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的停在了青城知府的門前,祁承璟當先下馬,將馬車簾子掀起,向着車內的百里清如伸出了一隻手,笑道:“丫頭,下來。”
百里清如露了一抹笑意,將嫩白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就着他的力道,跳了下來。
門前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的蹲着,映襯着有些破舊的知府大門,倒是它分外顯眼了起來。早有士兵把手在兩邊,如樹幹一般筆直的站着。見到馬車駛過來,有士兵小跑過來,行了禮道:“給王爺請安,這馬車交給我就好。”
祁承璟點了頭,便見數十人人手一輛推車緩緩的走了過來,見到祁承璟,都停下行禮。
百里清如見那些手推車上都摞的一個鼓鼓的麻袋,遂好奇的低聲問道:“這是?”
旁邊早有士兵憨厚一笑,回道:“這是米。”
聽了這話,百里清如頓時明白了這其中緣由。那一隊人行了禮,又推着車緩緩地離開。百里清如任由祁承璟拉了她的手走進去,腦中還在思索着事情。
雖經了水患,可青城知府內大部分卻還是完好的,加上祁承璟來了之後的修繕工作,是以,這知府院內還是分外的華麗。
葉漣漪只是在知府門前看了一眼,跟百里清如知會了一句,便轉身去了葉家的宅子。
青城葉家,曾經便是一聲咳嗽,整個江南一帶都是要震三震的。可是,如今卻是滿目瘡痍,殘磚破瓦,甚至就連倖存的房屋,都成了乞丐們的臨時避難所。
葉家的牌匾早已被人拆下,此時做了乞丐的身下鋪。還未走進,就可以聞到那股子濃重的臭味。這裡雖然被人簡單的收拾過,可是,因着這些時日,府內被害的人早已屍骨腐爛,便是官兵前來,有哪裡會仔細的收拾?不過是着人擡走,再撒些化屍粉罷了。
走到門前,葉漣漪禁不住腿上發軟,幸得身邊的丫頭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扶着,低聲安慰道:“表小姐,節哀。”
這丫頭名喚琉璃,本是葉雨薇身邊的一等丫頭,能文會武,是以被葉雨薇調到了葉漣漪的身邊,跟着一路前來。
她雖然是丫鬟,可是鳳家的丫頭,吃穿用度,是比一般的小姐都要強上幾分的。平日裡入目的滿是繁華似錦,又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景。
看到眼前的一幕,她一時也有些腿腳發軟。只是,小姐已經這個模樣,她只強撐着,想要將葉漣漪勸慰回去。
葉漣漪又豈是那麼容易就會回去的,她對琉璃說的話恍若未聞,也不顧地上的污濁,徑自跪了下去,對着葉府的大門,恭恭敬敬的磕了頭,方纔起身,走了進去。
琉璃見狀,忙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一同走了進去。
葉家早已不復往日的榮光,到處可見的皆是破敗景象。便是連院中的樹木花草,有那些嫩些的枝椏葉子,都已經被拽的精光,光禿禿的樹矗立在寒風中,顯得分外的悽清。
青城連綿的雨水和黃河的決堤,使得這裡的人已然再無存糧,凡是可以吃的,便是連樹葉,都成了果腹的食物。朝廷雖有救濟的官糧,可被官員層層剋扣剝削之後,根本所剩無幾。
葉漣漪站在院
落之中,直到此時,她方纔深切的明白,她的家已經沒了。隨着那些死去的親人一起,永遠的魂歸九泉。這個世上,她葉漣漪,真真切切的成爲了一名孤女。
不時有來往穿梭的乞丐經過,見到她站在這裡,連腳步都未曾停留,只匆匆的前行。
葉漣漪站了一會兒,突然向着自己的閨房奔去。
昔日精緻旖旎的院落如今已然成了殘垣斷壁,屋子倒是建的分外堅固,可內裡早已被人搬了一空,屋內隱隱的還有偶一股子的血腥味,彷彿在揭示着這裡當日曾經發生過什麼。
當日,她並未跟百里清如說實話,父親是做鹽的生意不假,背後也的確有貴人在支撐。可是,她未曾說出口的是,那個貴人不是別人,正是祁承璟。
當朝靖王爺,明裡是羸弱的不堪一擊,可暗地裡,其勢力卻大的叫人心驚膽顫。
百里清如告知她,那個殺手是徵南將軍的那一刻,她便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他們葉家,怕是做了雙龍奪嫡的犧牲品了。
只是,可憐了她葉家上上下下百十餘口性命,和這青城數萬人的冤魂。
念着,她再也忍不住,整個人伏在葉家偌大的院子內,痛哭失聲。
直到日薄西山之時,葉漣漪纔回了知府大院。
上午將百里清如安置好之後,祁承璟便匆匆的趕回了黃河邊。青城大雨早已停歇,決堤的黃河也漸漸的恢復了平靜。早有附近增派的兵力聯合着青城周邊的少壯們,正在加緊的修築和加固決堤的黃河岸。
百里清如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院落中央,思緒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正想着,忽聽門外有響動,百里清如擡起頭,便見葉漣漪失魂落魄的走了進來。她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帶着關切問道:“漣漪,你沒事吧?”
