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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先生皺了皺眉,低聲道:“爹爹生病時,莫有玄並不在蒼瀾城啊。”

“他就在蒼瀾城。”李翰生搖頭道,“我曾在蒼王府見到過他,不會看錯的。”

“你是說他是殺死父親的兇手!”嶽先生激動的道。

“這——”李翰生嘆息道,“這我就不知了,或許只有蒼王和他自己知道。”

嶽先生握緊拳頭,一字一字的道:“不論如何,我都會查出當年的事情。”

許墨和李翰生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嘆息。

查出來又能如何,對方可是蒼王。

當然,這話他們是不會訴之於口的。

黃昏,又是黃昏。

昏暗的橘色光線悄悄爬上窗框,在窗邊的一角來來回回,唯諾的不敢闖進房間,風的氣息在密閉的空間裡被鎖死,殘留油燈的昏黃的光混入污濁的空氣中,給人以極度壓抑的感覺。

夜離坐在屋子裡,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他一個,他在笑,莫名的微笑,燈火照亮了他半邊臉,另外半邊,則始終隱藏在陰影之中。

作爲蒼王府暗衛首領,夜離早已經習慣了待在陰影裡,即便蒼王府的種種密謀,他也很少參與。

在別人看來,這無疑是愚蠢的行爲,難道不是嗎?你只需要稍稍參與一些,便可很自然的成爲蒼王府最核心的一批人,掌控別人所無法想像的實力。

但夜離卻有另外一番考慮。

“明哲保身。”他喃喃的念道。

與越峰不同,越峰是謀主,須站在明處爲蒼王出謀劃策,夜離則是暗衛,在暗處爲蒼王剷除異己。

兩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安身立命的方式自然也不同,越峰選擇不結黨、不營私、不擅權,而他則選擇始終躲在暗處。

這樣的選擇毫無疑問是正確的,暗衛雖然見不得光,但其力量卻是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光線稍稍偏斜,有些西沉的意思,窗口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某種鳥類撲打着翅膀的聲響。

夜離擡頭,正看件一隻灰色的鴿子飛過來,穩穩的落在窗口。

鴿子只是一種很平常的鳥類,即可野生,也能被人飼養,但若特別的訓練,便可成爲通信利器,特別是用做組織之間的長距離通信,能讓遠隔千里的人,最快時間得到消息。

這種經過訓練的鴿子叫做信鴿,停在窗口的這隻灰色的鴿子就是一隻特別的信鴿。

暗衛有個習俗,或者說約定成俗的規矩,普通信息用白鴿傳遞,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纔會用上灰鴿,

夜離皺了皺眉頭,將鴿子從窗口包下來,許是經過訓練的原因,鴿子並沒有掙扎,任由他抱着。

他小心翼翼的許下綁在鴿子腳上的一隻竹筒,從中取出一張褶皺的便籤,上面寫着:“計謀失敗。”

夜離皺了皺眉,過了好久,雙手一拍,響亮的掌聲在房間裡迴盪。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接着,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大人,有什麼吩咐。”

夜離道:“備馬,我要進城。”

暗衛的大營一種是蒼瀾國的秘密,除了蒼王和暗衛高層,就算蒼王府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暗衛大營的位置。

國王屢次想派人滲透進暗衛,查到大營的位置,都被夜離識破,但得到的消息表明,大營一定在蒼瀾城內,誰也沒有想到,那不過是夜離的誤導,真正的大營非但不在城內,而在城外一個偏僻的地方。

墳場。

專埋窮人的墳場。

富人有錢修建陵墓,窮人則只能用草蓆子隨意一裹,埋上後立個墳頭和墓碑,便算做安息之地。

夜離就是從這樣一個安息之地出發,一路縱馬疾馳,來到城門口。此時已是深夜,城門已關,門上的士兵發現夜離,大聲喊道:“城門已關,若有要緊事,明天趕早。”

這是客氣的說法,倘若不客氣的,便會涉及到一些侮辱的詞彙,對於此,夜離聽的多了,想生氣也生不過來。

“我乃蒼王手下,奉命進城!”

“可有手諭?”

