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重，烏雲低垂。
北風掠過低空，帶起尖銳嘯聲。
水幕自雲中落下，將整個天地連成一片。
城外的雨還要更大一些。
郊野的溫度也比人羣聚集地更低。
不時有小動物鑽出巢穴，冒着寒風冷雨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忽然，它們彷彿感受到了什麼。
瘋狂朝着藏身之處逃竄。
即便是美食就在眼前，也毫無一絲留戀之意。
咚！
咚！咚！咚！
沉悶聲響毫無徵兆出現。
地面也隨之開始輕顫。
很快震動越來越強，也越來越劇烈。
直至變得猶如波濤起伏的水面。
衛韜在城外荒野急速奔行。
沉悶的腳步聲接連響起。
猶如道道悶雷滾過低空。
而在前方遠處，還有一道身影瘋狂逃竄，卻始終無法真正拉開距離。
在此期間，黑衣男子的身形數次漸漸變淡，似乎是想要脫離此方天地，隱入虛空之中。
卻彷彿被某種力量干擾，每每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無法真正離開此地。
無奈之下，黑衣男子唯有繼續發力狂奔，還在不斷嘗試破開屏障，進行虛空行走。
在沒有提前進行準備的情況下，從此方天地遁入虛空雖然危險重重，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九死一生，但無論如何也好過被後面那人追上的結果。
衛韜發現這一情況，心中忽然爲之一動。
緊接着，他稍稍放緩了速度。
同時開始收斂氣息，沒有再對前方的黑衣男子進行過分壓迫。
然後便保持恰當距離，不遠不近吊在後面，仔細觀察對方破開虛空遠遁而走的嘗試。
黑暗風雨中，兩人一前一後，相隔百丈同向而行。
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距離無一分增加，亦無一分減少，任憑地形地貌如何變化，卻是從頭到尾都保持在了一個恆定數值。
而當黑衣男子忽然發現了這一點時，心中莫名涌起驚恐無助的情緒。
所以說，對方現在還未追上他，並不是因爲無法追上。
而是不知道因爲什麼緣由，暫時還不想追上他。
甚至專門和他保持精確距離，讓他心存一點希望，然後又在希望中一點點落入絕望。
衛韜倒是沒想太多。
他只是在觀察，也是在揣摩。
想要從黑衣人一次次的失敗之中，讓自己和成功之母建立起更加深入的聯繫。
如此待到他破空而走時，至少能避開很多錯誤的彎路。
又是一次失敗的嘗試。
黑衣男子由虛轉實，落地後驀地一個踉蹌，差點兒無法穩住有些虛弱的身體。
他轉頭向後看了一眼，面上表情愈發無助絕望。
就在逃出靈淵城後，他便已經發出了求救信號，希望能有其他組織成員能及時趕來。
但這麼長時間過去，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就說明附近沒有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也只能聽天由命，期待奇蹟的發生，或許只有這樣才能逃出一條性命。
後方百丈外。
衛韜看着前方黑衣男子忽明忽暗，若隱若現的身影，莫名便有些怔怔出神。
此時此刻，眼前景象與久遠記憶彷彿重合，讓他不由自主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他曾經看過一系列與破碎虛空有關的武俠小說。
在書中，許多天才武者甚至爲此拋棄一切，只求能夠證道破碎，希冀永恆。
但現在不同以往，破開界域屏障，穿梭虛空並不罕見。
甚至許多修行者都將之作爲尋覓機緣，侵入佔有其他世界的一種手段。
但對於普通修行者而言，想要穿梭黑暗虛空，降臨其他世界，就必須滿足特定的先決條件。
最主要是幾個方面。
一是準確的道標印記。
二是完善的傳送法陣。
除此之外，修行者的實力層次，以及兩邊距離也有很大影響。
畢竟修士實力越強，傳送距離越遠，對於法陣的要求也就越高，所需能級和資源甚至會變成一個天文數字。
這是衛韜從收服的多個降臨修士口中，所總結出來的一般普適性經驗。
但是，他所見到的虛空行者還不算多，因此並不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情況。
此時能夠近距離觀察一下，對他來說也是相當寶貴的經驗財富。
衛韜一邊仔細觀察，一邊推演思考，儘管只是短暫的追擊時間，卻也感覺獲益良多。
尤其是黑衣男子一次次的嘗試，更是讓他大開眼界，甚至從未想到虛空行者還有如此花哨的玩法。
時間一點點過去。
兩人距離靈淵城也越來越遠。
直至來到綿延不絕的羣山腳下。
黑衣男子便在此時停了下來。
他大口喘息，緩緩調轉身體，看向緩步而來的衛韜。
一路上不知多少次的虛空行走失敗，再加上如芒在背的強大壓迫感，已經讓他忍無可忍，幾乎到了精神肉身同時崩潰的邊緣。
再這樣繼續下去，倒不如回頭拼上性命，這樣就算是死，也能死個痛快。
