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蕭,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周諮桓叫來服務生買單:“還上學麼?”
“不想去了…”白皚蕭不屑得搖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藝校居然也敢號稱區重點…裡面的老師水平爛的可以。”
周諮桓點點頭:“那裡的學生都是爲了速成,好在高考中加藝術分。真正的高手在民間啊,哈哈。”
“是啊。”白皚蕭笑着對周諮桓說:“誰能想到,你其實是個數學老師呢!”
周諮桓在美術方面的造詣足以完爆該學校的任何一個美術老師,可他偏偏教的是數學。這是困擾了白皚蕭很多年的問題,也正是因爲白皚蕭在他這裡混的久,順道連數學成績也一直很好。
“是什麼老師不重要,我的學生拋物線畫得都比別人畫得好
!哈哈——”周諮桓笑道:“小蕭,我在老街區盤了個小門面,做點字畫生意…你要是願意的話,過來店裡幫忙吧。”
“真的啊!”白皚蕭做夢都想到一個這樣的環境打工。
“呵…這些年攢了一點本錢,纔開了幾個月。”周諮桓道:“生意一般,但主要圖個意境。”
“那當然好。”白皚蕭一口答應:“只是,爲什麼要在老街區?那裡魚龍混雜識貨的人不多的。”
“租金便宜…”周諮桓說:“其實也不指望賺錢,就想有個環境寫寫字作作畫。我這人也不勤快,平時又要上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開門的時候少得可憐。”
“現在我來幫您,保證每天營業,決不讓這租金白費!”白皚蕭興奮得說。
兩人足足談到天色將黑,小店的老闆娘眼珠子都快瞟出來了。一到飯點周圍了客人越來越多,這兩人從中午佔位子佔到現在,令人光火也是正常。
白皚蕭摸摸肚子:“算了,再叫兩碗麪把晚飯一起吃了吧——”
既然住在隔壁,有什麼事相互都好照應。周諮桓從家裡拿來乾淨的被褥給白皚蕭:“先湊合一晚上吧。有什麼需要再跟我說,明天可以去小店買點必需品——井裡的水要燒開再喝,大門的鎖壞了,明早修一下吧…另外——”
“謝了,周老師…”白皚蕭有些莫名其妙,尷尬得打斷他的話:“這是我家啊,你怎麼把我當客人似的。”
“呵…”周諮桓笑笑:“可能是一個人太久了,難得有人住在隔壁,有點興奮。”
白皚蕭和衣躺在那張久違了的小牀上,屋子裡還有裝修過的木屑味道,伴着潮溼的和悉悉索索的老鼠聲,他很快進入了夢鄉。家的踏實感,貌似真的是金窩銀窩都無法比擬的。
白皚蕭淡定得從奢華走回貧窮,自幼堅強的性情讓他來之安之不再話下。柔軟的牀鋪,光潔的浴室,明亮的陽臺,慵懶的沙發,他沒捨不得那間別墅裡的任何東西,因爲從鄭唐衣背棄自己的那一刻起…什麼都不再留戀了。
只是忽然回憶起白天周諮桓對自己說過的話,他發現了一個辛酸的細節
。
鄭唐衣原名唐天霄…白皚蕭…皚蕭,是不是正是愛霄的諧音呢?
