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睡吧,我去沐浴。”回了棲鳳宮,她丟下一句,直接往淨房走去。
龍厲挑了挑眉,雙臂環胸,這會兒,不把他趕去自己寢宮了?不過,一個人在寢宮,那裡顯得空蕩蕩的,整整三天,他都是孤枕難眠。
從他們成親之後,秦長安的存在,是一點一滴地滲透到他的人生之中,短短數年,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了。就連兩人沒有躺在同一張牀上,他就輾轉難眠,漫漫長夜,很是難熬。
他知道癥結所在,就是那隻小狼崽子,三天時間,他做出了決定。把西郎國收入懷中,多了一個臣服的屬國,如今西郎的野蠻作風,也得改改。畢竟金雁王朝不會再讓西郎隨心所欲,邊境不再會被西郎兩次三番地騷擾,更不會被西郎掠奪一空,十年內無戰事,對兩國的百姓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他可以暫時放狼崽子一馬,殺了狼崽子,以絕後患,但秦長安一定會在心中埋怨他,而這個心結,他恐怕會需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解開這個心結。
因此,他不想冒險。
光是分居,他們成親後就鮮少有過,他不想在自己妻子的心中埋下一根刺,既然小狼崽子命不該絕,他就大人有大量,把烏金送去西郎國,給烏勒送終,也算是功德無量。
不過,他不認爲這個癡傻的小子,就一定可以在野蠻的西郎生存下來,畢竟,烏勒的確還沒死,但也活不了幾天。烏勒死前或許可以庇護烏金,但死後呢?有多少人會把一個跟其他孩子很不一樣的王子當一回事呢?
因此,他索性就當一回好人,既能順着秦長安的臺階下,兩人不用再產生更大的分歧,他也不用再跟她分房,至於烏金以後的結果,就跟他無關了。
坐在牀上,他靜心等候,在等待的時候,不經意看到茶几上擺放着一個銀色的包裹,這一團是什麼東西?
知道她前幾日親自去了尚衣坊內,讓裁縫師傅做了新的冬衣,難道這麼快就送來了?
他挑開包裹,等他看清楚包裹內的那件衣裳,幽深的眼眸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欣喜,剛纔在外頭兇悍的很,其實一切不過是想要用盡方法逼他就範,但只要他願意低頭,她早就打算好了,回來就給他這麼大的驚喜?!
秦長安回來的時候,心情早已恢復平靜,既然烏金能回西郎,龍厲也作出了他最大的讓步,這件事就該了結了,她沒道理沒完沒了。
因此,見到龍厲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牀畔的時候,秦長安神色自如,並沒有半點不悅和抗拒,只是語氣依舊很平和。
“我讓人送來了熱水,你去洗洗。”
今日她騎了半天的馬,出了一身汗,心事卸下之後,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睏意上涌,趁着龍厲去淨房沐浴,她已經爬上了大牀,蓋好錦被,閉上了眼。
龍厲一進來,發現金紅色帳幔已經拉下,紅色錦被下鼓囔囔一團,可見秦長安已經睡下。他故意敞開身上的寬大袍子,屋內的暖爐裡是最上等的銀絲炭,屋子裡宛若春日般溫暖,就算待會兒他們在牀上隨意翻滾,盡情玩樂,而不至於讓他們因爲冬日的寒意而感染風寒。
或許是因爲那套衣裳太過迷人,她纔會早早地鑽入被窩,等待他親自發現今晚她精心準備的驚喜……想到此處,薄脣早已暗暗上揚,勾起一個得意洋洋的笑意,秦長安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他,而拆開這份禮物的愉悅,的確是很讓人心動啊。
更何況,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來那套衣裳,是綵鳳館的精品。秦長安恐怕也知道他做出讓步,多多少少是爲了她,因此,特意去他最愛的綵鳳館買了套衣裳,當作兩人因此而冷戰之後消融堅冰,重修於好的犒勞。
秦長安正在睡的迷迷糊糊之間,感受到身畔的位置有了微微的塌陷,知道是龍厲上牀了,她不以爲然,但當龍厲火熱的手臂摸上她的手臂時,她太清楚,這是他想要一場歡愛的徵兆了。
摩挲了兩下,覺得手下的衣裳觸感截然不同,龍厲掀開錦被一角,雙目一沉,秦長安穿的是平日的裡衣,長衣長褲,穿的整整齊齊,可是一點也沒有晚上要好好讓他飽餐一頓的意思。
看樣子,她也不是裝睡,而是真睡啊……
龍厲的眼瞳愈發幽暗,按住她的肩膀,語氣有些不快。“衣裳呢?”