一念及此，他一把扯掉外衣，露出內裡穿着的奇裝異服。
上面鑲嵌着一顆顆寶石，又以不同顏色的絲線連接一處，看起來給人一種異常奇幻的感覺。
而隨着黑衣男子的動作，寶石悄然亮起朦朧光芒，將大片黑暗雨幕盡皆照亮。
兩柄短劍自其袖中滑出。
它們時隱時現，明滅不定，就像是活了過來，擁有了自己的靈智與生命。
又彷彿下一刻就要破空而走，自由翱翔於黑暗虛空深處。
黑衣男子精氣神意融爲一體，並且似乎沒有限制一般向上攀升。
最終凝成一點，射向那道自黑暗深處緩步而來的身影。
此時此刻，在巨大壓力下，他終於是不敢有任何隱藏，祭出了自己最強的手段。
轟！！！
但就在下一刻，鮮血自黑衣男子七竅歡快涌出。
就像是被一柄大錘砸中面頰，整個人都出現了剎那間的精神恍惚。
在他的感知之中，陡然熾白光芒閃耀，熾烈熱浪排空。
就像是太陽自地平線冉冉升起。
瞬間驅散悽風冷雨，將光熱遍灑大地。
他周身亮起的朦朧光芒與其相比，根本就如螢火之與皓月，幾乎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黑衣男子有些失神，看着那道被熾白火焰籠罩的身影，心境幾乎在瞬間爲之失守。
因爲他並沒有從中感知到任何殺意，有的只是一種溫和平靜，甚至是親切包容的氣息。
面對着這道身影，就像是可以安心依靠，託付後背的戰友同伴。
讓人不由自主便想敞開心扉，無法生出任何敵對之心。
“我爲什麼要與他爲敵？”
“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失散已久的親人。”
“根本不會對我生出任何壞心。”
黑衣男子默默想着，下意識垂下手中短劍。
但就在下一刻，他卻是猛地咬破舌尖，將陷入迷茫的思緒猛地拉了回來。
“不，不對！”
“此人追我這麼久，難道就是爲了前來表示善意和愛心？”
“一定是他通過某種秘法，正在影響我的精神，以此試圖達到兵不血刃，便能將我擊殺的目的！”
黑衣男子猛地一咬舌尖，激靈靈一個寒顫。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在前方靜靜燃燒的熾白火焰深處，不知何時混入了若隱若現的猩紅顏色。
還有十首兇戾、虛幻蓮花，就在其中上下翻飛，悄然綻放。
“我知道你很強，也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對手。”
黑衣男子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但是，我瀾訶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不要，也要讓你知道，想要殺我就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
衛韜一步步靠近，最終在十米外停了下來。
悄無聲息間，所有光芒消隱不見。
無論是熾白火焰，還是猩紅血色，都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風雨呼嘯落下。
黑暗再次籠罩天地。
還有一道溫和聲音，就在此時緩緩響起。
“瀾訶先生倒是讓我一番好追。”
衛韜低低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是瀾訶先生看不上我，還是貴組織拒絕新鮮血液的加入，所以纔會見了我就跑，以這樣一種方式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你說什麼？”
咕咚！
瀾訶喉嚨涌動，艱難嚥下口水。
他呆愣片刻，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嘴脣翕動着又問了一遍。
“你，你在說些什麼？”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語氣愈發平和。
“我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那便是在下對貴組織仰慕已久，只可惜之前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直到今夜纔算是上天有眼，讓我遇到了瀾訶先生這樣一位引路人。
所以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熱切希望能夠成爲瀾訶先生的夥伴，爲了我們組織的發展壯大發光發熱，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衛韜說到此處，緩緩向前踏出一步，“對於在下的請求，瀾訶前輩到底是同意，還是準備要硬下心腸拒絕？”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
