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知曉些什麼?”編極力大睜着雙眼,驚恐的眸眼中倒映出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想要尋問,卻發不出聲音,只有一縷縷的血絲順着嘴角流淌而出,在這極寒的夜裡,散發出些許蒸騰的霧氣。
他就站在那裡,輕輕地揚起下頜,挑出一個倨傲的角度,仿若能看穿世間萬事萬物一般。“我可以容忍他人爲相同目的對我的利用,可以裝作渾然不知。但若是有人要利用我身邊的人,甚至是不顧他們的性命,卻是我萬萬不能容忍的!”
“你早就知曉?!”編狠狠地抽了一口氣,撕裂的痛貫穿每一根神經,冷汗細密滲出,轉而又被刺骨的風吹乾。
“你利用我故布一局,卻不想會被逼提早現身,轉而又藉機利用我兄長。刻毒之心,我豈會不知!”他沉聲,用手點指。一道明滅業火順勢如離弦之箭向她襲去,將她忍着挫骨之痛凝結起來的治癒靈光攪了個四散遊離。征戰沙場特有的狠厲氣勢,端端用在了此時。
“我原本是不該打女子的,可是你們······整個所謂的異靈組,根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屬!”
“你······一直在······恨······異、異······”
“哼。”冷哼一聲,他並未給予理會,轉而回首望向了華燈珠翠的殿內,目光中充斥着藐蔑。“你要我救出嫣兒在她面前威嚇,與其說是在利用我,不如說是在利用嫣兒。”
“你······”編痛至蒼白的臉上神色倏然陰晴不定起來。
“你知道嫣兒曾被給予冰寒靈力,用來制衡那宮室千年燥戾。雖然衆人都以爲是在與我重逢的那日便消磨竭盡了,但以你們所謂的異靈組的作風來說,卻不應該僅是如此。原因很簡單,——不存在利用價值的東西就不存在保留的意義。於是你猜測那個給予她靈力的人,留下她還有更大的用處。說不定那恰恰是她掩人耳目遺留下來以備關鍵時刻剋制自身邪魔所用的。”蕭索睥睨向伏在階臺下青石磚上的編,他眼中閃過一絲睿利。“我說的不錯吧。”
“雖然還不能預料到所謂的“剋制”究竟會是怎樣的情形,但這樣的事實,卻是猜測以外確實存在的威脅。看中了這一點你纔要我帶嫣兒做這樣無聊的事,即是威脅也是挑釁。期望那個邪魔會憤怒到失去理智衝過來親手殺了嫣兒,讓有可能繾綣在嫣兒體內的靈力一瞬間失去載體,盡數釋放,重回到她的體內,引發勘稱正負兩極的靈力自相較量。倘若能夠讓她承受不住靈力的暴動炸裂而死,自是妙極。如若不然能夠剋制住她,加以旁人擊殺也是好的;再不然,盛怒之下報仇心切的我也會豁出性命與之廝殺,到時候你自己是兵不血刃坐收漁人之利也好,是藉機逃遁消匿行蹤也罷,都不會有什麼損失。”一口氣戳穿,他緊緊地抿着脣,當真是氣急了,就連額角的青筋都已顯現出來了。
“呵~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做呢?你剛剛······剛剛不是還在說······”顧不得喘息吐字間牽扯得痛,她意味怪異嘲諷,如若不見他眼中盛怒,自顧流轉着自己眸間詭譎。
“不錯,我是說過不會容忍我身邊的人被人不顧性命的利用。可是——”淡漠說着,他故意拖長了聲音,藉機平靜下心氣,脣角挑起一抹冷冽的笑。
也正是這笑,猶如一把利刃,沖淡了對方的得意,刺痛了她的神經。“你笑什麼?可是什麼!”
