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邊拔地而起的蔓草在風中起舞,草尖閃爍的月光泛動着水一樣清冷的光芒。
夏寒縮着衣服迎着冷冽的風往西行走,一路冷嘲熱諷說個不停...但是被他各種辱罵的白月卻是不聲不響、衣裳單薄的跟在他背後未曾遠離。
懦弱...這個女孩非常懦弱。
即便夏寒已經說破她心底的秘密,即便她的眼睛早已一片通紅,即便身子戰慄個不停,但白月依然跟在後面不敢離開...這種行爲已經說的上頑固了。
夏寒逐漸不耐煩。
一羣揹着大大包裹的難民從遠方走來,夏寒在被他們看清樣子前用斗篷蓋住了臉。
“喂喂,你們兩個孩子怎麼還往那邊走!”
然而這些人看到夏寒兩人後還是走上來阻止他們:“怪物入侵玉石城,你們怎麼還敢往那邊走!你們的父母呢?”
“我們父母就在後面的隊伍,我們要去和他們匯合。”
夏寒面不改色的說謊,順手還編得更加詳細了點。
“原來是這樣...”難民們忙着趕時間,沒有理由管太多閒事,於是有人遞給夏寒兩塊大餅:“那你們趕緊去,這兩塊餅給你們路上吃。”
“謝謝。”夏寒道謝,然後在分別的時候隨口問道:“你們有看到教會的人嗎?”
雖然光明教堂毀滅了,但其它城市的教堂卻應該有大量人員殘留。
“吳曦村那裡有一些修女在派送食物,聽說是從光明教堂逃來的人。”
白月猛然擡頭。
夏寒發現她的動作,不由鬆口氣——事情比他預計的要順利,他不用一直把白月帶到西邊的星殿了。其實他往西走就是讓白月跟着他然後趕走,東邊港口是翡翠城,但西邊也有大型港口,往西避開麒麟符合白月的潛意識。
和偶遇的人羣分別後,夏寒轉身對白月冷聲說:“兩個大餅都歸我,你想要吃的就自己去找。”他用劍把披風的下襬割破,然後把一個大餅放進去包好,另一個大餅則拿在手上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白月餓了許久,看着大餅直咽口水,但夏寒卻不管不顧往前疾走。
這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白月累的不行,但是看到夏寒沒有停止的意思。她生怕自己被丟下,只能強迫跟上去。
在一個路口,夏寒停了下來。
白月不明白爲什麼,她正開心可以休息一下的時候,卻順着夏寒的眼睛看到了一具屍體。那是一位瘦骨如材的老人,她倒在道路旁邊,身上單薄的衣服之外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
“即便是難民中,也有人在做有趣的事情。”夏寒笑了起來,用劍挑了挑老人冰冷的屍體:“再過段時間她就會被禿鷲發現,然後被吃掉了。”
“很有趣不是嗎?”他望着白月,讓她毛骨悚然。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藍色的冰冷、就像寒冰一樣無情。白月恐懼的起了雞皮疙瘩,她發現夏寒看着她的眼睛、就和看着地面老人一模一樣。
“不...不要...”她退後兩步,但夏寒卻轉身繼續前進。
白月站在原地晾了很久,她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但是當夜空中響起禿鷲尖銳的鳴叫聲,她再次嚇得跑了過去——她不敢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
又走了半小時,夏寒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小小的分岔路口,簡陋的路標上顯示其中一個方向是吳曦村。
“我記得吳曦村裡好像有一些修女。”他皺着眉自言自語,然後盯着白月:“你要繼續跟着我,還是去和那些修女在一起?你母親在教會的地位很高,即便你是個廢物也會被修女保護起來吧?”
白月一愣。
她內心做起了鬥爭,其實她很想和熟悉的修女在一起,但是萬一她過去修女卻走了,那她要怎麼辦?
“我...要跟你在一起。”白月遲疑片刻,還是做出了懦弱的選擇:“我會學習無劍,我會做得比她更好...所以...”
老話重提,白月只知道無劍是夏寒重要的侍女,她爲了讓夏寒接受再次提起了無劍。但根本原因...還是在害怕自己被丟下。
“我說了,哭哭啼啼的你不會是無劍!”夏寒的臉冷了下來,轉身向分岔路的另一邊走去。
白月連忙跟上去。但不久她摔倒了,頭碰到地面暈了過去,醒來後已經被綁了起來。
“我不想帶個廢物。”
夏寒站在她面前冷冰冰的笑:“你聽說過嗎?幼小的女孩是最好賣的貨物...我只要把你賣掉就能拿很多錢逃跑了。”
“賣...賣掉...”
白月腦袋一朦,接着拼命掙扎起來:“放開、放開我!我不要...我不要被賣掉...我不要...父親...”
“父親說謊...你是個惡魔!”
她瘋狂的紅起了眼睛:“我討厭你...我要殺了你!”
