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娘子應是沒有大礙了吧?”昏睡中,隱約聽到牧如風略帶緊張的聲音。
“嗯,其實夫人的身子還算可以,懷了孩子以後只須注意老夫剛纔說的幾點,就不會再有類似情況出現了。”聽語氣,看診的應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牧如風似鬆了口氣:“好,方纔你說的我都用筆記下了,一定會注意的。”他走開幾步喚來下人,吩咐道:“去取些銀兩來,然後送大夫回醫館。”
“是。”這僕役臨走前還不忘道賀喜,討個口彩,“恭喜少爺,恭喜少夫人,牧家終於有後,想來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安慰的。”
牧如風默了一陣,約莫過了盞茶功夫,忽又聽他低道:“下去領賞。”
我佯睡躺着感到很尷尬。
牧如風輕慢的腳步在牀頭停住,爾後,他微微俯身替我捻了捻被子。
“你好好休息,等會兒下人將藥熬好,你把它喝了。”他剛站起身,又補充道,“這個孩子我會當自己的來養,你放心。”
原來他早就發現我是裝睡,卻在此時方纔點破。
待他走後,我慢慢支身起來。觀望了四周,發覺這是他的屋子。
他素來淡泊,性情平和,屋裡擺的不過是一牀一桌椅,桌上擺着一張有他字跡的紙,記錄方纔大夫說的幾點注意事宜。
諾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如他人一樣不加絲毫裝飾,但正因此才更難捉摸。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我比預期更依賴他。
先前他說娶我不過是爲了要我成爲他的左臂右膀,光大牧氏生意,可就目前看來,我非但沒幫上沒什麼忙,反倒要他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如今,我還懷了孩子。
想到在眼下忙着要遷居江南的時候,我不能幫着牧如風,還成了他的拖累,我便覺得一陣愁苦。
“夫人,藥熬好了。”
我擡頭瞧見管家托盤進來,問道:“你家少爺呢?”
“夫人先喝藥吧。少爺吩咐了,一定要趁熱喝。”管家眼神閃爍道。
“若還當我是你主子,就先回答我牧如風去哪了。”
他猶豫了下,不再瞞我:“方纔收到消息說運往城東大門的一批貨被官兵攔截,少爺應是趕去處理了。”
我詫道:“怎麼回事?”
牧家背後有尚書大人和太后撐腰,這事全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怎還有官兵敢攔截牧家的貨。
“這……”管家盯着我面前的藥碗不語。
我忙仰頭一口氣喝完:“說吧。”
“據我所知,這事應是九門步軍統領參與其中,李家是藉機給太子黨施威,否則,憑一個管城門的小官哪值得少爺親自去應付。”
我道:“他們實在是太猖狂了,大皇子不過才得了兵權,他們這就翻下臉來,甚至不惜得罪太后,難道朝堂已經亂成這樣,都沒有人能管制得了他們!”
“也不是沒有人。”
我怔然看他。
管家嘆道:“先前祈王一直沒明確表態,但衆人心裡都知道他與太子關係要好,若是他能發一句話,朝堂上那些猶疑不定、靜觀事態發展的大臣們便好收攏了。可是……”
“可是什麼?”我急問。
“聽說前些日子祈王去江浙一帶遊歷古川山河,至今還沒回來,飛鴿傳書也未曾有迴音。”
我點點頭。窗外已是黃昏漫漫。牧如風出去許久了還沒回來,看來事情是有些棘手。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問:“我昏睡了一整天?”
“是。夫人——”管家想了想,又道,“有句話,我做下人的,不知是當講不當講。”
“你說。”
“夫人在院子裡昏倒,是少爺將你抱回屋的,這一整夜尋不到在診的大夫,也全是少爺一人在旁守着。我是看着少爺長大的,雖說性子好,卻也從沒見他替旁人擔過這份心思。”
“其實,不論夫人腹中懷的是誰的孩子,但只要他姓牧,往後一家人相處和睦,那便是天底下最平凡亦是最奢侈的幸福了,夫人覺得呢?”
我怔住。他是牧府管家,這事他必是早就知曉。但更讓我詫異的是,他後面所說也是我最期盼的生活。若能在這浮生,尋一良人,圈一方淨土,只有一家人,母慈子孝夫妻和樂,這種生活豈不羨煞神仙?
當晚,牧如風歸來時我已睡下了。
木門合上,掩去外頭暑氣悶熱和知了叫喧。浴後,牧如風只着了一件中衣,身上攜了股清新的皂莢味道。燭光下,他眉宇間映出淡淡的倦乏。
他對了會賬目,一炷香後,方纔揉着突起的眉角,往這邊走來。看到躺在牀上的我,他吃驚不小,道:“你——”
我略略感到心疼,往裡翻了個身,挪開位置給他:“睡吧。”
他愣着沒動身:“管家說你已經睡了,我以爲……”
我笑了笑:“城東的事情處理得怎樣?”
他蹙眉看了看我,俯身給我肚子上蓋了層毯子,然後才滅了燈,在我身旁躺下:“和看門的守衛談了很多也不肯放行,他們也是聽命行事,罷了,我明日再想想其他法子。”
我想起自己一貫用的老法子:“賄賂官員可行嗎?是人總有弱點吧?”
“別些個可以,但九門步軍統領要什麼沒有?”
我道:“那不一定。他常年在外,與李家大小姐的關係應當不如外界傳聞那麼和睦,況且……”
“況且什麼?”
“不管怎樣都得試試,不然我們遷居去江南的事,怕是又得拖下去了。”
第二日清晨,牧如風一早就進宮面見太后去了,我打聽到統領所在之處,換了身男兒裝,便直奔過去。
之所以要換回男兒裝,是因爲消息說今日這個統領約了幾個武將首領,要在春滿樓邊飲酒聊天邊找痛快。
果然如我所預料的,是人都有個根本弱點,而統領這個弱點,就是貪圖美色。
我比他們先一步到春滿樓,花重金包下花魁姍姍姑娘,然後要了一壺花雕美酒,看姍姍姑娘素手彈琴,坐等統領大人過來向我討人。
但我左等右等,不見門外有動靜。待時辰一到,便喚來老鴇春三娘問明情況。
“公子要找統領大人呢?”她見我穿着不凡,只當也是位人物,便不敢相瞞,“大人在底層廂房與青青姑娘飲酒談心。”
我詫道:“青青?這的花魁不是姍姍姑娘嗎?”
“她並不是我們這的姑娘,是由另一位大人帶來的,長得美若天仙,一顰一笑就把統領大人的魂都給勾走了,哪還記得我們姍姍喲!”
這混賬居然見異思遷,白白浪費我一百兩銀子!
我哪還坐得住,從懷裡取了一張銀票給老鴇,拉起姍姍就急匆匆往底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