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丈許大的青石,渾身青光流轉,如同籠上一層光滑的薄膜般,將不停涌上來的河水隔離開。
外觀實在是普普通通,平淡無奇,毫無靈性。
與遠古女媧所造的五彩之石,沒有一絲吻合之處,讓他心中難免涌起股失望之意。
這時,仙魂的聲音在他耳邊微微響起。
“看物需用心,而不是用眼!”
“傳說觀三生石如同品千面人生,不同的人,看到的三生石是不一樣子的。”
有了仙魂的好意提點,燕十郎忙收斂心神,再次向三生石望去。
果然如仙魂所說,三生石在凝視之下,緩緩蛻凡化形,在他眼中遠不是普通的頑石之物。
漸漸化做一尊神衹,腳踏雲端,他身材魁梧,上半身赤裸,肌肉虯結有力,高約千百丈。
臉龐輪廓線條棱角分明,鼻樑高挺,嘴脣纖薄,算得上容貌俊郎,神情間充斥着一股毫不掩飾的高傲之意。
雙眸如星,從雲端之下向地面俯視而望,頗有種睥睨天下,掌握蒼生之勢。
燕十郎怔怔地望着天空中影像,他有種錯覺,好似此仙就是自己......很熟悉......很熟悉。
十數息之後,此像慢慢退化逝去,正如同光陰流轉,除了多了幾分莽古氣息外,又恢復到了原有的狀態。
正待這時,三生石突然閃現出一道五彩之光,向燕十郎射來的目光豁然吞去。
燕十郎心中一驚,正要掙扎,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陌生的空間內。
此地四處白霧繚繞,氤氳蒸騰,彷彿混沌一體,分不清何爲天,何爲地。
目光極力遠望,彷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卻偏偏能感覺到山峰的高聳,水的靜靜流淌之音。
燕十郎輕輕嗅上一口周圍的霧氣,一股清純濃郁的靈氣,衝入體內,令他神清氣爽,頗有些飄飄欲仙之感。
正當他神情恍惚之際,陣陣童謠從遠處傳來,更有清脆的鈴鐺之音伴隨而至。
“三生石上有何緣,情癡難測覓神仙,心中難解欲徘徊,奈何橋下問忘川......”
那歌聲入耳,卻透着一絲說不出的悲哀瀰漫在心間。
燕十郎聞聲後,似醒似迷,腦海中總有一股隔膜難以突破。
他很難想像,如此稚嫩的童音會吟唱出如此高深難悟的詞意。
隨着遠處的歌聲越來越近,突然,眼前的白霧開始翻滾不定,逐漸散開一條數人寬的通道。
一個身穿布衣小褂,頭扎左右兩隻小辮的男童,正騎着一頭鄉村常見的大青牛緩緩走來。
青牛的鼻子上套着一個鋥亮的銅圈,上面有一串小小的鈴鐺,隨着行走,便會發現陣陣的聲響。
這童子唱着歌謠,漸漸來到他的身邊,歪着腦袋,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衝他莞爾一笑。
“請問這是何地?”
燕十郎着急的問道。
“你千里迢迢來尋此處,竟然會問我是何地?”
童子笑了笑脆聲回道。
燕十郎一時語塞,雖有明悟,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聽聞你所唱的歌詞,盡是情癡二字,難道三生石只是塊姻緣石嗎?”
燕十郎知道小童並不是尋常之人,連忙將心中所惑道出。
“佛堂前有來求子、求姻緣的,更有尋仙問道者,比比皆是,你難道說佛是保媒拉縴之人嗎?”
童子看似答非所問,卻讓燕十郎心中彷彿點起了一盞明燈,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孩童說話間並不停留,他坐在青牛背上向着另一處走去,遠遠地離開了,但是歌聲依然在燕十郎的耳邊環繞。
燕十郎看着童子漸漸離去的背影,深深地彎下腰,衝其恭敬地一躬。
當其擡起頭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只有仙魂的身影在前方停留。
“你看到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發自仙魂的口中。
燕十郎一怔之下,連忙點頭應道。
“看來你跟它的緣份不淺吶!”
仙魂說完之後,便擡腳向三生石走去,燕十郎見狀,顧不得留在原地繼續詫異,連忙緊隨其後。
橋邊氤氳,行走緩慢,越靠近河流和石橋時,越感覺雙腳被誰緊緊束縛一般,有股深陷泥潭之感。
漸漸靠近時,燕十郎不由得往望川河上一看,心神一震,連忙收回目光,同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看到河面上並不是奔涌的黑水,而是一張張恐怖、猙獰的鬼臉。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皆緊緊擁擠在一起,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
“河中左側的漩渦處,是六道中的天道,右側五個漩渦則是另外五道,細看之下,每個漩渦的中心處皆有一道色彩。
這不過是地府至寶之一,六道輪迴盤的投影,等你投胎時,莫要去錯了地方!”