“什麼衣裳?”秦長安轉過臉來,睡得好好的,被他突然吵醒,但當他的目光轉了一圈,眼底還有探尋的時候,她就覺得很不對勁。
他似乎在找什麼。
難道是明雲給她留下的那個銀色包裹?她還未來得及拆開包裹裡的衣裳,當然,也就無從談起知道里面的衣裳是什麼樣子,什麼顏色,以及如何讓他如此耿耿於懷。
“沒什麼。”龍厲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但是性子高傲如他,卻也不願說出剛纔自己的期盼,他俊臉僵硬,冷淡地開口。“睡吧。”
她沒再說話,輕輕應了一聲,看龍厲也閉上眼睡覺,她深吸一口氣,過了許久才入睡。
半夜裡,秦長安中途醒來,她輕手輕腳地下了牀,在她隨手一放的衣櫃裡找到那個包裹,拆開來一看,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
這件衣裳……明雲是怎麼看出來適合她的?
清晨,龍厲是第一個醒來的,雖然昨晚沒能看到秦長安把自己包成禮物送給他的嬌美模樣,但睡到棲鳳宮這張大牀上,就意味着兩人之間,再無任何分歧矛盾。
接連四個晚上沒睡好,昨晚雖然沒能讓他如願,但他沒再追究,倒是真真切切地睡了個踏實覺。
一睜開眼,看着秦長安牢牢地貼在自己的胸膛前,一手還主動搭在他的腰上,顯而易見,他們的關係又回到原來了。
他的眸光溫柔地罩住了她,他或許是個對感情很冷淡的男人,但卻受不了秦長安對他刻意的疏離和遠離,想必許多年後,秦長安只要拿出分房這個法子,他勢必依舊介懷。
當秦長安睜開眼,是發現自己被龍厲擁在懷裡,他就這麼深深地凝視着她,大手還牢牢地握住她胸前的柔軟,一如過去歡愛過後的霸道強勢。
她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口像是被什麼填滿了,臉頰發燙,全身僵硬。
“氣消了?”龍厲輕描淡寫問了句。
她只是掀了掀眼皮,不點頭也不搖頭,拉下他探入她衣襟內的大手,但剛拉下,他的手掌就再度從裡衣下襬裡探入,這回是緊緊地握着她的細腰,動作依舊蠻橫。
“你很喜歡那匹馬?”
她一下就聽出來,他指的是今天她騎的那匹棗紅色戰馬——鳳凰。
“喜歡。”她沒有否認。
“以後要出宮散心可以,但不能騎的太快,你要留心自己的身子。”出乎意料的是,龍厲就丟下這樣一句話,起身穿衣。
她反問一句:“我的身子怎麼了?”她是醫者,過去只有她照顧他,哪有顛倒過來的道理?不過,對他的耳提面命,她卻不再覺得膩煩,也不再抗拒。
龍厲只是幽幽地瞥了她一眼,當着她的面穿衣,秦長安伏在錦被下,長髮披散在腦後,就這麼穿着白色裡衣的模樣,就是格外的惹人疼。
他這輩子,也就會心疼她一個女人了,偏偏這陣子兩口子大大小小的口角不少,長安生完孩子之後,小脾氣倒是見長,會嫌他煩了,嫌他管東管西……這算什麼事!
該不會,他們成親不過幾年,感情就要越來越淡,或許這是人之常情,但落在自己身上,他還是受不了。
這世上,男人喜新厭舊,似乎不值一提,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喜歡三妻四妾的男人了,男人貪新鮮,歷朝歷代的帝王也是如此。
只是,難道女人也是如此?
他還很年輕,容顏依舊俊美,肉體也依舊青春,只要他勾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跟餓狼般前赴後繼地撲過來。
正在繫腰帶的時候,龍厲還不忘在鏡子裡看了看,過去他從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畢竟男人吸引女人的,若只有男色,那是最低賤卑微的男人才需要用來取悅女人的。這世上的強者,能讓女人矚目的,要麼是權勢財力,要麼就是一身才華……
該不會,他對於秦長安而言,魅力越來越弱了吧。
出了棲鳳宮,龍厲沒走幾步,突然停下來,跟隨其後的慎行感受到主子的情緒,主動開口詢問。
“爺,謹言這會兒應該把西郎王子送出了城門,是不是要把他們喊回來?”慎行誤以爲龍厲突然改變主意了。
龍厲伸出手,示意慎行別再胡亂猜測,烏金的事,到此爲止,跟西郎國糾纏了好幾個月,如今是時候結束了。
“你們兄弟成親好多年了吧?”他雙手負在背後,環顧四周的風景,看上去,問的很隨意。
“爺,您說的沒錯,可不就是老夫老妻了呢。”慎行有些激動,他家如此高冷的主子,居然會詢問他們屬下的家事?
