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後來的生活都是在朋友圈裡面看到的,他與李春霞結婚,生了一個可愛的男孩。他依舊在忙着他的事業,只是再也不能幹體力活,不能過度疲勞。
2014年,我回到青河去上墳,準備回去的那個晚上接到了王永全的電話,他說,你什麼意思?你回來,不住我的酒店,還不見我這個人。你今天離開青河,以後就再也不要見面。
那天晚上就我們兩個人,在他的酒店裡面一個大的包廂裡,他說,他就是想和我一起回憶曾經的日子。
他貸款買了這個樓,做成了酒店,兩年時間把所有的貸款還完了,那是一千萬。他說起很多兒時的夥伴都不玩了,大家都覺得他有錢了,只是他把精力更多地放到了家庭與事業上。我問他,你爲什麼還那麼拼搏?
他給我講起了他父親開墾戈壁灘,在窯洞裡住了一個月,每天跪着求老天下一場雨,讓他的磚廠能開動起來。上天真的顯靈了。他給我講起,一輩子只談了一次戀愛,從初中到現在。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一直聊到了半夜,沒有喝酒,也沒有大餐。就如同我們小時候那樣,回憶中每一個情景都好像發生在昨天。
而我最懷念的還是我們在戈壁灘裡開了好遠的車,道路兩邊還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我下去撿鞋子,邊跑邊說,我錯了,讓我上車。跑着跑着就被一塊大石頭絆了個人仰馬翻。我趴在地上那瞬間,看見一棵小草堅強地伸出了頭,在汽車軋出的道路中那樣的刺眼。
那是怎麼樣一種力量,我們不能選擇出生的地點,但是生命可以這樣奇蹟地存在。王永全在那裡大聲喊着,再不上車,我們就走了。我說,你走吧。我想在這裡多趴一會兒。
王永全還真的走了,我就在戈壁灘裡走了好久,風在耳邊呼呼咆哮,最後走到一大片麥子地,道路兩邊黃油油的麥田,不遠處有一個人在那裡站着。我朝那個人走了過去。我口好渴,想過去要點水喝。那是一個有着滄桑面孔的老人,坐水井的崖邊,兩隻手像乾旱的大地那樣坼裂。我說,爺爺,有水喝嗎?那個老人端了一碗水送到我的手邊。我說,謝謝。
我坐在那裡,像他一樣看着遠方。遠方是一縷陽光,夕陽西下,整個麥田都變成了金黃色。陽光溫暖地照在我身上,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叫自由的物質,裊裊炊煙,大漠落日,就連老人的臉上都露出恬美的笑容。
你知道嗎?這是我守候這邊土地第五十個秋天了。老人指着不遠的一棵白楊樹說,那是我爺爺六歲時栽的,它是我最好的朋友。老人頓了頓繼續說,夕陽再美,也要西下。麥子豐收了,明年還要繼續。只有他不曾離開我一步,聽我說那麼多的話。
我低着頭,用腳來回撥弄一塊小石子。老人轉過頭問我,有什麼心事想說嗎?老人家看出我有心事。我說,我……老人打斷了我的話語,彎下腰拿起我用腳撥弄的石頭,說,知道這是什麼嗎?這也是我一位要好的朋友,她在這裡已經幾萬年了。石頭已經被陽光曬得發黃通透。老人說,在過幾萬年這石頭就會變成戈壁玉,但是它必須沐浴在陽光下。人生就像我這兩個朋友一樣,要有白楊樹的生命力,即使在沒有一個夥伴的情況下。也要有戈壁玉的奇硬,你可以被別人踩在腳下,但是終於有一天你要變成溫潤的玉。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老人拍了拍我的肩頭說,快去趕路吧,要不會晚了。我說,謝謝。老人向我揮了揮手,走吧,別忘記石頭的夢想。
我想着老人說的話,你可以被別人踩在腳下,但是終於有一天你要變成溫潤的玉。王永全在我的內心世界裡是兒子娃娃最好的解釋,也是我認爲的一塊溫潤如玉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