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閣樓裡商量對策,一直到了黃昏時分,書院不遠處的寺廟已響起了暮鼓聲,老夫子和老夫人已張羅起晚飯。瑾兒方纔想起自己家裡還藏着一個傷員,只好推辭了老夫子的盛情邀請,匆匆與聶隱和盈盈道別。
瑾兒出了書院後,趁西街的菜市還沒散,便趕緊跑了過去。
太陽落山後,瑾兒撐着一塊芭蕉葉冒着小雨回到家門。入秋後一場秋雨一場寒,凌冽的寒風裹着細雨,像一片片密集的針扎進暴露在外的皮膚。
瑾兒一手舉着芭蕉葉,把另一隻手上吊着一條黑魚的草繩咬在嘴裡,哆嗦着手艱難地打開竹柵門走進院子,再把魚拿回手上。
“瑾兒!”屋檐下裹着毛毯子的田七興奮得坐起來,向她招手。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到毛二毛也跟着站了起來。
瑾兒低着頭快步走上前,剛一腳踏上臺階,一擡頭,看見田七除了勉強抱住重點部位的毛毯子,居然沒有別的衣物,結實有力的手臂和修長的大腿全都沒有遮掩得撞進她的眼裡!然而對方卻一臉純真的模樣,伸手把她摟上來,笑嘻嘻得抹掉她臉上的水跡。
“啊!”反應過來的瑾兒推開他,大叫一聲,險些把手裡的魚甩出去。
瑾兒扯下頭頂的芭蕉葉,用力按在田七身上,耳朵一陣發燙,氣急敗壞得叫到:“你怎麼不穿衣服!”
“衣服太髒了,我拿去洗了。”田七說着指了指掛在竹竿上的一套黑色衣衫,眼神無辜。
那套衣衫被雨水打得溼透,堪堪得吊在竹竿上,被猛烈的風拉成成一面旗子,獵獵作響,眼看着隨時都要被一雙無形的手撕碎。
瑾兒氣得把魚扔向田七,田七伸出左手,“啪”得一聲穩穩得接住,看清手裡的東西后,厭惡得咧着嘴改用尾指勾住草繩。
“這是什麼呀?好黏好惡心!”
瑾兒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瞪了他一眼,匆忙冒着雨,跑回院子裡把衣服收了回來,黑着臉走進廚房點柴生火。
“我們今晚要吃魚嗎?有沒有米飯?我中午只吃了一隻燉雞,現在好餓。”
田七提着魚,把頭探進來小聲詢問。
瑾兒伏在竈臺前吹火,沒有回頭看他,只是一手拎了一隻木盆向後一遞,說道:“水不夠用,你去院子裡再打點水進來。”
“嗯……”田七乖乖得按照瑾兒的吩咐出去了。
“呼!這小子真當自己是小孩子了!”瑾兒把手放到火堆前烘熱,臉頰飄過兩朵紅暈。
她雖生性豪邁,前世行軍打仗時,也不是沒見過男子的身體。但受傷的士兵或者難民,身上無不是鮮血淋漓甚至污濁不堪的,救治他們的時候,眼裡只有救死扶傷,根本不會動什麼邪念。
然而這次,田七這樣衣不遮體白花花明晃晃得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即使她還不至於像別的閨閣少女般羞澀難堪,但還是着實被嚇了一跳。
況且,前世的她雖爲長公主,但由於她常年在外,即使有貴族公子仰慕於她,也難有機會接觸。而又被傳言性格剽悍,傾慕之然更是少之又少了,因此至死都還未曾婚嫁,對男女之情還是懵懂不知。
瑾兒把燒旺的木炭放在炭爐裡開始燒水,在放了半盅米到鍋裡煮,見田七還沒回來,便起身走去隔壁房間抱了一紮稻草,一邊看火一邊飛快得繞着手指編織。
“水來了。”田七擡着木盆走進廚房。只見他額頭冒出些許汗,右手臂輕微顫抖。
瑾兒連忙站起來,接過木盆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我差點忘了你肩膀上還有傷。”
田七搖搖頭,微笑着說道:“我沒事,傷口開始癒合了。我來幫你處理魚吧。”說着他撿起剛剛放在門檻上的黑魚,在門邊用小竹筒舀出水清洗魚身。
瑾兒本想阻止,但看到對方蹲在地上認真幹活的樣子,還是咬咬脣,收回手,繼續坐在竈臺前編織。
“把魚鰓和內臟挖出來就行,不用剁成塊。”瑾兒把一柄尖刀遞給田七,接着說道:“這是黑魚,燉湯喝可以促進傷口癒合,一會兒你多喝點。”
田七轉過身來,竈臺下的火光映在他的眼裡,跳動起星點喜悅的光芒,他微笑得看着她點點頭說道:“嗯!瑾兒真好!”