不過,這一幕,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以前主子詢問過他們的家事,跟家裡的妻子孩子有關,多半就是跟娘娘的關係遇到了小問題,這回該不會也是?
他可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家主子夫妻的相處之道,儘量給主子一些前車之鑑,呸,是成功經驗……畢竟,他家主子雖然很冷淡,很殘酷,很挑剔,吹毛求疵,陰沉狠辣,嗯,毛病一大堆,但也還是需要有人心疼的嘛。
而這個人,非他家娘娘秦長安莫屬。
“爺,您有什麼就問吧。”慎行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臉孔。
“你家媳婦跟你的感情如何?”
“哎嘿,爺,我們成親這都多少年,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你們吵架嗎?”
“吵,怎麼不吵?屁大點事,就要鬧個翻天覆地的。”慎行面露侷促,尷尬地搓搓手,嘿嘿一笑。“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湊合着過唄,還能休妻咋滴?”
龍厲聽到“休妻”兩個字,多看了慎行兩眼,慎行被那雙眼回眸過來,就是一記帶寒眼刀,然後這位爺嘴角還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甩眼刀還不忘冷笑,皮笑肉不笑,笑的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接往天靈蓋上竄啊!
“你想休妻,也不是不行,朕可以賞賜幾個貌美如花的宮女給你。”
慎行渾身驟凜,心砰砰砰直跳,急忙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兩個巴掌,繼而陪笑道。“爺,我這不是開玩笑嗎?您哪能往心裡去呢。雖然我家婆娘是兇了點,但對屬下可是真的好,再說了,當年她可是山青村一枝花,屬下可是打敗了不少情敵,好不容易纔追到的,有她一個就夠了,哪敢休妻啊?!”
“謹言那對怎麼樣?”龍厲話鋒一轉。“他家的不見得也是個兇悍的女人吧。”
“跟我家婆娘比,嫂子是秀才的女兒,知書達理,絕不會跟我家那個生氣起來就拿着鍋鏟追的我滿院子跑……咳咳,當然,我不是說我家婆娘就不知書達理,嫂子話不多,跟謹言就是天生一對。不過,好像也有幾次,她鬧起冷戰來,硬是把謹言趕到隔壁去睡了三個月,那三個月,謹言的臉可是臭的比茅坑裡的……還臭。這樣比較下來,嫂子的狠是真的狠,我寧願被我家那口子追着打,反正那點力氣也不能把我怎麼着,嘿嘿。”
“你們剛成親那幾年,也是這樣?”龍厲眉頭微蹙,他生在皇族,倒是不清楚這世間普通夫妻是如何相處的,只知道皇族女人多隱忍,原來尋常百姓,妻管嚴的也不少。
“不瞞您說,剛成親那幾年,都是我家媳婦對我噓寒問暖的……後來有了兩個孩子,心思自然而然就放在孩子身上,有時候,對我還挺不耐煩的,不過,好幾次爺派我出遠門,一兩個月纔回去一趟,媳婦就會對我很好,那小日子也跟成親時候沒兩樣。後來呀,我就悟出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說來聽聽。”龍厲饒有興味地問。
“這女人呀,就是得放在旁邊晾着,這三天兩頭照面,感情就越來越少了。倒是有陣子沒見,這一見面反而跟什麼一樣,那句話怎麼說的,天雷勾動地火……”慎行越說越邪乎,嬉皮笑臉,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一品帶刀侍衛。
龍厲聽着慎行不太正經地滔滔不絕,修長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他聽了一半,就聽不下去了。
再者,孫武面色凝重地走來,一看就是有事要稟告,他暫時把慎行那一通不明真假的言論放在一邊,冷聲道。
“人送出去了?”
