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看他每日愁眉不展,自己卻幫不上忙,也頗爲憂心。再三追問下,樑少鈞方纔將朝堂之事粗略跟她說了,蘇思曼聽罷也是半晌不語。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雖然目前已經籌集到了二十萬兩,從賬面的數據來看,也挑不出各府的茬子,再施壓恐也無濟於事。可七天內要籌措餘下的三十萬兩賑災銀,除了繼續從這些大臣身上下手外,也沒別的辦法。再說,這也是父皇的意思。”樑少鈞凝眸看着窗外的青天白日,眉頭緊鎖。
“我怎麼看着,都覺得父皇是故意爲難你。”蘇思曼直言道,“不管你做好了,還是做不好,對你都只是有害無益。他下這樣的旨意,難道說……”蘇思曼沒再說下去,被自己這個念頭駭了一跳,轉臉去看樑少鈞。
只見他臉色也泛着青白,四目相接,她一下子明白,剛剛自己沒說完的話,同樣也是他的顧慮。有道是聖意難測,皇帝的用意究竟是什麼,便是他這做兒子的也不好揣摩,可若皇帝真有那層用意在,倒是不得不提防。
他緊繃着嘴角,薄脣微抿,面上雖平靜無瀾,蘇思曼卻知道,他此時內心並不平靜。
“想到對策了麼?”良久,蘇思曼開口問。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稍有不慎就要落人口實。”樑少鈞皺眉。
“我倒是有個愚笨的法子,或許可以一試,哪一方都不虧。”
“哦,不妨說來聽聽。”樑少鈞漆黑的星眸閃着湛湛亮光,饒有興趣地看着妻子,低迷的神色頓時爲之一振。
蘇思曼微微一笑,走到書案前,撫開一張白紙,提了狼毫,落下一字。樑少鈞緩步踱到她身側,一手攬住她腰,傾身來看。蘇思曼一筆一劃,力透紙背,樑少鈞看着白紙上那斗大的一個字,挑着嘴角輕笑了起來。
“你倒是跟我想到了一處。”
“既是如此,想來這主意還是有可行性的,爲何還要煩惱呢?”蘇思曼擱了筆,往紙上吹了吹氣,隨後側頭不解地看住他。
“問題是,若以我的名義去借,一旦事發,難免給人留下結黨營私的印象。尤其被父皇知曉的話,難免會遭他猜忌,以爲我是收買人心。”
“這事誰會去亂說?”蘇思曼揚眉。
“自然有有心人會時刻關注着,所以一着不慎,就會落人把柄。覬覦皇位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樑少鈞嗤笑。
“都有誰?”
“朝堂這些事,本不該跟你說的。”樑少鈞伸出手捧着她的臉,黑亮如星子的眼凝視着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你牽扯進來,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我想爲你分擔些,我是你妻子。”蘇思曼眼神堅毅,遲疑了一下,才道,“覬覦皇位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五殿下?”
樑少鈞眉頭一跳,沉聲道:“別想那麼多,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一旦有了牽扯,要全身而退就難了,我不想把你帶進這漩渦中來。聽我的話,別管這些,別讓我有後顧之憂。”
“可從我嫁你那天起,就已經無可避免地被牽扯進來了,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不可分割的。從前你想盡法子想斬斷一切糾葛,結果如何呢,都是徒勞,我還是又回來了。或許冥冥中早有註定,是天意要我們在一起,那我又怎能將所有危難都讓你一個人扛而自己隔山觀火呢。”她也凝視着他,鴿子灰的瞳仁撲閃着堅毅的光芒,“我是你的妻子,本就該站在你這邊,支持你,幫助你,你要成就一番不世偉業,這怎能少了我的參與呢?”
“杏兒!”他低喚了一聲,彷彿從肺腑最深處迫出來的一聲深切而熾烈的召喚,緊緊擁她入懷。
蘇思曼也環住他腰身,緊靠着他,幽幽道:“便以我的名義吧,借據也由我來寫。”
“不!”他立時否決。
她擡頭直視他,眼裡有絲疑惑:“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他糾結地皺着眉,苦惱地閉上了眼,答得誠懇:“沒有。”說完這兩個字,他又堅決道,“不可以!”
蘇思曼不接他話,顧左右而言他:“京裡最大的那家如意賭坊,聽說背後的東家便是衛國公?”
樑少鈞臉現驚詫,愕然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如何知曉的?”
