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之中,季先生搖晃着手中書卷,咿咿呀呀教導學生們史書禮教。
顧準坐在書桌前手扶着書本,身子微微後仰越過並排的顧銘和其他學生,望着靠牆角落裡的阿糖。
阿糖手撐着下巴,皺着眉頭用手指跟着摸着念着書上的字,不時撓撓焦躁發麻的頭皮。
越不懂,越着急,越着急,更不懂。
一月之約如同一道看不見摸不着的屏障,壓的她喘不過氣。
還沒學兩句詩詞,想起最近指甲長了,又開始到處找小刀磨指甲。
顧準擡起筆在紙條上寫了些什麼,折起來用胳膊撞撞顧銘,示意並排的同桌們一個接一個,傳給阿糖。
“什麼?”阿糖看到同學放在桌上的信,這才放下手中小刀,詫異的望着露出一排白牙傻笑的霍準。
“——阿糖,你中午還要吃豆腐腦嗎?如果吃,就搖三下手中紙條。如果不去,就搖五下手中紙條。”
阿糖看完紙上內容,擡頭望着霍準一臉期待,默默的嘆了口氣別過臉不再看他。
季先生坐在講臺望着霍準全程歪着脖子看阿糖,不由自主的用手中戒尺戳戳桌面苦口婆心勸解:“別看她了,看看我好不好,考試不考她!”
“哈哈哈哈——”
聽聞先生的話,衆人擡頭正正看到發呆等待阿糖迴應的顧準,笑的更是人仰馬翻。
阿糖也跟着擡起頭才知道大家都看着自己,下意識轉臉看到顧準捂着臉忍着笑和其他人打趣,頓時明白了先生的意思,翻了個白眼長長嘆了口氣。
不等課堂安靜兩秒,顧準的紙條又傳了過來——
“阿糖,那你中午吃什麼?”
阿糖有些鬱悶,趁着先生低頭唸書文,側身正對顧準,擡起手打了個叉無聲開口:不要給我傳紙條,影響別人!
安靜了修剪三個指甲的時間。
啪。
一顆紙團砸在阿糖腦袋上,滾在桌面書本旁邊,嚇了她一跳。
她連頭都沒回,默默望着桌上胖乎乎的紙團子,狠狠一拳砸扁成紙片。
“阿糖!”
季先生正說的興起,突然被捶桌的聲音嚇了一跳,半晌接不到剛纔說的地方,咬牙怒斥:“給我站到牆邊去!”
“我?”明明自己一本正經,爲什麼被先生當做不務正業?
想起答應公子不再欺負先生,阿糖慢吞吞抱着書本,站在課堂後面。
一陣清風襲來,吹到了院內池塘裡的荷葉,不一會兒,第一滴雨落了下來。
緊接着其他夥伴迫不及待的,也跟着傾瀉,狠狠歪了剛準備長出來的小花苞。
公子宇坐在書房低頭寫信,一陣寒風衝進屋內,桌面上的信紙不由自主的翻騰飛起。
縱使他能力卓越,面對自然力量也是無可奈何。
修長手指覆在信紙上,琥珀眼眸望着窗外,想起今日阿糖去學堂,可不知有沒有帶傘。
等到先生慢條斯理的捲起桌上課本,夾在腋下說下課,阿糖終於再次呼吸到了春天的氣息。
“阿糖——”顧準一邊將書本扔給顧銘,急着過來找她。
“嗯?”阿糖翻翻之前被口水和圖畫充斥的書本,對自己真的沒什麼信心——又過了惶惶不可終日的一天。
顧準拽拽她的胳膊:“先去吃飯,聽說今天竈上做毛血旺,放了好多黃喉牛肚肉丸子,去的遲了可就沒有了!”
“馬上馬上——”一說到有吃的,阿糖口水快要流下來,手下收拾書本毛筆的速度快了許多:“要不你們先去幫我佔位子,我馬上——”
“雨要下大了,走吧,先吃——啊——”
顧準擡起手,準備攬上阿糖肩膀,突然不知從何處一陣疾風,刺在他的手背,嚇得他立刻跳到一邊,四下打量。
“阿糖。”
公子宇站在石橋的另一邊,打着油紙傘等待着阿糖放學。
腳邊白衣白鞋已經沾上溼泥,不知道等了多久。
“公子——”聽到熟悉的聲音,像是在心上響了一聲脆鈴,阿糖咧着嘴抱着書本轉身朝對方跑去,沒留神腳下一滑,身子趔趄一下,迎着對方的眼眸笑意更深,簡直是跳到公子宇身邊:“公子您來接我放學吃飯嗎?”
“我怎麼沒發現,阿糖跑的這麼快呢?”顧家兄弟還站在課堂內,顧準訕訕的望着阿糖的背影。
顧銘將兩兄弟的書本放進揹包內,望着好兄弟酸酸的表情和語氣,不由得噗嗤笑出聲。
“你笑什麼?”顧準不滿。
“沒有啊,”顧銘憋着笑,打開傘進入雨幕,留給好兄弟一個背影:“我就是開心今天吃毛血旺。”
“下午沒事,和我練功夫。”
公子宇接過阿糖盛好的飯菜,毫不客氣直接開吃。
“啊?”