“有腰牌爲證。”

蒼王爲了方便夜離進城,曾爲他打造了一隻腰牌,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士兵大喊道:“我放個吊籃下來,你把腰牌放進來我看看!”

不一會兒,吊籃放下,只是小小的一個,用來裝物的吊籃。

夜離將腰牌放在吊籃中,吊籃上升,很快腰牌就道了士兵手中。這士兵雖然是最普通的士兵,但長年守護蒼瀾國城門,對於蒼王府的腰牌並不陌生,一看便知這是真的,連忙出聲喊道:“大人,我放個吊籃下來。”

“嗯!”夜離回道。

雖有蒼王府的腰牌,但城門已關,不到明早就絕不可開啓的,這是祖訓,不可違背,就算蒼王也沒有特權。

但深夜也可能發生緊急事件,於是蒼瀾國的大臣門就發明了吊籃這種東西,人坐上去,上面的人一拉,就上了城牆。於是不用開城門也能進程。

也不怕有人趁機襲城,開玩笑,吊籃一次只能上來一個人。

夜離入了吊籃,上了城門,城門的守衛立刻上前見禮道:“大人,這麼晚了爲何還要進城?”

夜離皺了皺眉,只覺得這守衛管的太多,於是隨口道:“有緊急事件。”

守衛附和道:“原來如此。”語聲稍頓,又道:“需要小子派人護送大人嗎?”

“不用。”

夜離拒絕了守衛的好心,徑直離開。他不想再城門上浪費太多時間,卻沒注意到自己轉身之後,守衛眼中那晦澀的精光。

半個時辰後,夜離出現在蒼王府,蒼王穿着一襲便裝,在書房接見了他。

油燈映出了蒼王那遍佈皺紋的臉,這張臉上有些不耐,有些睏倦,但在夜離邁進大門的時候,完全消失。

“夜離啊,這麼晚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蒼王瞭解夜離,這是一個處變不驚的人,與越峰擅長謀略不同,夜離擅長決斷,暗衛的許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蒼王過問,夜離自己就處理了。

若是旁人如此專權,蒼王說不得會懷疑,但夜離麻——他非但不懷疑,反而百分百信任,一個擅長掩飾自己的人,最懂得審時度勢,他們知道怎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夜離從不與蒼王府明面上的人暗中接觸,暗衛也表現出一個地下組織應有的嚴密和謹慎,當然,最主要的,說到底,暗衛只是一個地下組織,而夜離的手又從不深入軍隊,所以蒼王對他十分放心。

不過也有一點小鬱悶,因爲他從見過夜離露出驚慌的表情,但今天,他卻在夜離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到底怎麼了?”他沉聲問道,多年來的沙場意識,讓他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僅收斂笑容。

夜離嘆了口氣,說道:“計謀失敗了。”

蒼王目光一凜,喃喃道:“怎麼會失敗的?難道雲營敢和國王硬碰?”

夜離搖搖頭,低聲道:“我已經瞭解道了,不是雲營,而是岳家。”

蒼王擡頭看着夜離,低聲道:“岳家不是恨他入骨嗎?”

夜離道:“岳家可能已經發現了嶽啓生死亡的疑點。”

蒼王目光又凜,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

夜離道:“陳子昂本來已經到達了雲營,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計劃執行,眼見六扇門就要和雲營發生衝突,岳家的人忽然到了,還帶來了個不好的消息。”

“什麼消息?”

“顧儒之無罪。”夜離看了蒼王一眼,一字一字的說。

“荒唐!”蒼王大喝道,“那是蒼瀾府的判決,就算他岳家也不能隨意改變。”

夜離嘆息道:“我剛纔差了,這次是岳家的二長老嶽無痕親自出來。”

“原來是這個老不死的!”蒼王咬着嘴皮,聲音從齒風中發出,冷峻的不可思議。

若說整個蒼瀾國,還有誰在名望上能勝利啊一籌的,便是這個差兩年蒼瀾岳家的二長老,嶽無涯。

當年也是一名將軍,爲立國立下了赫赫大功,後來隱居家中,雖然放下了權利,但功夫卻越來越精深,名聲也越來越濃厚。

這樣一個人若親自出賣,就算蒼瀾府再高傲,也不得不考慮事態的嚴重性。

蒼王沉吟着,說道:“先招越峰過來再說。”

