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纖碧和沈千山兩個這會兒已是貌合神離,然而伯爵府和親王府這喜事辦的卻是一點兒也不含糊,一些人心中暗暗希望看到,也是沈千山和寧家人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寧纖碧不哭不鬧,如同一個正常的新娘子般,身着大紅嫁衣,蒙着蓋頭由丫鬟和喜婆們扶出繡房,再三拜別了姜老太君和寧世泊餘氏等人,順順利利坐進了花轎裡。
鼓樂喧天聲中,花轎緩緩而行,沈千山騎着高頭大馬,身上披着大紅花,眉眼溫柔的注視着那頂花轎,心中既是甜蜜又覺苦澀:無論如何,他還可以擁有這個心愛的女人五年時間,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這五年裡,她寧纖碧是他沈千山的妻,這一點,任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在沈千山心生感慨的同時,坐在花轎裡的新娘也是百感交集:這一世裡,自己再次踏上了這條路,苦心算計逃避,卻終究還是沒能逃得了這命運。只是她和轎外男人的心思卻是調換了一個個兒。這一世,換他對自己情深一片,換自己對他冷漠無情,那麼結局會是什麼呢?自己還會被白採芝算計着,在不甘中死去嗎?呵呵,如果這樣還能被算計死,那真是死了也活該吧?至於那個抄家的命運,嗯,算一算,那恰恰是發生在五年之後,自己應該還是可以逃開的,就算逃不開,到那時,和離也應該更容易。
白採芝的轎子,應該就在人羣后吧?論理,對方這個陪嫁的,是不能和她的轎子一起進親王府的,尊卑有別,她要在寧纖碧出嫁第二天,一頂轎子送到親王府去。雖然是姨娘,但總歸是罪臣之女,親王府低調一點處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就因爲要稍稍擡高她的身份,所以寧玉蘭懇求了姜老太君,讓白採芝和寧纖碧今天同日出嫁。即便如此,對方的轎子也只能在隊伍後面遠遠綴着,也沒有什麼鼓樂襯托,可以說是挺冷清的,然而這就已經是非常照顧她了,白採芝心裡也很清楚。今天如果嫁的不是寧纖碧,而是寧纖月或者寧纖巧,曲夫人和元氏是絕不會讓自己跟着一起出嫁的。
輕輕撩開了轎簾。前面長龍一般熱鬧非凡的隊伍,喜慶的鑼鼓聲陣陣傳來,而她這裡,卻只有香桐香藥兩個丫頭隨行,還有擡着轎子的四個轎伕。 這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別。
想到自己今天早上去寧纖碧房中時,她對自己說的話:既然要給人家做妾,便要有做妾的心理準備,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忍字心頭一把刀。還是刀刃,往後的歲月裡,她就要本本分分的守着這把刀刃過日子。
白採芝心中不能斷定寧纖碧這番話是警告還是體貼。若說警告。以對方向來厚道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可能。那大概就是體貼了,怕自己到了親王府後,忍不了那些勾心鬥角,須知一個姨娘。就是薛夫人身旁的婆子,也可以輕賤她的。
六姐姐。雖然你心慈,只是你也太低估我了。
放下轎簾,那長長豪華壯觀的隊伍和奢華的八擡大轎卻仍在白採芝腦海中盤旋,她捏着衣角,忽的冷冷一笑,輕聲道:“忍字頭上一把刀,還是刀刃嗎?那又算得了什麼?不吃苦中苦,難爲人上人,呵呵,這道理,我從小兒就明白的。
這一支長長的成婚隊伍,繞過繁華的前門大街,引得無數人爭相觀望,人人都想一睹小沈將軍做新郎官的風采,以至於道路竟然數度被堵塞,明明小半個時辰就可以到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差點兒誤了拜堂的吉時。
好不容易總算到了門口,感覺到轎子停了下來,寧纖碧終於大大鬆了口氣,心中驀然想起上一世裡,自己在這兒掀起轎簾,卻正看到沈千山回頭深情望着隊伍後面那頂轎子的情景。
於是她忍不住伸出手,將蓋頭向上掀了掀,然後偷偷把側面的轎簾挑開了一條縫。
“怎麼了?可是早上起來的匆忙,沒時間用早飯,這會兒覺着餓了?”
去不料剛剛掀開轎簾,沈千山便從馬上探身湊過來。
寧纖碧呆呆看着那張帥氣耀眼的面孔上掛着關切之意,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彷彿上一世和這一世的兩個時空驀然交錯,讓她不知道何爲幻何爲真?莫非苦難的上一世只是一場噩夢?還是說得到了這個男人愛情的今生是一場美夢?好像……也是噩夢吧。
“怎麼了?”