其實孩子們非常奇特,想要被一個孩子真正喜歡很難,但是被一個孩子憎恨卻再簡單不過了。既定的觀念,絕境中的背叛,白月——這個九歲的女孩對於夏寒的恨意到達了極點。
“嘭”夏寒鬆手把白月摔在地上:“幾年前看到你被無荊打的時候,我就在想了,你果然是個廢物呢...”
“你...”白月渾身冰冷,她咬緊了牙齒,第一次沒有因爲憤怒吵鬧,但那雙看向夏寒的眼睛卻變得比剛纔更加可怕。
這一瞬間,她臉上隱約閃過無荊的影子。
所謂血緣就是這般神奇,夏寒搖頭轉身:“綁你都髒了我的手,我要洗一下。”
他放下東西走進蔓草的深處。
白月在他走後開始掙扎,揹着手艱難撿起長劍,然後割破了綁住她的草藤。她站起身提劍往夏寒離開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後又停住了腳步:她肯定殺不了夏寒。
白月記得夏寒那充滿殺氣的眼睛,他比她強大太多,於是她撿起包裹開始逃跑。
她一邊跑一邊往後看,生怕夏寒從那黑暗的另一邊串出來。
而理所當然,她沒有被追趕。
夏寒就在茂密的蔓草叢中,筆直地、靜靜地立在那裡,目視白月逃走。
“你不跟着去嗎?”他開口:“那纔是你現在要保護的人吧!”
“小公主...”肖盛顯現除了身影,目光復雜:“爲什麼?”
夏寒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離開了...
————
白月抱着包裹一直跑了很遠,直到再也看不到夏寒影子的時候,她纔打開了包裹,然後拿出裡面的大餅張開了嘴。
乾燥寒冷的餅,卻能溫暖她的肚子——這是她在寒冷裡唯一溫暖的東西,
僅僅一塊大餅,卻被白月如同珍寶一樣吃了半個小時,她小口吃着吃着,生怕它消失——但它還是消失了。
冷風吹過草原,白月躺在蔓草中,她抱緊痠痛的身體,仰望陰沉沉、茫茫無際的夜空,無聲無息的流淚了...
“父親...母親...沒人了,我沒人愛了...”
她這樣說着,縮着身體,嗚咽的哭着。
肖盛躲在暗處聽着白月的哭聲,心裡有些心疼,他思考夏寒爲什麼要欺騙這個小姐。那個小公主(王子)大部分時候都冷漠無情,爲了目的什麼都做的出來。
但在肖盛的記憶裡,夏寒的確也曾對一些人付出真心。無劍是一個,難道白月也是一個嗎?
肖盛很難不這樣思考,因爲父母死後的白月根本就沒有價值,也就不值得夏寒設計真正的陰謀。所以他欺騙趕走白月似乎只有一個原因...
“不是有人愛嗎?”於是肖盛顯現了身影,跪在白月的前面:“小姐,你已經被人愛着了啊!”
“是你...”
白月的哭聲停了下來。
“不、不是我。”然而肖盛搖頭,目光復雜的看着包裹和長劍:“小姐,你相信小公主會愚蠢的把劍放在你身邊嗎?”
白月擦乾眼淚站了起來:“你說他...可是他爲什麼要罵我,一直罵我!還說要賣掉我...”
肖盛沉默。
“小姐。”
過了很久,他才整理心思回答:“我想小公主的目的就是爲了讓你恨他,然後跑掉...。”
肖盛一向不擅長腦力活動,但這次夏寒的目的非常明顯:“他想要讓你去吳曦村,然後你就能和修女們一起安全離開危險了。”
“不可能!”白月紅着眼,大叫道:“他纔不會那麼好心,他是惡魔!而且在知道修女們之前就一直在罵我了!”
她記得一清二楚,夏寒一直在罵她,而吳曦村是在碰到難民的時候才知道的!
“那麼...小姐,你能跟我去調查一下嗎?”
肖盛決定去證實自己的猜想,他牽起白月的手往東前進,一路詢問碰到的人,有幾個人回答說見過穿斗篷的孩子往東行走。
“爲什麼...”
這個消息讓白月動搖了,她捂着頭:“他又回去了,爲什麼要回去!”
“......”
肖盛沒有回答,他只是帶着白月繼續往東,回到了那個老人的屍體所在之處。
但屍體不見了...
白月瘋狂的尋找,然後在一側不遠的草叢中發現了小小的土堆,塗抹着血字的黑布被當做墓碑用小樹枝插在了地上。
“這是小公主的字跡。”
肖盛看了看一邊死去的禿鷲,認定夏寒是用禿鷲的血做了這麼一個簡陋的墓碑。
這讓白月一臉茫然的攤在了地上:“他在說謊...爲什麼要騙我...”
“我想小公主是打算去做一件危險的事情。”肖盛聲音低沉,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他讓你討厭他,讓你逃跑,都只是爲了不傷害到你。”
四周的晚風帶上了辛辣的氣息,看着黑布在樹枝上飄揚,白月的眼睛又變紅了——恨到了極致離愛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