仙魂不知爲什麼,突然腳步一停,說出了這樣的話。
不過其口氣中,隱隱透出一種哀莫大於心死之意。
燕十郎聞言後,目光一凝,嘗試着向各處漩渦處看去,果然天道處隱現出一道耀眼金光。
人道是白色的光芒,阿修羅道則是紅色的光,畜牲道乃是土黃色,其它幾道各有不同的色彩。
可是輪迴何道,自有地府查閱功過簿後安排。
他們投胎前並不知曉,這是死後腦海中產生的明悟,也可以說是常識。
仙魂不可能不知曉?
又爲什麼如此一說呢?
燕十郎目光微沉,思量半晌,最終也只能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他不由想到這位真仙級的癡情人物,竟然會爲了道侶,拋棄仙道一途。
孤魂闖入地府,尋侶千年,歷經種種境遇,讓他心中很是佩服。
“仙魂大人,此次定會找到鐵錘仙子的去處。”
燕十郎心中一嘆,話雖聽起來敷衍,但卻是他誠心之語。
走在前面的仙魂聞聲後,並未再說什麼,而是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三生石近前。
突然間,仙魂擡頭看向奈何橋的另一端。
一道規整的土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正顫顫巍巍彎着腰,端着碗湯水遞給來到面前的陰魂。
這名老婦似乎冥冥中有所察覺,猛然間擡起頭來,雙目射出一道精光,與橋另一側的仙魂相互對視了一眼。
仙魂嘴脣輕輕抖動了一下,在燕十郎看來並無發聲。
老婦的耳邊卻剎那間聽到一道聲音憑空落下。
“孟婆子,你可知道鐵錘身在何處嗎?”
孟婆子聞言後,面色平靜,內心裡卻是一顫,前後不過是須臾之間的反應,自然無法引起仙魂的察覺。
“老身不知!”
仙魂嘆了口氣,無奈地收回了目光。
奈何橋另一端的孟婆子,卻是喃喃地自語道:
“唉,該來的總會來,誰也逃不掉因果二字。”
一些弱小的魂魄本來正在圍觀三生石,見到強大的仙魂來到此處,連忙左右閃避一空,惟恐避之不及。
一塊高大的青石顯露於面前,斑駁陸離的石面上,散發出陣陣古老滄桑的氣息。
石體上光滑如鏡,細看之下石紋上彷彿鐫刻着無數微小梵文,若隱若現,透出一股無形的威儀。
站在三生石前,好似見到凡間的帝王,又如仰望高高在上的神像,心中不由得升起種形穢之感。
石體的中間部位,刻着四個鮮紅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
“你非是地獄註冊在案之魂,不得來到此處!”
這時不知從何處飛過來數名高大威猛的鬼兵,看起來訓練有素,不同於牛頭馬面這類的閒散差役。
他們個個身穿黑色的盔甲,手執鋒利的兵刃,渾身殺氣騰騰,一副生人勿近地面孔。
說實話,這些鬼兵也是硬着頭皮前來攔截。
雖然他們從沒有見過仙魂,但看其金魂之體,心中便有幾分猜測。
可是職責所在,不去的話,便會受到判官的嚴厲責罰。
去了又肯定打不過對方,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無奈左思右想,權衡利弊之下,這才慢慢騰騰地趕來。
“滾!”
仙魂雙目微眯,一縷寒光閃過。
這一喝之下,如天雷墜落,惡浪跌宕。
前方的空氣頓時濺起陣陣波紋,一圈圈的猛烈衝擊而出。
首當其衝這幾名鬼兵,在急忙退後過程中,紛紛身體一頓,猛然噴出數口鮮血,臉色慘白如紙,顯然受傷不清。
這還似仙魂口下留情,否則以他的修爲,對方早就在一喝之下,灰飛煙滅掉。
一名領隊的鬼將,還想壯着膽子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同伴連忙拉住。
“老大,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等速速報之上府抉擇,況且事後責罰,不過是皮肉之苦,總比枉送了性命強。”
這隊鬼兵來的快,跑的速度更快,前後根本沒用了三息之間。
仙魂沒有再去理會,只是靜靜站在三生石前,感受了片刻,豁然睜開雙眸,顯然有了些許明悟。
他從懷中緩緩摸出一縷栗色的秀髮,長約一寸,如同綢緞般光滑,一看就是來自女人的髮絲。
他用手指輕輕地撫摸着,放在鼻間嗅聞一番。
就像似愛撫女人的光澤的脊背,雙目充斥着以往的回憶。
在仙魂的眼中,這哪裡還是秀髮,這便是他的鐵錘。
漸漸地眼神中出現一片迷芒,似乎充滿了對往日的美好回憶。
然而,在燕十郎認爲還需要等待他從往事中醒轉時。
他的手掌心中驀然跳出一縷金色火焰,火焰彷彿充滿靈性般,化作一頭栩栩如生寸許大小的火鳳。
眨眼間,便將這縷秀髮吞噬掉,片刻後,留在掌心中只有一小捏淡淡地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