“是。”

半個時辰後,越峰出現在書房裡,同樣一臉凝重。

“當年的事情敗露了?”他進來就問道。

“應該沒有。”夜離看了蒼王一眼,“如果真敗露了,岳家人已經找上門了。”

越峰手託着下巴,低聲道:“也可能岳家人已經懷疑上我們,只是沒有證據而已。”

“有這個可能。”夜離點頭道:“畢竟嶽啓生的死對岳家的打擊太大,雖然他們依舊是蒼瀾國的第一流家族,但與嶽啓生在世時相比,卻已削弱了許多。而且經過這些年的滲透,我們在岳家也有自己的勢力。”

“你是說岳啓生的長子嶽鍾國?”越峰挑了挑眉頭,語帶不屑的道:“心比天高,可偏偏優柔寡斷,真不知道你當年爲什麼會選擇扶持他。”

夜離心知越峰對他扶持嶽鍾國的聲音心存異議,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就是這樣一個心比天高,卻優柔寡斷的人,才適合我們控制。他沒有才敢,我們的人有才敢,他做不斷決斷,我們的人能幫他做決斷,他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依靠我們的人,離開了暗衛,他嶽鍾國根本什麼都不是。”

夜離語聲稍頓,繼續道:“這樣一個人,才方便掌控。”

越峰白了他一眼,說道:“是方便掌控,可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正式爬上大將軍府繼承者的位置。”

夜離一時語塞,只能苦笑着搖搖頭,這也是他唯一對嶽鍾國不滿的地方。

蒼王咳嗽了一聲,說道:“好了,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現在應該想想怎麼面對岳家,這件事情應該怎麼掩蓋纔是。”

越峰低垂着頭,思忖片刻便說道:“岳家大不如前,就算知道了是我們乾的,也不幹和蒼王府翻臉。”

夜離接話道:“但必須考慮岳家會倒向國王那邊,嶽鍾國畢竟沒有掌控岳家。”

越峰點頭道:“沒錯,必須要考慮這一點,不過好在,岳家只是找到了疑點,並不能肯定是我蒼王府所爲,只要我們將這疑點除去,再加上嶽鍾國從中斡旋,岳家就算再懷疑,也不會輕易倒向國王。”

夜店道:“沒錯,岳家傳承尚在蒼瀾國立國之前,深得明哲保身之道,絕不會輕易參與道王位競爭中。”

蒼王笑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道:“聽兩位這麼一說,我倒是放下心來了。”他原以爲事情會很麻煩,沒想到越峰和夜離三言兩語分析之後,事情反而變得簡單起來了。

你懷疑又能怎樣!只要我不承認,你敢和我開戰嗎?

夜離看着有些得以的蒼王,微不可查的搖搖頭,當年對付嶽啓生的事情,他便不同意,可蒼王做的乾淨,時候又撇清了關係,他也沒說什麼,沒想到此刻卻引出了這件麻煩的事。

“也不能大意,若是真被岳家查出了實質性的證據就麻煩了,”夜離低聲道,“這樣,莫有玄那邊已經失去了國王的信任,再留着也沒用,不如——”

他右手並指,做了個向下切的手勢。

深夜,喧鬧依舊。

木王府的花徑深處擺着一桌酒,酒是好酒,是用冰鎮過的葡萄酒,卻又帶着一種淡淡的牡丹的香吻。

華麗而清爽的酒。

四個人在飲酒,觥籌交錯。

這四人是蒼瀾國的御醫國手莫有玄;曾經的大內太監總管崔公公,被降爲普通侍衛的侍衛長張八,還有一人,卻是蒼瀾府的一個小小書吏,姓王,名字誰也沒問,大家都叫他王三。

王三雖然只是蒼瀾府的一個小小書吏,但曾經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現年五十歲,三十年前也曾高中過狀元,可惜正值當年大將軍病逝,老國王也無從顧暇他,也就漸漸被人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