“爺,西郎國的王子已經上了官道,謹言親自帶隊,不會有問題,西郎國王室已經派人在豔陽關外等候,到時候把人移交過去就行了。娘娘那邊的白銀大宮女,是跟屬下一道回來的,看到王子安然無恙,如今去棲鳳宮覆命了。”
“有什麼話要說?”龍厲大步走入寢宮,眼神一沉再沉。
“爺,有件事,屬下覺得奇怪。”
“說。”龍厲太清楚這幾個手下的性子,比如謹言穩重,孫武寡言,這兩人對於他的命令,是絕無二話的,慎行則要衝動一些,感情也充沛。
孫武若不是在肚子裡把懷疑的事情斟酌過幾次,實在悶不住了,是絕對不會輕易開口的,可見,此事困擾他許久。
“昨晚屬下抽了那一鞭子——”
龍厲掃了一眼,孫武的右手虎口迸裂,草草地用一塊帕子包紮着,那是因爲他昨天爲了配合自己,故意演的那場戲,但甩出鞭子是真的,鞭子收回來的時候,傷着自己的手也是真的。
“傷要緊麼?”
孫武大吃一驚,沒料到主子會關心自己的傷勢,實在錯愕不及,忙不迭點點頭。“不礙事。”
“那一鞭子,是朕吩咐你做的,朕不會追究你的責任,皇后最後會出現,也在朕的預料之中。”
“多謝爺體諒。”孫武略頓了下,濃眉緊緊皺着,寬脣吐出一番話。“昨晚屬下只出了五分力,就是生怕中途抽回鞭子的時候,鞭尾的餘力還是會傷及無辜,但是,在屬下收回鞭子之前,就彷彿遇到另一股力道,跟鞭子的力道相互對抗,因此,否則,我收回鞭子的時候,還要更晚一些。”
他記得龍厲吩咐過,做戲要做全套,也大抵知道娘娘一旦來了,肯定是要在這三鞭子上面做文章,因此頭一鞭子,是篤定要揮下去的,也的確要在烏金王子的身上留下點痕跡,但他會把握力道,不傷及要害。
因此,只在烏金臉上留下一個很小的疤痕,那是個意外。
“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幫皇后,抵擋你的鐵鞭?”
“屬下當下是有這樣的感覺,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因爲突然遇到對手,纔有了紕漏。否則,屬下不至於傷到自己的虎口,應該可以避開。”孫武的表情頗有些不自然,他這一手鐵鞭,從小就練,大內侍衛中武藝他或許稱不上第一,但鐵鞭的功力,他說第二,無人敢說第一。自己被鞭子傷到,即便是很小的傷口,說出去也是很丟臉的,無疑跟養鷹的被鷹啄一樣可笑。
龍厲陷入沉默,他徑自思考了片刻,當場的人不足十個,基本上都是孫武的手下,有誰會冒着違背自己的命令,暗中出手保護皇后?!
“會是陸統領做的嗎?”畢竟,秦長安是陸青銅的妹子,他一時護妹心切,隔空發力,是最能解釋的通的。
而其他護衛,理應服從命令,同樣,也相信孫武有承擔後果的勇氣,犯不着他們這些蝦兵蟹將出手裝好人。
“屬下覺得不對,當時陸統領站在門口,位於屬下身後,而屬下卻覺得那股氣流是從正面而來,彷彿有人隱沒在黑暗中,跟屬下對打一樣。但是,屬下正面的就只有皇后跟烏金王子兩人,這一點,屬下怎麼也想不明白。”
“那股力道很強大?”
“說不上特別強,但至少可以抵禦我的五成力氣,也或許,對方也是留有餘地的,屬下不敢把話說死。”
“可有其他發現?”
“好像那時候,被一道光晃了一下眼,很微弱的紅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屬下看錯,好似從娘娘衣袖裡一閃即逝。”孫武無奈地搖頭:“但屬下問了其他幾個護衛,他們都不曾看到。”
“說完了就退下吧,朕一個人靜靜。”龍厲揮揮手,依靠在椅背上,俊目輕垂着,若有所思起來。
昨晚,他也有個古怪的念頭,來不及細細深究。當秦長安拉着烏金去風月閣時,她怒氣洶涌,他出手拉扯的時候,卻彷彿被什麼燙到一樣,而他捉住的,的確就是她的手臂——
後來,她情緒平復後,就再無這樣的感覺。
孫武剛纔說的,那股保護秦長安不被傷害的無形力道,若不是陸青銅出手,會不會……就出在秦長安自己身上?
他有所耳聞,自從諾敏離開,秦長安清醒後,她跟白銀、徐長芳過招的時候,頻頻被這兩人誇讚招數精進許多。
這裡面……可有其他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