葉漣漪擡起失神的雙眼,看着百里清如,半晌方纔將眉心緊緊皺起,顫着聲音道:“清姐姐,我果真沒有家了。”她的眼睛腫的如同核桃一般,就連聲音都沙啞了,再不復平日的柔嫩。
見葉漣漪這般模樣,百里清如禁不住心中一疼,將葉漣漪攬在懷裡,柔聲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這些時日,葉漣漪的性子雖然日漸跳脫,可百里清如深知,她心中的鬱結並未舒展開,長此以往,對她反而是一樁壞事。如今聽的她放聲大哭,百里清如反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能哭出來,倒是一件好事了。
待得稍微平靜一些,葉漣漪擡起通紅的雙眼,深深的看着一臉擔憂的百里清如,心內暗自的做了決定。
夜裡,祁承璟很晚纔回來,見正房內還亮着燈,他不由得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掩去了眸間的疲憊,擡腳便向屋子裡走去。
有一雙手伸了過來,攔在了他的面前。
祁承璟腳步一頓,看着來人,問道:“有事?”
葉漣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沙啞着嗓子,道:“我有事情跟你說。”說着,她望了一眼偎在軟塌上有些犯困的百里清如,轉身走了出去。
祁承璟會意,也隨之走了出去。
夜空中懸着一輪彎月,在這潑墨一般濃重
的月色中,落下一抹淡淡的月影清輝。
祁承璟沉吟了半晌,方纔開口道:“葉家的慘案因我而起,你不必這樣。”
“王爺覺得,若是此仇不報,漣漪可還有臉面存活世上麼?”葉漣漪反問,眸子裡的赤紅,恍若地獄爬上來複仇的女鬼:“葉漣漪如今活着,無非是報仇罷了。除此之外,再無留戀人世之念。”
“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我必然不會保你。”祁承璟說着,頓了頓,又道:“若是你在如兒身邊,我也自會保你周全。”
葉漣漪擡眼,直視着祁承璟,道:“王爺無需再勸,葉漣漪心意已決。”說完,又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禮。
祁承璟受了,方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好。”
一個好字出口,他再也不看身前的女人,轉身回了院子。
葉漣漪站在原地,望着這深沉的夜色,緩緩地露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有月光落下,將她的身影拉長,天地之間唯餘了這抹孤寂。
天越發的冷了起來,晨起推窗,百里清如明顯的看到地上的一層白霜。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了。她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空氣中便出現了一道哈氣。祁承璟走到她的身後,將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嗔道:“怎的衣服都不穿好,就開窗了,凍着了可怎麼好?”
這次出來,百里清如是偷偷溜出來的,而祁承璟也未曾想到會在外間逗留如此長的時間,是以,便是連衣服,都是之前的。此時已然是初冬的季節,穿這些顯然已經冷的夠嗆。
百里清如穿着祁承璟的外衣,露了一抹笑容道:“哪裡就這麼矯情了,我當年……”說着,她又生生的將這話收了回去,猛然閉嘴。
祁承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當年如何?”
百里清如禁不住有些暗自想要打嘴。當年訓練的時候,冬天零下十幾度,她還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衣服,饒是如此,幾套拳法練下來,她都能微微出汗了。
只是這話卻是怎麼都不能說的。是以,她避開祁承璟好奇的眸子,轉移了話題道:“咦,漣漪呢,往日她早該過來吃早飯了呀。”
祁承璟看了眼空蕩蕩的外間,笑道:“許是沒起牀吧,我陪你吃早飯,吃完我再去堤壩。”
百里清如聞言,心中一暖,又想起一事,遂開口道:“是了,我想去粥棚幫着施粥。”
有丫鬟將餐點端上來擺好,葉漣漪也走了進來,祁承璟對葉漣漪微微點頭算作招呼,又轉向百里清如問道:“怎麼想去那裡了?”
百里清如招呼着葉漣漪坐下,又捏了個包子暖着微凉的手心,這才道:“這兩日,我看你連魅霜和琉璃都用上了,可見這人手是不足了。我想着在府內索性是無事,倒不如同她們一起去粥棚幫忙,也好過在這裡悶着。”
聽了這話,葉漣漪忙道:“那我也一同去吧,我在這裡也無事可做,一起去出份力也是好的。”
見狀,祁承璟點頭道:“也好,有魅霜在身邊照顧着,我也放心。”
吃完飯,祁承璟便匆匆的離開了,百里清如和葉漣漪則跟着魅霜一同前去粥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