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隱情

冬天悄無聲息地便已經過去了, 南疆的四季不很分明,總是在溫熙和暖中春夏秋冬便已悄悄輪過。

正是農曆二月底的時節,素來便有“花城”之稱的成都每逢這個時候都會舉行盛大的花會, 男男女女穿行在繁華如錦的天香國色中吟風弄月、互贈心曲, 頗有一番浪漫意味。

此時正是海棠、玉蘭、山茶開得最盛的時節, 彼此爭奇鬥豔, 很是怡心悅目。

夏夜坐在一棵粉白的玉蘭花樹下, 看着那緩緩流動的河水,不由得出了神。

去年大概也是在這個季節,她和柴旭一起來到了成都, 想起離別時秦淵那憂傷的眸光,她至今仍覺得心底一片疼痛。

因她不喜繁華處的喧鬧, 才最終在這個幽僻的山谷定居。來這裡後, 柴旭陪着她的時間明顯少了, 有時一連幾日都不回來,她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當初她提出和柴旭一起來這裡便是爲了不耽誤他的事情。

她一向不習慣別人過分的關心與照顧,不喜歡拖累別人,對於他從北往南、不離不棄的照料,她早已經不自在了,可又不能拒絕, 她知道無論她怎麼不同意他還是會堅持隨着她一起的。現在他忙, 她反倒舒坦自在起來。

其實她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以她的聰慧和能力, 想知道一些事情, 原是不難的,這麼長時間的相處, 她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圖。

去年二月,青城縣的農民因不堪忍受高額的賦稅,聚衆起義。聽說十二月份在與官兵一場激戰之後,就在上月,義軍便攻佔了成都,義軍的首領已在成都自立爲王,可想而知,義軍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夏夜雖然還不能確定柴旭的確切身份,但他欲利用義軍的力量圖謀大事的野心卻是顯然的。

夏夜早已對江湖和朝廷的事絲毫不感興趣,因此柴旭也沒有詳細跟她說過此事。她知道他不多提的意圖一是爲了保護她,同時怕也是不想讓自己的計劃有太多的泄露,畢竟這是一個不小心便會送了性命的大事。

念及此處,夏夜在心裡嘆息了一聲,覺得自己在外面坐得太久了,天都要黑了,看來柴旭今天是不會回來了。剛剛站起身,卻又猛地回過頭去,果然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無聲無息地站了一人。

夏夜心裡一驚,卻又瞬間恢復了平靜,因爲來人是她的恩師易千山。

略整了一下衣衫,夏夜向來人微一施禮,叫道:“師父,你老人家怎麼來了?”

易千山向她上下一打量,溫和道:“夜兒,這麼長時間沒見,你身子可還好吧?”

夏夜道:“多謝師父掛念,一切都好!”

易千山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連說了幾個“那就好”便再也無話。

夏夜便道:“天色不早了,師父請屋裡坐。”

易千山應了聲“好”,邊走邊道:“夜兒啊,爲師知道你生性淡泊,不喜爭鬥,以前卻還總是強迫你去做那些你不喜歡的事,現在想來,真是有愧於你啊!”

夏夜道:“師父言重了,師恩大於天,夜兒能爲師父分憂那是應該的。”

易千山嘆息着點頭,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

進屋坐下,夏夜爲易千山泡了杯茶,道:“不知師父這次來所爲何事?”

易千山笑道:“還是什麼事都瞞不了你,來,先坐下。”

夏夜依言坐下,易千山道:“夜兒,去年青城縣起義的事,你知道吧?”

夏夜點點頭:“知道。”

易千山道:“這次義軍攻佔了成都,聲勢過於浩大,已引起朝廷上下極大的震動。那趙氏皇帝急派了他的心腹內臣王繼恩親率了幾十萬大軍前來鎮壓,那大蜀的新王李氏這次形勢極爲不利。”

夏夜淡淡道:“那又如何?”

易千山盯着她道:“夜兒,你可知這王繼恩是誰?”