“可是——如果她不會上當呢?如果我答應與你聯手只是爲了通過你知曉嫣兒身在何處呢?”什麼時候他也學會了狡黠利用,或許從來就是會的,只不過不屑使用罷了吧。此刻的他像是個真心求教等待回答的純真孩童一般,只是這樣的純真來得那麼刺眼,那麼戲謔。
“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介武夫,愚忠之輩,當初還······還要我們傾力相救尤不得的······”像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人有如此心機,她狠狠的搖了搖頭,直叫青絲散亂垂下。
“你太過自以爲是了。想到利用嫣兒要她自取滅亡,卻沒有想過她爲何單單是要將嫣兒的意識封鎖起來,又爲何偏是要禁錮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看管,再爲何不乾脆直接結果了嫣兒?因爲她早就知道,對於你所知道的一切,她甚至比你知道的還要清楚。”
“是嗎?呵~與她相比我還是差了嗎?”她仰天,倏然頹廢下去,自嘲似地笑問着。豁然眼中又凝出狠厲,斜睨向居高臨下的那個身影,“即便如此,你那個兄長也已經幫到我了。從一開始,叫他假裝不曾覺醒前去刺殺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會成功,但會是封鎖住那個邪魔最好的容器!”
“你的意思是,這場謀劃不存在什麼意外,我兄長的事原本就是你加固成功的安排!那個時候她並不是單純暗示我她盡知一切無需我再配合你演什麼無聊戲碼,而是在警告我!不是她不想離開兄長的身體,而是她無法離開!是你在對我兄長的身體下血咒的時候暗中一併下了禁錮之咒!”如夢方醒,這是他始料未及的。這一刻他直覺心臟都是猛地一緊,一滴冷汗應勢從額角滑落。他多想回過身去探查離暝的情況,卻萬萬不可在敵手面前顯露出半點分心、震驚或是張惶。
“是!——又當如何?!呵······”像是受到了什麼挫敗,她不顧口中溢出的鮮血,徑自張狂的苦笑起來,當然傷勢所趨,她想要動彈卻是不能。
“你!”眉頭落鎖,他擡手,虛握住一團藍紫火焰,狠狠擲出,應勢炸裂在她身前石階之上。碎石崩飛,月光下放射出亮晶晶的鎣華,如同下了漫天飛雪。點點冰晶玉碎狄卷着血花飛濺百步之外,落在編再次摔飛滾落的身軀之畔。映襯着地上血跡拖拽出的赤練妖蛇一般的軌跡,妖異詭譎。
靜默注視她殘喘,看着她目光空洞卻睜得極大,兩道血淚從中淌下。腥紅刺目的滑過慘白的臉頰與口中涌出的血沫相融匯。階上之人眉目漸漸疏朗開來,恢復了一派無波蒼漠。“泣血?是怨、亦或是恨?”
“······”她掙扎着,努力將臉頰從青石上移開那麼半寸,不知是因爲用力還是因爲劇痛,她抖得厲害。桎梏的想要吐出什麼聲音,卻哽了半晌脫力的從新貼服下去。一雙圓睜的金眸滌盪着深深的不甘,如淵、難平。
一記飛身,藍紫幽咽風聲。他傲然立在了她身旁,踏在鮮血之上。目光卻留意到她手指顫抖微動艱難挪移沾着血蹭出的文字,雖然有些韻開了,不過還是可以辨認出那是——“牧”。
“又是無端的仇恨。就爲了一個已經消逝的人,便要將原本的自己丟棄,墮落爲以陰謀利用爲生,暗藏詭心之人。讓尚且存活着的無辜人淪爲你復仇犧牲的工具,這樣的事固然可悲,卻又該讓人如何諒解!”
她一怔,眸眼驀然又黯淡了許多。直直的盯着擋在眼前的戰甲下襬,片片銀葉閃出灼人的寒光,在她模糊的視線中連成一片,錯覺雪月成闕。蕭索偏過頭去,她染血的脣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冷月孤懸之下,背對着宮殿,他沒有看到華燈之下,一抹頹靡如風中殘葉的身影怔怔矗立。任朔風吹得衣袂翻飛,髮絲遮擋了雙眼依舊是巋然不動,唯有一雙晦澀的眼瞳裡繾綣着水氣,隱隱泛出鹹澀的光。在她蕭索垂下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染滿鮮血卻又暗淡無光的長劍。風哮過,淚滴落。劍身上銘文恍如被鐫刻上一道瑩亮輕柔的光,赫然映着——赤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