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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臉恨恨的回答:“林躍在擂臺上打傷了許過,大長老正在爲他治療,不過可能——”眼睛裡流露出憂傷的痕跡。

即便不用言語,許墨也懂得這個眼神的意義,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我去看看吧。”

撥開人羣,許墨走進休息室,許過躺在病牀上,臉色異樣蒼白,肩膀上的皮肉翻卷,隱隱泛白;許墨一眼就認出,這是寒霜白虎造成的撕裂傷加凍傷,寒霜白虎的寒氣順着傷口深入了許過的經脈中,便是治好了,以後也可能無法習武。

許墨看了一眼正在替許過推宮過血的許莊北,悄聲問道:“他怎麼樣?”

許莊北看了一眼許墨,自從許墨替許家贏得了第一場比試之後,許莊北對他的態度就大爲好轉。

“不是很妙,林躍沒有手下留情。”許莊北臉上露出狠狠的神色,“許過已經失去戰鬥力,可林家的那小子依舊將寒氣打入他體內,我想阻攔,卻已經晚了。”他搖搖頭,語氣悲痛的道:“除非能除去許過體內的寒氣,不然就算治好了,以後也無法習武。”

“讓我來試試吧。”許墨說。

“你?”許莊北臉上露出不確信的神情,下意識就想拒絕;但一想到許墨回到家族後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神奇,拒絕的話語就被咽在了喉嚨裡。

“好吧,你來看看。”他讓開身位。

許墨來到許過身邊,看着這個年輕人肩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一股莫名的憤怒涌上心頭:“林躍是嗎?你最好別遇上我!”身下暗暗握緊了拳頭。

深吸一口氣,平復掉內心的怒火,許墨右手搭在許過的手腕處,一道真氣緩緩探入許過身體。

許過體內倒是沒受到震盪傷害,但所有經脈內壁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霜,影響着經脈的舒張與收縮。有些這些寒氣的存在,經脈細如蔥管,真氣根本無法運行全身,情況真如許莊北所說的一樣,便醫好了外傷,今後也無法修煉武技。

“怎麼樣?”許莊北一直在旁邊觀察着許墨的臉色,見他皺緊眉頭,忍住問了一句。

許墨小聲回答:“我試試吧,也許會有辦法。”握住許過手掌,指按合谷、陽溪兩竅穴,默運吞噬武魂,在吸力的牽引下,原本靜若死水的寒氣,瞬間找到了傾瀉口,源源不斷的灌入許墨體內。

許莊北雖不知許墨用了什麼法子,但見許過面頰逐漸紅潤起來,心頭自然一喜,剛想說兩句恭維的話,卻見許墨口吐寒氣,面若白紙,脣似金箔,身體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許墨?”

驚異之中,許莊北就像輸送真氣給許墨,可普一觸即許墨後背,便閃電似的彈開,攤開手掌一看,掌心處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絲絲的冒着白煙。

正當許莊北不知所措之際,卻見許墨面上逐漸恢復血色,表情也自然了許多,如果說方纔還像是痛苦的話,現在便像是一種享受。

享受?很奇怪的詞彙,但許莊北卻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形容許墨此刻的表情。又過了半晌,許墨幽幽的睜開眼,眼睛裡利芒一閃而過。

“你沒事情吧,許墨?”許莊北探聲問道。

許墨轉頭一笑,回道:“小問題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冰霜獅子的寒氣確實給許墨帶來了一定的困擾:易筋五拳雖然無五行之分,但也屬於陽脈拳法,早已將許墨自身真氣同化成了陽性真氣;而寒霜白虎的寒氣則是最精粹的陰性真氣。

驟然入體,引起了體內真氣自然相抗,這讓許墨始料未及;但吞噬武魂又一次起到了化腐朽爲神奇的作用,它神奇的將陰陽兩種真氣合二爲一,形成了一種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真氣,雖無屬性,卻同時具備了兩種屬性的優點。

許墨忍不住一笑,心想:“若是林躍知道,自己下重手輸入許過體內的真氣,卻被吸去,還助我成就了陰陽真氣,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雖然林躍爲他帶來了無邊的好處,但他決不會在擂臺上手下留情。

“林躍,你是怎麼對付我許家子弟的,我就怎麼對付你!”許墨面頰上,浮現出一抹森冷的微笑。

便在這時,休息室的布簾被拉開,許馥兒從外進來,喊道:“墨哥哥,該你上場了。”