沈千山見寧纖碧眼中竟怔怔流下淚來,不由得身子就是一僵,連忙壓低了聲音問,卻見寧纖碧最終還是搖頭苦澀一笑,將轎簾放下,隱住了自己的面孔。
她……果然還是不願意的吧?卻懾於聖旨威嚴,只能暗自流淚。
一瞬間,沈千山的心悶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他想起大殿裡自己跪下謝恩的情景。只爲一己之私,他卻害了這女孩兒的一生。若早知如此,他真的寧願孤獨終老,也絕不會接旨謝恩。
他卻不知寧纖碧在轎子裡想的是:他是一直看着我的轎子嗎?所以才能在我探頭時,毫不費力的就抓個正着?可恨啊,爲什麼不去看白採芝?上一世裡,你不是很愛她嗎?這一世裡,你們不是也各自剖心過嗎?你還盯着我看做什麼?難道是覺着害得我還不夠,必要看我流淚傷心才高興?
各自剖心的話自然是白採芝告訴寧纖碧的,姐妹兩個要一同嫁入親王府,戰鬥或許無聲,但必須從現在開始就要進入狀態了,白採芝又怎麼會不用這個自覺順手的武器?不過寧纖碧的表現實在是讓她有些失望,卻又夾雜着欣喜:對方十分不在意,雖然這樣一來,打擊的力度就要小很多,但也說明,她是真的不把沈千山放在心上,那自己的可趁之機就會多很多。
當然,這話要是讓沈千山知道,恐怕會仰天長嘯大聲喊冤了。天知道那天和白採芝的巧遇,只是對方剖白心跡而已,他都沒說幾句話,那女人就在說了一大堆話後扔下他跑了,之後更是成了爲寧纖碧陪嫁的妹妹,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不說拜堂時沈千山心中的失落痛苦和寧纖碧的感慨萬千,總之在人前,這一對小兒女卻是和和美美,少不得人人讚一聲天賜良緣什麼的。之後沈千山便送寧纖碧到新房坐下,那新房卻委實是有些遠了,寧纖碧一邊走着一邊計算時間,暗道奇怪,沈千山這廝把我安排在哪裡住着啊?怎麼走了二十幾分鍾還沒到?
及至好不容易走到新房坐下,寧纖碧這一天已經被折騰的骨頭都要散了架子,只是還不好立刻就四仰八叉躺在牀上。正盼着沈千山識趣些,趕緊離開這裡,好讓自己自由一會兒,便聽他道:“桌上有些喜餅之類的點心,你若是餓了,就添補一點。我要去前面敬酒了,回來偷偷給你帶幾樣好吃的。”
寧纖碧愣了一下,不等說話,便聽見腳步聲響,轉眼間,沈千山已經是出門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靜悄悄的一點人聲都沒有,連海棠山茶葉麗娘等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想來是有人帶着她們去別的屋子安置。
然而這一片靜謐中,寧纖碧卻不太敢隨意的活動身體了,過了好半天,她才偷偷掀開蓋頭,擡眼四處打量着這喜氣洋洋又精緻典雅的臥房。
完全和上一世裡不同的記憶,寧纖碧記得:上一世的新房是奢華而冰冷的,有名貴的古董,奢侈的金絲拔步牀,還有珍貴的八扇沉香木大屏風,上面的圖案真可說是巧奪天工,至於其他富貴物件,就更是數不勝數。
然而那樣的豪華,當時雖令她欣喜,以爲沈千山是捨得爲自己付出。過後卻終於明白:那不過是對方對自己的一種變相補償罷了,甚至連補償都根本不精心,將一個好好兒的房間裝扮的華麗又俗氣,可見對方根本就沒有用心過,恐怕連看都不曾看過一眼。那種巨大的落差感,在她看到白採芝的新房後尤爲明顯。
然而今天,她看着這雅緻不俗卻又煞費苦心的新房,從牀上走下來,一樣一樣的看過去。
雨過天青色的透明淡雅窗紗,乃是江寧織造壓箱底的貢品,因其精緻難得,每年即使上貢,不過區區百匹,只自己這房間的幾扇窗戶,恐怕就用去了一匹有餘。
還有那靠在牀前的貴妃榻,紫檀木的塌面上,鋪設着一張白老虎皮,坐上去柔軟又光滑,那種舒服的手感令人沉醉。寧纖碧恍惚記起,這一世的沈千山似乎曾經獵到過兩隻難得一見的白老虎,可說是轟動一時,想來,這虎皮應該就是其中一張吧。
另一扇窗戶前,則是一張紫檀八仙桌,上面放置一個香爐,淡淡輕煙嫋嫋而上,散發出一股極淡雅的香味兒,並非那些普通花香,應該是用幾種香料混合,最恰到好處的就是這個“淡”字,撲在人面上,只覺着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