而白這一個姓氏,卻又冥冥之中讓這場愛戀墮入了一場悲劇,白白愛霄,一場徒勞。他閉上眼睛,又酸又澀。
第二天上午,白皚蕭購置了一些日用品,並在地攤上買了一張新的手機卡。這一刻,他才確定自己真的已經跟過去說再見了。
周諮桓下班以後帶白皚蕭去了自己的店鋪。
那是一間夾在洗衣店和理髮屋之間的小店鋪。走進梨木的柵欄門,眼前是一條狹長的走道。最裡面的屋子約有十來個平方,一張烘漆雕花復古實木的檯面幾乎佔據了屋子的大半。桌上整齊的碼放着糊裱用的卷軸,一小碟檀香依舊散發着淡淡的氣息。四面牆上掛滿了各種畫作,從山水潑墨的宣紙到色彩斑斕的油板,各家衆派,學藝分層。兩排紅木櫃子上,慢慢得堆積各種畫材。牆角的畫架油彩石膏像,孤獨地守候在低調的角落裡。
正對大門的牆壁上,四個遒勁的大字赫然映入眼簾——鄭板橋的難得糊塗,仿得足可以假亂真。落題印章約有手心大,雕刻成優雅的篆體——白謹謙。
“這是我爸爸的字?”白皚蕭駐足觀望。
“恩,有次他喝多了,揮手一毫。”周諮桓說:“他的墨寶從不輕易贈人,我是趁他意識遊離偷偷就給保存了下來。”
“那他事後知道麼?”
“當然不…你爸爸在這點上很奇怪的,喜歡練字卻從不留存,轉眼就給毀了。你想想,收拾他的遺物之時可曾見過他寫的字副?”
“這個還真沒有…”白皚蕭拍拍腦袋:“所以這個印章也是你事後刻的咯。”
“是,我以前小心藏着這幅字生怕他發現後跟我翻臉。現在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醉後大作已經成了我這裡的鎮店之寶。你知道,有過好幾個客人對這幅字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無論給多少錢,我都不賣。”
“這裡平時真的有人會來光臨麼?”白皚蕭不是故意戳痛生意人的心病,老實說這樣的店面格局給人感覺過於壓抑,即便是不小心踏進來的人也沒有逛一逛看一看的慾望
。
“呵,沒人來的時候正好不要打攪我創作。”周諮桓鋪開一張素描畫紙:“小蕭,來,給我看看你現在的水平。”
“就鉛筆畫咯?”白皚蕭打開筆盒取出幾隻碳棒。
“恩,畫個人像吧。”周諮桓說:“我記得你以前很善於畫靜物和風景,人的表情神態一直很硬傷。”
“哦…”白皚蕭想,進步這東西也只是跟自己比罷了,至於硬傷,一直都是硬傷。
他閉着眼睛想了一會,下筆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畫紙上草草得勾勒出一個全身坐姿人像,人的臉微微向外側着,一隻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另一手夾着香菸往嘴邊送。這個場景像烙印一般深深映在白皚蕭的腦海,畫上的男人永遠是一副淡然深思的模樣。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他也無意向別人傾訴。一直以來,白皚蕭認爲他是站在孤獨頂端獨舞的王者。如今,他更相信在無數個沉默的時段裡,他也許僅僅是在思慕一個人罷了。
周諮桓看着白皚蕭用一刻鐘時間完成的速寫,點了點頭:“確實有很大進步,至少我能輕易得從這幅人像中看出你對主體塑造時融入了一定的情感因素。一副好的美術作品,是會讓人如臨畫中體會到主人公的性格情緒等等。就像是一部成功的電影,能讓人細細品味分析。”
“周老師,你能看出我畫的這個人,他在想什麼麼?”白皚蕭放下畫筆。
“他處在難以取捨的矛盾中…”周諮桓說:“他的坐姿下盤堅穩,說明他身邊有一個安逸的環境,而上身微微前驅,證明他無法全身心得投入享受這份寧靜。他的表情看似淡定,但煙尚未遞到嘴脣邊,嘴脣就已成微啓狀態,證明他內心有幾多棘手的麻煩,這些細節都透露着煩躁…”
“周老師你沒想過去當警察麼?”白皚蕭冷笑一下:“這麼分析下去,好似出席案發現場了。其實您所說着這一切,矛盾,糾結,左右爲難——不過是自己找給自己的藉口罷了,簡單表達爲兩個字…就是——虛僞。”
白皚蕭伸手抓起畫紙,在周諮桓詫異的目光下,用力撕扯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