許墨笑道:“對手是誰?不會又是林家的吧。”

許馥兒無奈的翻了翻白眼,說道:“還真是林家的一個旁支,就是剛纔從你身邊走過的那名刀客,居然戰勝了他們林家五虎中的林東,真是不可思議。”

“哦?原來是個不聽話的林家人。”許墨忍不住笑出聲來。

兩族年會雖是個人比賽,但卻有個默認的潛規則,若是同家之人相遇,則力保之前商定的種子選手出現,林東貴爲林家五虎,自然是林家內定的種子,卻不想被一個旁支擊敗。

許墨忍不住調侃道:“這下林東華的臉一定氣得就跟豬肝一樣。”

許馥兒和許莊北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刻鐘過後,許墨站在擂臺上,與對面那個名叫林平的對手遙遙相望,他這纔看清楚對手的全貌。

林平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烏黑的散發整齊的束在腦後,僅有一縷扎眼的白髮吹在額前;手中握着一柄生鏽的鋼刀,刀刃向下,輕杵着地面;視線茫然空虛,彷彿遙望着遠方的天際;面色冷峻,彷彿沒有感情。

許墨能清楚感覺到對手的強大:站在擂臺邊角,默不作聲,看似平平無奇,卻如同一柄藏在匣子中的,鋒利無比的刀。

對於這樣一個不知底細的對手,他不敢大意。

“你很強,但贏得會是我。”他說。

“你也很強,但我不會輸。”林平回答。

兩人的對話絲毫不帶煙火氣,就像兩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臺下的觀衆有些不樂意了,他們被兩族年會的激烈所打鬥,無論是林躍、林楓、林絳雪、還是許馥兒和許墨,在前兩場比賽中,都以摧古拉朽的姿態戰勝對手。

便普通的選手之間,也戰的有聲有色,然而場中的兩人,卻足足靜立了有一分鐘,沒有出手。

場邊,剛剛結束比試的林躍來到林絳雪身邊,目光炯炯的盯着臺上的兩人,“那就是上一輪戰勝林東的刀客嗎?”

林平使刀,所有人都知道,但沒人見過他的武魂,強如林東也無法逼他使出武魂,這樣一個突出出現的,強大而神秘的敵人,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林絳雪喃喃道:“他很強,擊敗林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想到林家旁支中還藏着如此高手。”

林躍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悄聲道:“比你還強?”

林絳雪搖搖頭,回答:“不,他不是我的對手。”語氣平靜,卻透露出強大的自信。

“那比他呢?”林躍用下巴指了指站在遠處,閉目而立的林楓,自從比賽開始,他一直這樣閉着眼睛,還沒有一個對手能讓他睜眼迎敵。

“不知道,或許林楓能勝。”林絳雪淡淡的說。

還有一句話,林絳雪沒有說出來:若是擂臺比試,林楓或許會勝;但若生死相決,林楓必死。

她在林平身上感覺到一股令人作嘔的死氣,就像從死人堆裡爬出的士兵一樣。

“他才二十歲左右,不可能經歷過這麼多死亡,一定是武魂的原因。”林絳雪心裡暗道,同時目光投向了擂臺另一邊的那個年輕人。

這兩天,只要許墨走上擂臺,她的目光就沒有流瀉到旁人身上,這個男人身上,充斥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引誘着女人去探究,去思考。

林絳雪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卻明白,她的武道已經陷入一種障,想要越過這種障,唯一的辦法就是忘掉那個男人。

“忘記了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他。”林絳雪輕聲囈語。

“你說什麼?”林躍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沒什麼。”林絳雪雲淡風輕的回答,“看比武吧,他們就快動手了。”

擂臺之上,林平緩緩的擎起了自己的刀,一柄生鏽的、沉重的鋼刀,如他的外表一樣,平平無奇。

鋼刀翻轉,鏽跡斑斑的刀身映射着別樣的光,擂臺下,觀戰的人羣依舊在鼓譟,嘴脣蠕動,雙手瘋狂的揮舞,但這一切,都已不能影響許墨,他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隔絕了外部的聲音,遠離喧囂,雙目凝眸處,只剩下他的對手。