瑾兒站起來用勺子攪了攪砂鍋裡的水,把手放到鍋面上探探溫,再摸上自己的臉,驚覺臉上比手心還燙,心想:“我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魚湯做好了後,雨也停了,瑾兒跑到院子裡割了兩把韭菜,隨便用水煮熟,再拌了點用瓷瓶子存起來的雞油,和剛從鎮上買回來的鹽。當然,她也不忘給砂鍋裡的魚湯也放了一小把鹽。
“開飯了!”瑾兒託着兩碗湯走到正廳。大毛二毛已經蹲在裡面啃着燒雞,桌子上已放好新鮮的荷葉,上面擺好筷子和飯菜,下面的兩塊石墩子也鋪上了軟軟的兔毛,
兩隻白狼在一旁啃骨頭吃得“硌硌”作響,他們卻低着頭細嚼慢嚥,除了偶爾聽聞喝湯時發出輕微的響聲以外,兩人默默得吃着,像是各懷心事。
“味道還行嗎?會不會太鹹”瑾兒問道。因爲第一次親自在食物里加調料,瑾兒嘗不出嘴裡的飯菜鹹度如何。
“還好,鹹度適中,瑾兒做的很好吃。”
田七正扒着米飯,聽瑾兒這樣問,便擡起頭,笑得一臉滿足地夾起一筷子韭菜。
廳裡點着油燈,暖黃的燈光照在田七露出來的手臂上,看得出這個大俠身上的肌肉很是強壯結實,確實是個練家子的,但他整個人放鬆着,線條卻是柔和。
見對方呆呆地看着他,田七揮了揮筷子,輕輕叫了聲:“瑾兒?你吃飽了?”
瑾兒一愣,回過神來,尷尬得回答道:“沒……沒吃飽,只是有點兒困了。”說着把砂鍋推到田七面前催促:“你多喝點,把魚肉也吃了吧,這可是我花了十文錢買回來的,別浪費了。”
“好的,娘子。”田七接過砂鍋調笑着說。
“哈?”瑾兒再次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用筷子狠狠得敲了一下對方的頭,語氣不悅得說道:“你又在胡言亂語!你再亂叫,我就叫你小茜!”
瑾兒不知道,自己方纔滿臉通紅的羞澀模樣,被對面的他盡收眼底了。
“啊!痛!我知道了!”田七吃痛,假裝繼續埋頭吃飯,其實他正低頭憋笑着。
晚飯過後,瑾兒把編好的長長的稻草裙裹在田七腰上,田七掙扎着說道:“我又不是女人,我不要穿裙子。”
“你的衣服還沒幹,先將就着吧。”瑾兒用力拍開他的手,不顧對方的強烈反對硬要把裙子套上去。
“我有內力護體,我不冷,我這樣穿就可以了!”田七雙手按住瑾兒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得說道。
“不可以,衣不遮體有傷風化,讓別人看見了多難堪?”
“我不介意啊,我活得坦坦蕩蕩的,管別人怎麼說。”田七不屑道。
“但是我介意!”瑾兒情不自禁吼道,話一出口又覺唐突,支支吾吾解釋道:“你我男女有別,本來共處一室就不合禮數……你身爲男子當然無所謂,但……但我身爲女子,怎能不……”
田七一愣,見瑾兒這般爲難,只好輕聲答應:“嗯,是我考慮不周。”
瑾兒紅着臉給對方換完藥,正要給他套上用稻草編成的斗篷時,田七止住她的手說道:“我想沐浴,我好些天沒洗過身子了。”
“你的傷口不能碰水,先忍幾天吧,男子漢大丈夫的應該不拘小節纔是。”
“那我不穿這個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打赤膊很正常。”
田七說着就把左臂一伸,一把攬住瑾兒的脖子,想要靠在瑾兒身上。瑾兒連忙用手抵住對方的胸膛,嫌棄得掙開對方的鉗制,大叫道:“離我遠點,一身臭汗的髒死了。”
“我要沐浴!”田七抓住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癟着嘴一臉委屈得說道。
瑾兒妥協了:“行行行!我這就去燒水,你自己擦擦身好了,我可不伺候你。”
田七鬆開她的手臂,討好得輕輕捶着她的肩膀,憨笑着說道:“瑾兒真好。”
瑾兒不屑地撇撇嘴,收拾好藥膏水盆走去廚房。
瑾兒端了一盆熱水,扔了一條毛巾給田七,就關上房門讓他自己解決,末了不放心再門外喊了聲:“有事就大叫,我讓大毛在門口看着。”
瑾兒自己這兩天也沒有沐浴,於是她鎖上廚房的門,撒上香花香草,坐進裝滿熱水霧氣蒸騰的浴桶裡。
“這是什麼世道嘛,一個男人皮膚都比我好。”瑾兒在浴桶裡擦着身子,擡起左腿輕輕擦拭着,抱怨道:“我這腿也沒那麼長那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