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閣。
小桑陰着臉站在沒有月色的窗前, 暗黑的頭髮無風自動,周身飄動着暗綠色的火焰,一團一團越長越大。
身後的牀上的陰影中, 躺着一個人, 一身青衣上盡是斑駁的暗色, 勾勒輕盈的水墨梅花也蔫蔫的軟塌塌的垂在牀邊, 左邊的衣襟被人撕開, 挨着胸口的衣衫已經被血色染成暗黑的色彩,胸口本該是心臟的地方,此刻卻是一個空洞洞的黑洞, 裡面除了不停的潺潺流出的血水外,什麼都沒有。
雲彩退去了一些, 稍稍露出一點點的月色, 冰涼的月光透過窗子, 照亮牀上的陰影,照在他的臉上。
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俊美臉龐, 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纖細卻濃密的眉,安詳的舒展着,雙眼也安靜的閉着,長而翹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重重的黑影。性感的脣緊閉着, 失去所有的色澤畫出脆弱的弧線。
小桑過不了幾分鐘就會過來給他補充一點自己的血液, 只有那個時候, 蒼白的脣纔會有一點點血色出現, 即使只是被蹭上去的。至少這樣的他還像個活人, 至少還有生命的流動。
小桑再次喂完他以後,定定的望着牀上沒有絲毫反應, 卻脣角帶笑的人,無聲的嘆了口氣,一次又一次,心中的憤怒就這樣被他磨滅了。
真的很想生氣,真的很想發泄在那個人的身上,可是,每次看到他脣角的笑,他眉眼的安詳,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傷害那個人。
害怕他醒來後望着自己眼中的不原諒,那樣的眼神真的不想在看見。一次就夠了,一次就夠了。
永遠都記得,一千年前,那次他醒來得知一切後,讓人崩潰的眼神。不哭不鬧,甚至還和以前一樣時時都帶着淡淡的笑,只是,那抹笑再也去了眼中,再也沒有了溫度。
日日夜夜站在盛開的彼岸花中,靜靜的看着忘川緩緩而過的水,一直以爲所有的事情就會這樣慢慢的過去,一切的感情都會隨着時間淡去,直到那一天他縱身跳入滾滾而過的忘川水中。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從來不曾忘卻,即便已快千年,他一直記得,甚至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早刻入了骨髓,即是無數的千年都不能磨滅。
忘川的水,可讓凡人忘記前世今生,也可讓脆弱的魂魄煙消雲散。他雖然不是凡人,也不是普通的魂魄,這一跳卻也是大傷元氣。
但是,從忘川上來以後,他就開始變的明朗了起來,時不時會跑去人界,每次回來脣角的笑容就會暖一點。
小桑一開始並不懂,直到有一次忍不住偷偷跟隨他而去,那時他才明白他在做什麼。想要阻止的,可是,看到他的笑容,終於還是心軟了,睜一隻閉一隻眼,只要他開心,一切都由着他去。
當初如果知道今日他會受這麼大的傷害,說什麼他都不會對他那麼放縱。可是,世間又哪裡會有如果去給你後悔,所以,他只能盡最大的能力,保他周全。
望着他黑洞洞的胸口,小桑眼睛有點發酸。
那人不愧是妖界的君主,可以統領萬妖之人,雖然公子大戰之後,元氣不足,可也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了身的。
更何況——挖走他的心。
那時見到他渾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小桑第一次有骨血冰冷的感覺,全身上下的溫度,頃刻被抽空。抱住冰冷的他時,即使明知道他不會死去,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慌,彷彿他就會在瞬間離開,再也回不來,醒不過來。
就像現在,做不了任何的事情,只能等着傷口慢慢的自動癒合,只能等着他想要醒來的時候醒來。
除此之外,他無能爲力。
這世間除了那個傷他至深的人以外,除非他自己願意醒來,再也不會有人能喚他醒來了,其實這樣睡着也好,至少,不用再受傷害,不會再覺得疼痛,不會再爲那人傷心。
落站在西院門外,院牆下的陰影中,面色凝重的低頭望着腳下的碎石子。
剛剛出來以後,想起還有一點細節忘記交代,返回來時看到了星在真的房中,平時盛氣凌人的真珠,乖巧的窩在他的懷中任由他放肆的親吻。
其實,從上次,見到星兒回來,真珠追出去那一刻,他就知道,有個人,在他之前,進入了真的心。
而那個人是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人,一直以爲能壓制真珠的人,會是強悍的宴,沒有想到居然是溫柔的沒有半分脾氣的星。
其實只要好好想想以前他們的相處模式,不難看出他們的關係,真珠在宴面前還會有些許少主的架子,遇到不滿的事情還會冷下臉發脾氣,而在星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戀愛中的模樣,眼波流轉間更是媚眼如絲。
只要是星和他說的話,他幾乎沒有過拒絕。只是那時,所有人的,連真珠自己都覺的自己是喜歡宴的,所以,一切都被大家忽視,以爲那不過的朋友的相處模式。
落淡淡呼出一口氣,伸手接住一朵搖搖晃晃落下的紫藤花,怔怔的盯着它,緊緊的握緊在手心。
好吧,他承認自己嫉妒了。
對於真珠,對於這樁婚事,他並不是向自己所說的那麼無所謂,其實從一開始把消息散佈整個人界,他就是有私心的。