磅礴壓力再起，籠罩大片荒野。
剎那間風停雨住，只剩下猶如墨汁的黑暗，將兩人完全遮蓋籠罩。
“你，我，這個………”
瀾訶張大嘴巴，任由風雨灌入口中，甚至無法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他努力平靜一下情緒，才終於緩聲說道，“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很希望閣下能夠加入組織。
但在這件事情上面，我只有提名和建議的權力，還要上報分部焚長老點頭同意，才能最終確定是否可以讓閣下加入……”
說到此處，瀾訶驀地一個激靈。
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傻。
尤其是在這種巨大壓力下，似乎便失去了應有的分析判斷能力。
因此在意識到問題後，瀾訶當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還請閣下放心，只要是我推薦的人，焚長老一直以來無不應允。
而且以您的實力層次，又有着虛空縱橫神通在身，我們見了連歡迎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無聲無息間，黑暗壓力悄然散去。
瀾訶緊繃到快要斷掉的心絃猛地一鬆，只感覺眼前陣陣發黑，渾身冷汗涔涔。
驟然放鬆之下，雙腿也有些顫抖酥軟，幾乎無法保持住站立的姿勢，只想着癱坐在地大口喘息。
衛韜點點頭，面上浮現出欣喜笑容，“如此甚好，此番加入到讓我仰慕許久的組織，當真是可喜可賀的一件大好事。”
“哦，對了，我們組織叫什麼名字？”
都說了心心念念，仰慕已久，結果竟然都不知道組織的名字？
瀾訶眼角嘴角抽搐一下，卻還是努力回以一個笑容，“組織名爲虛空之眼，我們現在屬於第三分部的成員，在焚長老的帶領下進入此間執行任務。”
“虛空之眼。”
衛韜點點頭，又接連不停問了下去。
“我們在星環執行的什麼任務？”
“既然我們是第三分部，那至少還有第一和第二分部，我作爲什麼都不懂的新人，對本組織的架構也很好奇，希望能夠知道更多的信息。”
“除此之外，還有關於如何出入星環迷霧屏障，以及……”
他還未將話說完，便驀地閉口不言。
轉頭朝着一側方向看去。
就在那裡，一抹極淡光芒悄然顯現。
它微不可查，近似不可見。
幾乎完全隱於黑暗風雨之中。
但就是因爲其引發的一點虛空波動，頓時便在衛韜心中蕩起了道道漣漪。
甚至還隱隱有種莫名危險的感覺，在他意識深處鳴響了警鐘。
轟！！！
陡然一道驚雷炸開。
剎那間黑暗涌動，白炎升騰。
又有猩紅血光，霽霧流雲縈繞其中。
完全沒有任何猶豫。
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衛韜精氣神意凝聚一處，周身力量融爲一體。
又經珈藍靈紋震盪共鳴，剎那間身形暴漲，朝着那處方向一步踏出。
轟隆！！
瀾訶面色一片煞白。
他死死盯着那道宛如妖魔的恐怖身影，看着他從自己面前毫無徵兆消失不見，再出現時便已經來到十數丈外，朝着空空蕩蕩之處一拳砸出。
在此過程中，時間和距離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就連黑暗夜幕彷彿都被撕裂，暴露出一道筆直且長的巨大傷口。
“如此恐怖的速度力量，簡直超出了我的想象。
也就是這位沒有殺心，想的只是加入虛空之眼組織，如果他一開始便毫無保留痛下殺手，現在我怕是早已經變成了鋪滿一地的骨肉碎屑。”
瀾訶渾身顫抖，心中無比慶幸。
想着回頭面見焚長老時，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讓她將人收下。
如此一來，第三分部必將實力大增，連帶着他們這些成員也能得到更好的資源，甚至是借力有所晉升。
他正在想着，整個人忽然變得呆滯。
表情充滿不可置信，彷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長老。
焚長老！？
竟然是焚長老收到了求救信號。
並且還不惜代價當即趕了過來。
唰………
那道極淡光芒無聲顯化。
露出內裡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
她由虛化實，出現在黑暗雨幕之中。
結果還未真正站穩身形，便迎上了一隻轟然砸落的拳頭。
“這是……”
女子猛地眯起眼睛，瞳孔驟然收縮。
目光中所有一切盡皆消失不見。
唯有那隻黑鱗覆體，骨刺突出的拳，佔據了她幾乎全部視線。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爆開。
“諸靈歸因，珈藍陰極！”
“想要趁暗偷襲，看我全力一拳打死你，再拿你的屍體做肥種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