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互助小組是姜晨送蘇霂去的, 他站在門口看着蘇霂的背影,瞬間有一種老父親送兒子第一次入學的緊張感。
比如蘇霂會不會引發大家的特別關注和好奇?面對陌生人他會不會不適應?
姜晨心裡清楚,蘇霂能出來做這件事是克服了內心極大的恐懼, 他們兩個人都是生活在聚光燈下的人, 任何一點點事情如果被外界知道都會無限的放大, 那時候別人又會怎麼評價蘇霂?
兩個小時的時間在等待中被拉長, 姜晨一邊心不在焉地處理着成立工作室的問題, 一邊不停地看時間,終於等到蘇霂出來的時候,姜晨看到他的表情才鬆了一口氣。
“感覺怎麼樣?”姜晨把電腦收起來, 問道。
蘇霂有些迷茫地說:“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在蘇霂的想象裡,如果他走到小組中, 大家肯定會以驚訝的眼光看他, 然後可能會在背後感嘆一個搞笑綜藝的人竟然會得抑鬱症?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自信以爲自己能帶給大家快樂的?
一個彷彿頭頂有着烏雲, 周身充滿陰鬱氣息的人,也能讓別人開心起來嗎?
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 當蘇霂走進去的時候,互助小組的組織人帶他給大家認識,大家沒有任何的好奇和窺探的想法,只是充滿關愛和同情地看着他。
蘇霂在那一瞬間就意識到,他屬於這裡, 這些人和他同病相憐, 他們是真正能夠懂得自己感受的人, 他不需要一遍一遍去解釋他爲什麼不想起牀, 爲什麼一天都充滿焦躁, 爲什麼對於生活那麼無望。
互助小組裡每個人都會分享自己一週對於組內任務的完成情況,傾訴自己的情緒障礙問題。
“我不敢對旁邊的親朋好友講我自己很抑鬱, 我害怕他們會以爲我只是想要獲得關注,無病呻吟,我甚至自己都不敢面對這種情緒。”
“昨天我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我最近在有規劃性的做一些工作,我強迫自己每一天把自己的工作成果記錄下來,昨天整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獲得了成就感。”
小組中算上蘇霂一共有八個人,蘇霂第一次來,沒有發言,但是不同人對於自己心境的變化和對於脫離焦躁情緒的方法讓蘇霂心裡在獲得認同感的同時,也尋找到了一些新的希望。後面大家還一起閱讀和討論了關於健康方面的科學研究,這更加確定蘇霂參加互助小組的決心。
互助小組一週聚會兩次,平時大家會常常聯繫,互相督促對方完成針對自身問題的特殊任務。
蘇霂的任務之一就是構建自己的朋友圈,和原來的朋友們恢復聯繫。
在掙扎了很多天之後,蘇霂和李銘宇通了一次電話。
“親愛的,你終於肯聯繫我了!聽說你病了?現在怎麼樣了?我給你打好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李銘宇很快接起了電話,一開口就是噼裡啪啦的倒豆子一般。
蘇霂上次節目錄制沒有參加,他不知道趙正陽是怎麼給節目組請假的,只好說:“現在還在恢復階段。”
“什麼病?是不是因爲沒有好好吃飯?醫生怎麼說的?”李銘宇又問道。
蘇霂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盡緊,始終還是說不出口,頓了片刻才說,“沒太說什麼,就是好好休息。”
李銘宇似乎察覺到蘇霂不想多說,很快就轉移了話題,給蘇霂講起了最近娛樂圈裡有什麼八卦,說着說着不知怎麼又說到姜晨身上去了。
“我看肯定是單峰搶了姜晨的角色,劇組那邊卻說姜晨耍大牌,硬是開拍了卻罷演了,你說說,誰會罷演李成意的電影?”李銘宇的聲音裡十分氣憤,彷彿被說耍大牌的是自己一樣。
李銘宇說着也不管蘇霂有沒有在聽,開始講起姜晨一路奮鬥的不易,而他作爲姜晨的一個事業粉,因爲姜晨錯過這次機會難過的都在家裡差點哭起來。
“蘇霂,你是不知道,這次的機會有多重要,聽說李導對這部電影充滿了信心,甚至還要申請金棕桐獎,就算不成功,在國內,如果姜晨演的話很有可能會成就影帝的大滿貫。”
李銘宇不清楚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他作爲粉絲,也作爲圈子裡的人,十分了解姜晨在圈子裡面的評價,看到的也是姜晨一路對於自己高標準的要求,所以心裡想着姜晨怎麼也不可能做出耍大牌罷演的事情來,更別說那些新聞裡說姜晨是怎麼樣在現場對劇本各種挑剔,自己多次改臺詞,對李成意也是不假辭色,極其目中無人。
而蘇霂心裡卻清楚的知道,消息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姜晨確實罷演了,而原因就是他。
最後,蘇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的,他心裡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罪人,阻擋了姜晨前途的罪人,更是一個包袱,他沉甸甸地把自己壓在了姜晨身上。
還有什麼是姜晨沒有告訴自己的?自己到底拖累了姜晨多少?這些都無法用數字去衡量,它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樣一下子壓在了蘇霂的心裡,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快點好起來。
儘快好起來,就像是一個失眠的人想要儘快入睡一樣困難。它會讓人的心情越發急躁,然後更加無法入眠,最後形成一個惡性的循環,可是這一切他都不能再對姜晨說,他已經拖累他太多。
姜晨最近發現蘇霂的狀態似乎好了很多,看到他的時候偶爾會對他笑一笑,甚至有一天蘇霂竟然還給他做了一頓晚飯!