他自是不曉得自去年得了皇太后那筆賞賜,她就一直琢磨着要把錢放到宮外做投資,所以暗地裡派碧璽仔細打探過酒肆賭坊勾欄等行情,以及各類當家人*等等。其實她當時還買了一塊不小的地皮,打算建個這時代絕對沒有的場所。按她當時的構想,是要建大樓,不單賭坊妓院酒肆各種營生都有,還要弄桑拿館鍼灸館按摩館之類的新奇玩意。只可惜她這掙錢的理想還沒實現,地皮上纔剛剛鬆了層土,還沒正式動工,宮中情勢驟變,而她最後沒奈何選擇了詐死離宮,遠離了京城。
之後那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此番回宮後她就一直在鬧經濟危機,這才又想起這事。結果讓碧璽一打探,才知她買的那塊地早被別人佔了,開了賭坊,這賭坊便正是如今名動京師的如意賭坊了。這可是佔的蘇思曼的地盤,她自是極不甘心,但是從碧璽的彙報來看,如意賭坊的*非常硬實,真正的當家人乃是公卿世家衛國公邱忠申。
說起邱家,這可是個不可忽視的大家族,京中素有“文張武邱”的說法,文張自然指的便是丞相爲首的張氏一族,武邱指的就是衛國公邱氏一族。邱家的祖輩在兩百多年前就是開國功臣,賜丹書鐵券,盛極一時。第五代衛國公獨子驕奢淫-逸橫行作惡,有龍陽之好,有一次更是酒後褻污了當時的太子,犯下滅族之罪。得丹書鐵券爲保,留得一命,但是舉家被罷官削爵貶爲庶民,流放邊疆,從此家道一落千丈。但是幾十年前國亂,邱家重新崛起,更在漯河之役羌北之戰救駕有功,重歸開國五公之首。
老國公去年已病逝,如今繼承爵位的是他的長子,駐守京師的大將軍邱忠申。邱忠申幼年飽嘗顛沛流離之苦,厭極了貧窮,對金錢有一種超乎想象的變態狂執。
有關他不擇手段瘋狂斂財的傳聞,樑少鈞也聽過不少,不單聽過,他還派人偷偷去查過,因爲邱忠申雖也是南書院成員,但卻不是皇后與國丈這一邊陣營的,也不是他的支持者,他支持的是他的兄弟,所以他們其實是對立的關係。都說最瞭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這話是不錯的。
樑少鈞對他很忌憚,但是也毫無辦法。邱家的勢力,在所有的門閥世家中是最強大,最不易撼動的。
事實上其他的一些公卿世家也成不了多大的氣候,幾乎家家都是單傳,只留一個長子及女兒,之後生的兒子一律格殺,哪怕是雙胞胎也無例外,這自然也是皇權與門閥相較量,拉鋸對峙的結果。皇帝爲了鞏固皇權,防止大權旁落的手段,說殘忍也殘忍,說仁慈也仁慈,只看當事的怎麼想。
但是邱家是個例外。
老國公有八個兒子,五個戰死沙場,其中有三人是爲救駕而亡,如今還活着的三個有兩個是身居高位,一個駐守與突厥接壤的西北邊境重鎮,一個拱衛京師,手裡的兵力加起來有二十來萬,幾乎佔了全國總兵力的五分之一。
這樣的權勢,就是身爲太子的樑少鈞也不得不刮目相待,雖是極力想拉攏他,但是他同夏守義政見不和,總說不到一處去,兩人一直在較勁。所謂一山難容二虎,要將兩人一同收在麾下,幾度嘗試皆告失敗。蘇思曼這會兒提起他,是想做什麼?他腦子裡揣着這個疑問。
“我們不妨就向如意賭坊借那三十萬兩。”蘇思曼神態輕鬆。
樑少鈞搖頭,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先別忙着搖頭,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這絕無可能。而且,邱忠申也不會借給我的。”
“誰說要你去借?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蘇思曼胸有成竹地拍拍他肩膀,笑靨如花,“放心吧,有我在,七天內絕對湊齊那三十萬兩賑災款。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不,我絕不會讓你涉險的。”樑少鈞死死摁住她的手,似生怕她馬上就要去幹傻事。
“別擔心別緊張,我還得仔細考慮考慮,把計劃做得周全些,確保萬無一失。”蘇思曼說這話時,腦子裡的方案已經有了雛形。
“杏兒,你到底要做什麼?”樑少鈞緊張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寫着擔心。
“都說了叫你別擔心,我自有主張。我暫時還沒考慮好到底怎麼做,等我完全規劃好了,就詳細地跟你說。到時候如果需要你配合,你可不許小氣哦。”
“自然,全力配合。”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他鬆了口氣。
“那你現在去好好睡一覺吧,我也一個人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蘇思曼說着就把他往臥房推去。
“噯……”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她塞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