眼前的林平化作虛態,身後浮現出一柄帶血的鋼刀——彷彿隱藏在皮肉骨骼之下,令人不寒而慄的獰笑。

“這是飲血狂刀!天啊,這是飲血狂刀!”擂臺下,有人在叫喊,就連主席臺上的趙寒霄等人,也面色凝重起來。

大約十年前,東南域雲州出現了一支名爲邪月宗的門派,其中有一長老,司空無忌,武魂名爲飲血狂刀;以血爲引,以生魂爲食,死在他手上的武者越多,力量也就越大。

邪月宗橫行妄爲,引得雲州三大宗門聯手將其清剿,在最後一戰中,司空無忌飲血狂刀的強大讓人至今記憶猶新。

“飲血九變,變變殺人,真是一場劫數。”趙寒霄喃喃囈語,“索性,他身上所聚集的死氣不多,應該還處在狂刀一變的程度。”他是此處唯一經歷過清剿邪月宗的人,彼時只是落霞宗的一名普通弟子。

“你打算怎麼辦?”林東華面無表情的問,心底正飛速盤算着,是否值得爲了林平而得罪趙寒霄。

趙寒霄思緒了片刻,嘆了口氣,道:“讓林平拜入我落霞宗吧,落霞宗定能將他引入正途。”

林東華默默點了點頭,臉上的緊繃的表情,稍顯緩和,如果林平拜入了落霞宗,一可保住他的性命,二可讓林家獲得強援,最符合林家的利益。

林東華剛想答應,場中的林平突然動了,冷峻的表情變得猙獰,手腕一抖,一步邁出,身體由極靜瞬間變爲極動,驚人的死氣裹挾着厚重的刀身,向許墨劈砍過來。

“飲血一變驚天下!”

一聲怒號,便如狂風捲狼一般,在刀鋒之間,形成一刀劇烈的血色漩渦;而處在風浪正中心的許墨,鬚髮被吹散,向後飄揚,猶如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舟毀人亡。

所謂劍重意,刀重勢,林平這一招類似“力劈華山”的劈砍看似簡單,實則深得刀法味道:氣機鎖定,早已經封鎖了許墨所有退路,想要活命,只有硬解此招一條路而已。

林東華看着這一刀劈出,忍不住撫須而笑,林平雖然戰勝了原本的種子林東,但他終歸是林家人,而且他的天賦、實力,都遠在失敗的林東之上,若能戰勝許墨,實則爲林家掃掉了一個最重要的變數。

“結束了,許墨完了。”林東華笑道。

“也未必。”許棟山目光一閃。

許墨嘴角便盪開一抹自信的微笑,武魂入微的能力,在這一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雙瞳彷彿化作了漩渦,周遭的一切驟然變得緩慢,對手的招數、心跳,甚至呼吸時,胸口的起伏都在許墨的掌握之中,更不用說——破綻。

他閉上眼睛,此刻此時,已經不需要眼睛來輔助,毛孔的感知足以告訴他一切:龍捲風的中心,看似最強大的地方,往往是風暴的薄弱所在。

“逆!”

一聲輕喝,他猛地睜開眼,眼神裡精光一閃,合身向血色漩渦中心竄去;沒有複雜的招式,甚至根本就沒有招式,關鍵是速度——陰陽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凝於雙手之上,成反向旋轉,引動的氣流形成了一道反向漩渦,最後猛力一推。

只聽“轟隆”一聲,血色的漩渦如血花一般綻開,捲動的氣流四溢,擂臺中央塵土飛揚。

觀衆們伸長了脖子,就連主席臺上,原本穩坐的三人,也有身體前傾的趨勢;此刻,誰也不知道碰撞的結果,許墨勝還是林平勝,在塵土散盡之前,誰也說不清楚。

“誰、誰勝了。”林東華顫巍巍的說,此刻,他只能用如此異樣的音調來掩飾自己的驚詫,誰也沒想到許墨會用這樣的辦法來破解飲血一變。

許棟山沒有說話,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塵埃中央——一個人影隱隱浮現。

眼睛裡精光一閃,身體後躺,許棟山穩穩的靠在梨木靠椅上,表情舒適而輕鬆。

半晌,塵土散盡,人們看到了一個依舊屹立,和一個半跪在地上的人:屹立的,是許墨,嘴角帶着玩味的微笑;半跪在地上的是林平,面無表情,可鋼刀支撐的顫抖身體,告訴了所有人,他已經失去了繼續再戰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