薄薄細雨落在肩頭,浸溼空氣,癢酥骨頭,最適合躲在被窩裡吃着好吃的發呆。
卻要被公子宇拉着練功夫——
與其說起練習,倒不如說是被公子宇花式暴揍。
想到這裡,阿糖已經壓力大到胃疼。
“怎麼?”公子宇擡起眼,刻意挑眉諷刺:“不是有膽子去藍照國和謝芳寧單挑,沒膽子和我對打?”
“不是...”阿糖剛準備稱病請假,被對方這麼一說,乾脆吞下,撇撇嘴翻了個白眼偷偷自言自語:“那是您手裡沒有刀...”
“阿糖。”公子宇放下手中碗,難得一臉真誠溫柔風和日麗:“你不是最喜歡和我一起嗎?”
“...”阿糖長嘆一聲苦着臉:“公子您別這樣,您這樣我害怕——”
想到稍後要重新開始練習功夫,阿糖坐在桌前眯起眼睛望着面前擺放整齊的各種藥瓶。
半晌,手指摸摸顧家兄弟之前送來的酒。
“阿糖,你聽說過醉拳嗎?”顧準一本正經的拿着一小瓶酒交給阿糖,彷彿自己親眼見識過一般:“我聽說很多練武之人在決鬥之前都會喝酒,說是膽小者壯膽,膽大者增強手力。若是你真的擔心考試過不了,不如試試這個。”
“這是我們兩兄弟準備歃血沙場前喝的,現在看起來你比我們更需要。”顧銘聽聞阿糖要和公子宇對打,也是一臉擔憂。
既然是顧家兄弟認真負責的介紹,阿糖拿起桌上酒瓶,打開瓶塞聞了一口。
刺刺刺刺鼻——
難以言喻的味道。
“這東西這麼難聞,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喜歡?”之前說書先生手邊也常備一瓶酒,說是這是他的好朋友。阿糖懷疑的望着面前酒瓶,摸摸緊張的腸胃,最後還是決定,喝了一口!
“好辣好辣!”阿糖眉毛眼睛皺在一起,將酒瓶放回桌上,決定以後再也不相信顧家兄弟:“他們真的是換着各種方法想讓我死。”
轉眼休息時辰已到,阿糖歪着腦袋撓撓眉毛,長長嘆了口氣——看來今天這頓責罵是逃不了了。
站起來的時候——
阿糖眼波流轉,感受着身體血液加速流動的感覺。
手掌發熱,臉頰發熱,整個身體好像是自己的,卻又好像不是自己的。
整個世界軟綿綿的,這種感覺,又新奇又好玩。她在屋內轉了一圈,幾乎是踮着腳尖彈跳出門:“公子——”
公子宇轉過身,詫異的望着對方情緒斷崖式的起伏心中懷疑——莫非這就是年輕的感覺?
“準備好了嗎?”
“嗯。”阿糖所有的行爲都比之前的動作誇張兩個度,本想衝公子宇點點頭,卻變成了彎腰鞠了一躬。
然而她是一點沒發覺:“開始吧,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半晌,公子宇蹙眉:“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我擦了藥酒。”阿糖向後跳跳伸出拳頭,歪歪脖子衝對方招招手:“來打我,我不怕。”
原本三成感覺,七成懷疑,到現在十成把握。
公子宇眯了眯眼,表情陰鷙握緊拳頭:“你,說,的。”
一個閃身——
阿糖已經被對方撞倒在地。
“欸?”她還沒有看到是怎麼回事,自己卻已經躺在地上了。
半晌她爬起來,捏捏自己的臉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一拳向對方衝去——
她以爲的速度和力度,和實際上的速度和力度,是有着理想化的詫異。
公子宇等了很久,揚起下巴嘆了口氣,一掌握住她的拳頭。本想繼續將她扔出去,聞到對方呼氣吸氣之間的酒氣,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你,喝,酒,了?!”
“這個——”阿糖再傻,觸及公子宇準備吃人的眼神,眼波流轉,乾脆的身子一倒,裝暈。
公子宇蹲在她面前,胳膊搭着膝蓋戳戳她的臉:“你別裝死——”
阿糖:作爲乞丐的職業精神,臉是什麼,能吃嗎?
公子宇一隻手撐着下巴,搖晃着身子繼續蹲着陪阿糖。
終於還是他認輸。
他一邊鄙夷的擡起阿糖的胳膊,一邊又無奈的抱着阿糖,送其回房休息。
滾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握着阿糖肩膀的手下意識緊了些。
幫她蓋好被子,公子宇轉身望着桌上之前寫的歪歪扭扭字帖和想法,回身望着借醉昏沉的阿糖,忽然抿嘴笑了一下。
很快,時間就到了考試那天。
阿糖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在衆目睽睽之下,幹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