說白了,他就是故意的,他一點都不想和真珠只是朋友的感情,雖然他知道他們註定了只能是朋友。
他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珠是他的,就是爲了以後離開紅樓,不會產生新的競爭者,這樣只要真珠忘記了宴,他是未來就是自己的。
而今……
看到剛剛的一切,所有的幻想都被狠狠的擊碎,其實,早該明白的,不是麼,只是……太過於,癡心妄想了。
沒有回去是等真珠派人來和他說明天的婚禮取消,或者婚禮的主人換人,他畢竟是有臉面的人,若一定會發生,那他寧願自己第一時間知道,而不是被人弄的措手不及,更不想天下皆知。
等的快要睡着的時候,院中傳來巨大的聲響,回神向着聲響的方向掠過去的時候,發現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早已經離開,小桑正在真珠的房中氣勢洶洶的大吼大叫。
聽到了小桑的憤怒和得理不饒人,也聽到了真珠的自暴自棄和忍氣吞聲。所有的對話都是針對這那個人,事情的結果卻是出乎他的意料,怎麼都沒有想到,真珠居然拒絕了星。
小桑雖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啊,真珠是那麼的喜歡,不,確切的說是愛着那個人。他怎麼能用那麼刻薄的話語來罵他,而真珠居然就那麼的接受了。
小桑走後,真珠安靜的抱着膝,席地而坐,安靜的沒有一絲聲息,他卻分明聽到了清脆,而柔軟的聲響。
那是,心碎的聲音。
即使是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那一刻落依舊清楚的知道,真珠哭了,心有點疼痛,不知是爲他,還是爲自己。
好像走進去理所當然的把他抱在懷裡,溫柔的安撫,伸出了手,又慢慢的退了回來。想起真珠的自尊心,此刻的他一定不會喜歡有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看到自己的脆弱。
其實,他們是如此相似的兩個人,所以,他是懂他的。
他們都是那麼的驕傲,都是那麼的愛面子,都是那麼的嘴硬。
即使頭破血流,都不給自己回頭的餘地。
這一夜,真珠在屋中哭了一夜。
落在牆外坐了一夜。
星在牀上昏迷不醒一夜。
小桑在牀邊眼睜睜的守了一夜。
直到凌晨,陽光衝破雲層的那個剎那,落有點恍惚的望着明媚的朝陽半響,轉身如同鬼魅般輕飄飄的離開。
今天的陽光怎麼突然,如此的刺眼……
落回到住處後,躺倒牀上,突然覺得的無比的疲倦。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今天晚上的婚禮,說什麼都不能出岔子。
真珠不論怎麼說,今天以後都是自己的人了,絕對不能委屈了他。
腦中一陣忽視亂想,本就有點睏倦的腦子,徹底的迷糊了。昏昏沉沉的正要睡去,只聽門發出吱呀的輕響,然後聽到有人自以爲很小聲的嘰嘰喳喳。
落實在是太困了,即使現在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只怕他也不會動一下,更何況他知道來的是誰,所以更加的不想搭理。
只見房間裡,一黃一白兩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向牀邊走來,見到牀上的人還在熟睡的時候,自以爲很小心的停在了牀前。
如果,不算他們從進門開始,就絆倒了兩個凳子,掃落了一個茶杯,還把臉盆踢翻在地上的話,其實也算是很安靜,很小心了。
“啊!!!!!落在睡覺,怎麼辦!!”立夏自以爲很小聲的在落牀前咋咋呼呼的叫道。
“你去叫醒他?”無奈被拖來的草等拉拉立夏的袖子,輕聲說道。
“啊!!?爲什麼是我不是你啊!!落的起牀氣很大的!會扒了我的皮!!”立夏不依的跺腳,一腳提在牀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落終於忍無可忍的半睜着眼,黑着臉,緩緩的坐起身。一次又一次,這個傢伙就這麼不樂意讓自己睡個覺,還是和他有仇!
草燈看到落陰森森的坐起身,幽靈般半睜的眼睛,透着碧色的光芒,冷冷的望着立夏。而立夏猶不知死活的在地上,又蹦又跳。
草燈迅速的拉住立夏的胳膊,立夏還不樂意的甩開,衝着對他使眼色的草燈大吼。“草燈,你幹嘛拉我啊!眼睛抽住了嗎?”草燈使眼色弄的眼睛都快真的抽掉了,他還一臉不明所以,“哎呀,你要擠眉弄眼的了,你快點去叫醒落,要是他扒了我的皮,我和你沒完!!”
“這麼想被扒皮呀,那就成全裡……”幽幽的聲音,從身後輕飄飄的傳來,帶着一絲寒冷。
立夏瞬間閉嘴,揚起一抹乾到不能的笑,僵硬的轉過身,邊轉身邊往草燈身後退。
落冷笑着揪住立夏的衣領,笑道:“夏夏這是想到哪裡去?不是有話要說,來過我身邊來坐。”
“啊……哈哈……不用了,不用了。”
“過來!”
“那裡太擠了,我站在這裡就很……好。”立夏在看到落如利劍般的眼神時,忍不住偷偷嚥了口口水。
落笑着微一挑眉,還沒有說話,立夏就乖乖的坐到了牀邊。嗚……落的眼神好恐怖,雖然在笑,可是很明顯的寫着,你不過來,就立馬扒皮!
立夏坐好後,落沒有和他說話,反而擡頭望着一邊站着的草燈。
“你來說吧,這麼大早跑來是爲了什麼事。”
立夏不悅的嘟囔,“明明是我得到的消息,爲什麼不問我啊!”
落和草燈兩人默契的扭頭,裝作沒有聽到,氣的立夏不能欺負落,就揪住草燈的胳膊使勁的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