一趟了。”
“你好,”我伸出手,看着眼前有些年歲卻依舊身形健朗的人,“我是田中教授的學生言曉蓁。”
“聽說你是研究A病毒的專家,很年輕啊。”他在示意我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按下桌上的通話鍵,“請神經外科特殊病人的主治醫生過來一下。”
“研究A病毒是我的領域而已。”我淡笑道。
“那就麻煩你了。這個病人是醫院的贊助者高木集團的獨生女,身份有些特殊,而A病毒的病例並不是很常見,我們瞭解的不是很多,請你協助我們醫師一起治療了,務必要將她治好!”
“我儘量。”
正說着,門板叩響了,有人推門進來。“院長,你找我?”
“言小姐,這位是高木小姐的主治醫生,也是個年輕有爲的中國人,叫歐陽葵。”院長指着來人介紹道。
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他不可能會在這裡,他應該在英國、法國或者是歐洲任何一個國家進行深造,但絕對不會出現在日本!可是眼前的人,那雙黑亮的眼睛,卻的的確確是歐陽葵……
“言小姐?”見我沒反應,院長又喚了一聲。
“啊,好。”我匆忙回神,“院長我會盡量的。”
“恩,”院長點點頭,朝着歐陽葵說道,“歐陽醫師,帶言小姐去看一下病人吧。”
“是。”歐陽葵點了點頭,視線對上,卻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言小姐,這邊請。”
斂去臉上所有的情緒,我沉默着走出了院長辦公室,跟着他沿着長長的走廊前往住院區。走在前頭的身形還是記憶中的瀟灑,但是已沒有了往日的溫暖。不是沒有想過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會恨我,但是真的聽到他那淡漠到好似我們從沒見過面的語調,心還是沉重起來。
去病區的路好象漫長了起來,這段無人的路上只是不斷地迴響着我們兩個的腳步聲。好幾次,我想開口問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爲什麼會在日本,可是快要出口的話語還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我可以在日記中對着他說着這幾年裡發生的所有的事,可是真實的他離我這麼近,卻又好象隔了一光年的距離。有種想哭的感覺,可是我有什麼權利擁有眼淚呢,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親手造成的。
在冷凝的空氣幾欲讓我窒息時,我們終於穿過了寂靜的辦公區來到了忙的熱火朝天的住院區。歐陽葵推開六樓盡頭的房門,走了進去。裡頭隔間的護士小姐立刻恭敬地站起身,在歐陽葵的示意下,將桌上的病歷遞了過去。
“一個月前,高木小姐出現了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說着自己以前看過的書或電影的情況,並時有昏到現象。入院診斷後判斷爲腦細胞功能原因不明性退化,”歐陽葵翻開病歷,平波無奇地說道,“兩個星期前出現了間斷性右手麻痹以及高熱,並出現了紅色出血點,但經檢查並不是白血病。”將病歷遞給我,他看着我再道,“A病毒的感染病例過於罕見,所以我們一時都沒想到是它。但是查過所有資料覈對症狀後,我們也只有先懷疑是A病毒了。”
我擡眼對上他的眼,仍是濃濃的黑,卻讓人發冷的黑,曾經因爲再見到他而猛烈跳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我需要採血檢驗確定是否爲A病毒感染。”
“護士小姐…”歐陽葵向身後的護士示意。後者點頭走開。
窄小的隔間裡又只剩下我們兩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在靜靜的空間裡迴盪。
“歐陽葵……”我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你過得好嗎?”
他仍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玻璃窗後躺着的病人。在我以爲他不會回答我時,他雙手撐着桌子,沙啞地說:“原來我只是不想忘記你。可是這麼多年來,每次我發現自己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時,就會剋制不住自己不去恨你,一直好恨好恨。”他看進我的眼底,冷徹心骨,“你說,我會好嗎?”
我不由地握緊手裡的公文包。很想告訴他當年我也是不由得,我不能留他下來爲我冒險,我也不能看着我媽因爲沒錢就等死,可是,到最後我仍是忍住了,都過了五年了,傷害已經造成,解釋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