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木盒,正面精雕七彩鳥的圖騰,往旁邊突出的小木榫一按,盒面自動彈開。
而當他做出這個舉動,一旁喝茶的大爺目光完全被吸引了過來。
再見他從盒裡取出一隻精雕細琢的龍,那栩栩如生的神韻,那騰雲駕霧的飛躍感,那大爺看直了眼,還未細想,已經脫口問出,“這位公子,這雕龍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尋常之物。”
七彩看向他,笑得和煦。“這位爺兒真是識貨,這雕龍可是從天水城剛弄到手的。”
“打天水城來的?”那大爺微眯着眼忖度。“聽說天水城最有名的木造廠,是文家木造,那還另外設了雕刻坊,還有家古玩鋪子,難不成你這飾品就是文家的?”
聽他提起文家,七彩沒來由的恍惚了下,不過他很快就強打起精神,依着對方的反應來應對。
“不,這可比文家厲害多了。”
“喔?難不成是來自大內?”那大爺驚呼,一雙眼不住地盯着那精雕玉琢的龍。
七彩微揚眉,模棱兩可的回道:“要這麼說也成,不過也不能算是。”
“你這麼說,該不是在賣關子,故意吊我胃口?”
“不,你別誤會,事實上,這雕飾乃大內御雕師施具言第一弟子所雕,所以要說是大內來的也成。”
七彩打一開始就沒預設什麼說詞,打算見機行事,碰巧這人提起大內,他便藉機攀點關係,替雕飾鍍上一層無形的價值。
不過,這也說明,這雕飾看在這位大爺的眼裡,是具有來自大內的資格。
“這……可否借我瞧瞧?”那大爺忍不住搓着手,想要親手碰觸雕飾,確定是否如所見的那般細膩。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小心一點,這雕飾和一般雕飾大不相同,可是片片組裝而成,這是天水城剛風行的雕法。”七彩蓄意說得大聲一點,引起鄰桌人的注意,把雕龍交給身旁的大爺。
那大爺一接過手,驚呼連連。“哇……真是鬼斧神工了,這天底下竟有這般奇特的雕法,龍鱗堆疊着,卻又接無縫隙……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經由他驚詫的讚歎,好奇心從鄰桌如漣漪般地朝外擴散,不過一會兒工夫,一樓的客倌全都圍了上來,就連茶肆掌櫃也擠在後頭瞧着。
卜希臨呆住,沒料到自己的雕飾竟可以被吹捧到這種地步,彷彿她真成了一代大師似的。
而且……七彩也太會鬼扯了吧。
說她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她纔想說他鬼話連篇,什麼謊都編得出口。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大內御雕師的第一弟子了?
然而,更教她開眼界的,還在後頭。
“這位公子,能否請教這雕飾是在天水城何處購得?”同桌的大爺,心裡像是有了主意,刻意壓低聲音問着。
“買不到的。”七彩笑道。
“爲何?”
“這位大師雕物向來隨心所欲,並不在大內,也沒開設雕坊,這一次可是我攀了很多關係,託友人接洽上,求了大師三天三夜,終於打動他,願意將十個雕飾賣給我。”七彩繼續臉不紅氣不喘的胡謅。
“那……”那大爺心思動得極快,聲音壓得更低了。“你特地帶回這些雕飾,肯定是要買賣,要不何必一口氣買上十個。”
“那倒是,我只準備留下一套當收藏,其餘是要賣給有緣人的。”七彩笑眯眼。大魚上鉤了,他要讓希臨見識,什麼叫做生意。
“那麼這雕龍,可否以十兩銀子讓給我?我姓盧,在這孔雀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介意的話,大家交個朋友。”那大爺說得很誠懇。
聞言,卜希臨倒抽口氣,雙眼直瞪着對方一直拿在手中捨不得放下的雕龍。
十兩銀子……真的假的?她有沒有聽錯?