姜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心的把飯吃完的,一點都沒剩。本來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因爲蘇霂令人驚喜的進步而多雲轉晴。
工作室的進展很不順利,姜晨因爲電影的問題賠付了一大筆的資金,現在團隊基本上已經定好了,卻因爲資金週轉問題暫時停滯。
還有兩個代言因爲近期網絡上沸沸揚揚的消息沒有談成,後面定好的要拍的電影也出現了問題。
“我感覺我現在的狀態越來越好了。”吃晚飯,蘇霂坐在沙發上說道。
“今天都做什麼了?”姜晨最近也在學着讓蘇霂獨立,白天基本上都會去和團隊開會。
“看了一部電影,和朋友聊了聊天,去樓下轉了轉,然後就是做飯。”
“累不累?”姜晨攬着蘇霂問道。
蘇霂僵了一下,推了姜晨,說:“我身上都是煙味,先去洗個澡去。”
蘇霂洗澡的時間很長,長到姜晨忍不住敲了敲浴室的門,蘇霂纔出來。
“怎麼這麼久?”姜晨擔心地拉住蘇霂地手問道,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低頭一看,蘇霂的手被泡得皺了起來。
“你的手怎麼回事?泡澡了嗎?泡了多久?”姜晨的聲音有些急躁起來。
“不小心在裡面睡着了,你敲門我才聽見。”
“下次累了就別洗澡了,睡醒再洗也沒事。”
“你不嫌棄我?頹廢的連澡也不洗,以後可能臉都不洗了。”
姜晨看蘇霂還能開玩笑,放下心來,督促他去睡覺,自己半夜又爬起來去工作。
看到姜晨出去後,蘇霂醒了過來,心裡說不出來什麼感覺。他不知道該慶幸自己還能演出來這樣一場戲,還是該覺得難過,明明愛人近在咫尺,他卻無法把內心的一切和姜晨分享。
而姜晨的難處,喜怒哀樂,他卻一無所知,姜晨在他面前扮演着一個無所不能的超人,這讓他心裡有着深深的挫敗感,他對姜晨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
蘇霂無法在互助小組上傾吐出自己關於姜晨這一部分的問題,而且一兩次隱藏自己的感受之後讓他覺得狀態更加糟糕,只好不再去互助小組。
少了這個溝通渠道之後,蘇霂連續幾天焦躁的幾乎要把自己逼瘋,多次拿起手機想要找母親求助,卻又放下來,他不想把自己負面的情緒給母親帶過去,近兩年她的生活狀態都很好,自己的事情大概只會讓她憂心。
最後的傾訴對象是心理醫生,距離他們約談還有兩天的時間,蘇霂覺得自己已經等不下去了,他拿着手機猶豫再三決定給寧凌雲打電話。
還沒等到翻到聯繫人,手機卻響了起來,它是極其平常的手機鈴聲,蘇霂卻在覺得上面的人名一閃一閃的異常恐怖,他本能的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得到對面來的消息。
可是手機在執着地叫着,催促着他,蘇霂按了接通鍵之後,把它湊到耳朵上,腦子裡嗡嗡作響,他一點都不想聽懂那邊的人說了些什麼。
可是不行,他在那裡呆了一年多的時間,對面那人說出來的每一個單詞是那麼的清晰。
蘇霂掛斷了電話,開始整理家裡大大小小的地方,他小時候被爸爸訓斥了以後就會這樣,把家裡打掃地乾乾淨淨,這樣有助於思考。
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一直以來的所有的困惑都找到了解決方式,但是在他離開之前,他不能把這些污垢留下,不能再給姜晨增添任何的麻煩。
一點一點,蘇霂用手把桌子擦了一遍,又摸了摸通向二樓的扶梯,上面很乾淨,他這纔想起來,前一天,鐘點工纔打掃過一遍,這下他連做打掃衛生的工作都不用做了。
蘇霂其實早就想過很多種離開的方法,從樓頂上一躍而下,可是這樣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吧?
又或者吃了安眠藥悄無聲息地睡過去,可是這張牀是他和姜晨兩個人的一起睡過的。
但是一個人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總會有一種方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