夏夜道:“不知。”

易千山移開視線,一字一字地道:“他就是秦海。”

夏夜驚的一下子站起,不可置信地道:“什麼?”

易千山道:“我說,他就是以前孤明山莊的莊主秦海。夜兒,先坐下,聽我說,自從兩年前清涼山一戰後,秦海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孤明山莊一直是由陸由適在幫着他打理。我曾暗地裡找尋過他多次,都毫無結果,直到一個月前成都混亂之際,我纔得到確切消息,原來秦海竟然一直都是朝廷的鷹犬。”

“兩年前他費盡心機在清涼山佈置下機關,欲假借落雪千山圖之名將江湖中反抗朝廷的勢力一網打盡,卻不想計劃落空,後來便又偷偷回到朝中,改名換姓,繼續爲朝廷效力。”

“只是現在他練成了一門極厲害的武功,看起來像是傳說中極爲罕見、幾十年來無一人練成的‘血影大法’,連我都已經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夏夜聽到這裡,說道:“怎麼?您人家跟他動過手嗎?”

易千山道:“不是我,是柴公子,爲此他還受了傷。”

夏夜聽到他說柴旭受傷,神色一緊,問道:“他受傷了?”轉身便要往外走。

易千山攔住道:“你要幹什麼去?你放心,他性命無礙,我已把他安置在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夏夜心中疑惑,說話也就不再顧慮,便道:“您老人家不是一直都把倚照樓當作對手麼?又爲什麼要幫他?”

易千山一笑道:“對手也不是永遠的對手,那要看對待什麼事,現在我已經把他當做了朋友,我們共同的敵人便是朝廷。只是,昀兒現在卻讓我擔心……”

夏夜疑惑道:“昀兒?”

易千山“哦”了一聲,道:“我說的是孤明山莊的少莊主秦淵”,停了半晌又道:“夜兒,爲師雖然老了,可也不糊塗。昀兒從兩年前你離開起,除了找你便再也沒有幹過其他的事,整日都是一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模樣,看得我都心疼。可從一年前開始,除了仍舊不忘找你之外,又要去尋找什麼七色奇葩,對別的什麼事都漠不關心、毫無興趣,他對你還真是好得很。”

夏夜半晌方道:“那又如何?”心中的漣漪卻也同時一圈圈漾開,自從她住到這裡以來,她知道秦淵一直都在她的旁邊,雖然未跟她正面見過,可她時不時地便能嗅出他的氣息,感受到他的目光,有時甚至能聽到他熟悉的簫聲。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暗處守護着她,一直都在……可是她與他只見卻不能有愛情……師父說他去找七色奇葩了,那麼他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了。本來她是不想讓他知道的,所以客棧的那晚她才堅決拒絕他,而後又急急逃走,可他卻早已經知道了。是啊,如他這般無處不在的守護又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易千山聽到夏夜這般不以爲然的語氣,心裡不由得微微有氣,對着這個固執的徒弟,也不好發脾氣,當下沉聲道:“那又如何?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秦淵又是什麼人?柴旭又是什麼人?”

夏夜聽到易千山突然嚴厲的聲音,也不說話,只把一雙眼睛看着易千山。

易千山嘆了口氣,道:“當年,前朝南唐國中很是有名的宜春王我以前跟你說過,你還記得吧?”

夏夜當然記得,那個整日風流、遊戲後宮的小王爺。

“那就是我,我就是當年的宜春王李從謙”,易千山低聲道。

夏夜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恩師,那個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武藝高強、神秘無蹤的恩師,實在難以和那個翩翩風流美少年的宜春王聯繫起來。

“當年我大唐國被宋狗霸佔,我有幸逃了出來,從此便四海爲家,苦練武藝,期望有一日能復我大唐,振我國威,誰知這一願望竟是杳杳無期”,易千山的語氣中充滿了哀痛,“但是我一直都沒有失望,直到有一天,我探得孤明山莊的莊主秦海竟然是我朝當年有名的戰將林仁肇將軍之子林星南,並且他還在暗中籌集反宋復唐勢力,意欲共謀大事,我不禁欣喜如狂,虎父無犬子,有這樣的名將之後作爲首領,何愁大事不成?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秦海……不,是林星南這個賊子不但意不在復國,而且想方設法要滅盡一切擁唐勢力……”

夏夜聽到這裡,問道:“既爲南唐舊臣,林星南又何以爲宋廷賣力?這其中又有什麼緣故?”