到底是十文錢還是十兩銀子?糟,她心跳得好快,耳朵轟隆隆響的,不確定自己到底聽到什麼。
“這個嘛……”
看向七彩,他竟然面露猶豫,讓她很想掐住他的脖子,對他大吼,賣賣賣!
“二十兩。”桌邊有人喊價。
七彩側目望去,還沒有反應,盧大爺已經咬牙喊道:“三十兩!”
“五十兩!”
“七十兩!”
喊價聲此起彼落,讓卜希臨從一開始的震驚亢奮慢慢地感到害怕。
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爲,近乎詐騙。這雕飾的價格會水漲船高,肯定是因爲七彩冠上它是大內御雕師的弟子所雕,要是他們知道雕飾不過是個村野鄉姑雕的……別說十兩,就連一兩都買不下手吧!
想着,她不禁擔憂地看向七彩,卻見他依舊從容不迫,緩緩伸出手。“各位,今天可以在這裡相識,咱們也算是有緣,尤其是我身旁這位盧爺,所以這雕龍,我是非賣給他不可。”
他話一出口,盧大爺眼露欣賞,但桌旁卻響起陣陣的不平。
七彩不慌不忙地擡手,輕聲道:“這雕龍,我以一百兩的價格賣給這位大爺,但我這兒還有許多的貨。”他將原本收在包袱裡的九個雕飾全擺上桌,讓所有的人品頭論足,大嘆神乎其技。“大夥要是看上眼了,叫價就賣,以一人一次叫價,當第三個人叫價時,立即賣出。”
他話一出口,衆人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剎那間,戰雲密佈,殺聲正盛。
不到一刻鐘,所有雕飾賣光,換回一大木盒的銀兩,他闊氣地替沒買到雕飾的人買了單,算是他請客,做了個順水人情,更是輕鬆地付掉自己一頓茶水費。
臨走之前,盧大爺還直拜託他,替他調到雕飾。演了一場戲之後,某奸商勉爲其難地答應,相約三日之後再給貨。
離開茶肆時,卜希臨覺得自己在作夢,就連走路也是輕飄飄的。
她不敢相信,十個雕飾,竟能瞬間賺進千兩銀子……這纔是真正的神乎奇技。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她忍不住想要掐自己的臉。
“希臨,餓不餓?”七彩問着,拉下她的手。
“呃……七彩……”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麼了?”
夜市集裡,人潮正洶涌,教她想說也開不了口,就怕被旁人給聽去。
“嗯?”他俯下身,等着她的下文。
卜希臨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一陣,確定人潮並沒有靠得很近,才附在他的耳朵旁,用細微的氣音說:“七彩,我們這樣算不算詐欺?”
她問得嚴肅,然而如此近的距離,那隨話語噴出的氣息**着他敏感的耳廓,挑動他的心,教他不自在地離她遠一些。
然而,他的心思卜希臨怎會懂得,以爲他生氣了,她趕忙小聲道:“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沒想到那些雕飾可以賣到這種價錢,而且……我又不是那誰誰誰的弟子……”
雖說她很愛錢,可爺爺說過,盜亦有道,這賺錢也要走正途,掛羊頭賣狗肉,早晚會出事的。
“你以爲光是搬出誰誰誰的名號,就能夠賣個好價錢?”他沒好氣地橫她一眼,刻意放慢腳步。“要不是雕飾本身夠吸引人,你想盧大爺又怎會在一開始就直盯着雕龍?”
“是喔……”所以說,一開始就吸引人的,是她的雕工嘍?
“你應該對自己再有信心一點,因爲你的雕工真的是一絕。”說着,見前頭的人潮更多,他輕牽起她的手。
“我覺得你纔是一絕,竟想出這麼厲害的法子,讓大夥叫價。”卜希臨垂眼看着他的大手,小臉有些發燙。
她從沒想過雕飾居然也可以這麼買賣。
“要讓人家叫價,也要商品夠吸引人,終究還是你雕得好。”他低喃着,瞥見一旁有家飯館,“要不要帶點熱炒回去?”
“好啊,爺爺應該還沒睡,我看隨便替他打個兩斤酒吧,爺爺已經很久沒喝酒了。”都怪她不懂買賣,才讓爺爺跟她辛苦這麼久。“對了,也替拾幸添購幾件新衣裳吧,她已經好久沒有新衣裳可以穿了。”
“你呢?”
“我?”她眨眨眼。
“你心裡都懸着家人,可誰懸着你?”
卜希臨不由得愣住,壓根沒想過這問題。“我幹麼讓人懸着?我一切都好,不用別人替我擔憂。”
“你爲家人忙碌,難道不覺得苦?”
聞言,卜希臨哈哈笑着。“傻瓜,有得忙有什麼不好?有什麼好苦的?沒法子幫上家人的忙,那才叫苦。”
“是嗎?”這個答案,讓他笑眯了眼。
他喜歡她的答案,彷彿就連自己也是同樣性子的人,做着同樣的事。
“快快快,咱們分頭進行,買好之後在城南門碰頭。”
“嗯。”
回到家裡,卜希臨談起今晚的奇事,教卜三思聽得嘴巴都可以塞進一顆雞蛋,簡直將七彩當成神仙看待,難以置信他有這等好本事。
“簡直就是奸商。”酒過三巡之後,老人家下了結論。
太久沒喝酒,痛飲得過頭的他已經有點醉,坐在矮桌前,身子還不斷地晃着。
“爺爺,怎麼說是奸商?不過是願者上鉤。”七彩也喝,但只是淺嘗輒止。
“對呀,不是奸商,是錢精。”陪喝的卜希臨已經跟她爺爺一個樣,身子開始左右擺盪。
七彩緩緩的看向她。“你醉了。”
“纔沒有呢,你問爺爺,我的酒量很好的。”她皺着鼻,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貼到他肩上,指着卜三思。“爺爺,對不對?”
醉趴在矮桌上的卜三思,含糊道:“……對。”
“你看吧,我很厲害的。”她說着,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道在樂什麼。
七彩無言地掃光桌面殘存的酒,涓滴不剩。
“啊!你把我的酒喝完了……”卜希臨扁起嘴,從他的肩頭滑至他盤起的雙腿上,笑睇着他。“沒關係,我們明天再去買。”
“你很開心?”他問。
他喜歡她沒有防備的親近,可太過親近的話,就怕自己把持不住……
“當然呀,我今天賺了一輩子都不可能賺到的錢,怎麼可能不開心?”她幾乎要飛上天了。“你沒看見爺爺有多開心啊?”
有了這一筆錢,她可以休息一陣子,鑽研更特別的雕工,也可以給爺爺和拾幸更好的生活,這對她而言,簡直是美夢成真,要她怎能不放聲大笑?
“嗯。”他也微勾起脣,突道:“不知道拾幸知道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卜希臨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狀,他俯身問着。
“你……”撇了撇脣,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好像很在意拾幸?”
說着,她依依不捨地坐起身,不敢太依戀他的體溫,很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上癮。
“在意?”七彩不解地攢起眉,想了下,道:“也許吧。”
不知道把拾幸的影子和誰重疊在一起,他總隱約覺得,自己的心裡似乎一直擱着一個永遠都不能放下的人。
聽他這麼說,卜希臨的心不禁往下沉,剛纔的快樂霎時被吞噬。
木然地站起身,她輕拉着老人家。“爺爺,別在這裡睡,你會着涼的。”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七彩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喔……”卜三思被她半拖半拉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回房裡。
確定他回房,卜希臨搖晃着身子,打算要收拾桌面的狼藉,卻被七彩抓着往外走。
“喂,我還沒整理耶。”
“明天再整理。”
“不要啦!”在被他拉進隔壁的茅屋前,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