易千山道:“要說緣故,也只有當年國主陛下因誤聽讒言而錯殺他父親之事。國主陛下天性仁慈,若非那姓趙的使人挑撥,又怎會有這樣的事?只是作爲南唐的臣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去做了宋狗的鷹犬。”

夏夜語氣淡淡地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也難怪。”

易千山聞言說道:“林星南也是你的殺母仇人,你不也幾次都沒殺他麼?”

夏夜冷冷道:“但是你不是說過麼,他也是我的父親,不過,我照樣也會殺了他爲孃親報仇”,似乎不願在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道:“那秦淵和柴旭呢,他們的身份也有什麼隱情麼?”

易千山道:“當然,怕是你永遠也猜想不到,秦淵就是國主陛下唯一的兒子。當年國主陛下親自爲他取名作‘昀’,就是將他當作復興大唐的唯一希望。“

夏夜聞言,突然就覺得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了,她努力控制着情緒道:“你是說,秦淵他不是秦海的兒子?“

易千山道:“當然不是,頂多也只是個養子,現下連養子都不是了。”

夏夜說不清自己聽了這話後是什麼感覺,只覺得秦淵他不是秦海的兒子,自然也就不是她的哥哥,那好極了,當真是好極了,心裡恨不得馬上就去找秦淵去,儘管她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易千山見了夏夜這幅神情,不由暗自慚愧,想起兩年前秦淵中毒時他只向她證明秦海確是她的父親,卻故意不說出秦淵的真實身份,以至於她不瞭解真相產生了誤會,白白受了這麼長時間的煎熬。他原本的意思是不想讓她影響到秦淵,影響到他的復國大計,沒承想秦淵那死心眼的心中只容得下一個她,因此才讓他這次迫不得已才找她。

易千山看了看夏夜,繼續道:“現在朝廷與義軍之間形勢嚴峻,我們首先要支持義軍取得勝利,纔有可能利用到這支力量,柴旭的心思也是如此,但他卻始終沒有與我們合作的意思。秦海,不,我說的是王繼恩,王繼恩武功深不可測,單打獨鬥我們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如果我們合作,還有十分之一的勝算,當然還要夜兒你出力才行。”

夏夜一怔道:“我?我現在半點武功都不能使,還能有什麼用?”

易千山看着她道:“首先,我剛纔說了,昀兒對你好得很;第二,我看得出來,柴旭也是真心實意對你好,如果你出面,一定會說服他們合作;第三,只有你懂得‘大悲清心咒’心法,如果傳說不錯的話,‘大悲清心咒’正是‘血影大法’的剋星。”

夏夜聽他說完,笑了一笑,道:“先不說這個,你還沒說柴旭究竟是什麼人呢?”

易千山道:“夜兒你這麼聰明,難道猜想不到麼?柴旭就是前朝恭帝宗訓之子,那趙匡胤當年欺辱周朝孤兒寡母,謀權篡位,柴氏後人自然對其恨之入骨,意圖反宋復周也在情理之中。”

夏夜聽了,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淡淡道:“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易千山看了看她,沒再說什麼,只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來交給她道:“這是昀兒託爲師交給你的七色奇葩,可解你身上輕煙散之毒,我這就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說罷幾步便已跨出門外,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黑暗中。

夏夜打開布包,一朵蓮花模樣的花兒便呈現在眼前,藉着燈光,她看清這朵蓮花共有七個花瓣,分別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甚是奇特,想起師父說這是秦淵替她找到的,心裡頓時便充滿了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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