垚靳羽坐在車上持續撥打着張黎的電話,她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她多想神明顯靈,電話突然就通了,但連續撥打了近10次,依然是關機狀態。她雙手使勁揉搓着,手心都沁出了汗。她再次撥通了110報警電話,詢問剛纔的報案是否已經出警,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她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了些。
當出租車到達張黎家所在的小區時,她丟給出租車師傅100元錢,推開車門,一路狂奔朝11號樓跑去。她到樓下時,那裡已經站滿了圍觀的人羣,好不容易纔擠了進去。她站在樓下仰望樓上,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張黎。她大喊着他的名字,他沒有吭聲,就那樣坐在窗戶上,呆呆地望着遠處,不知道在探尋着什麼。
一位身穿警服的人走到她面前急切地詢問道:“你認識上面的人嗎?”
“認識。”
“你跟我一起上去,在上面勸他效果會更好一些,快走。”
垚靳羽跟着警察同志一同往上趕。進入電梯後警察同志給她做了一些交代:你上去後不要刺激對方的情緒,儘量用一些溫柔的話語。儘可能地講述一些對方感興趣的事情,可以提一下他的父母,回憶一些過往美好的瞬間,分散他的注意力,爲營救爭取機會。警察同志快速地說着,垚靳羽頻頻點頭,大腦儘可能快地轉動着。
電梯到了5樓,警察同志帶着垚靳羽剛跨進張黎的家門,裡面的警察同志就大喊:“跳下去了,快下樓!”
原本房間裡站着的好幾個警察朝電梯口奔去。一瞬間只留下垚靳羽一個人在房間裡,她癱坐在地板上。她望着張黎剛纔坐着的窗口,冬天的冷風呼呼地從那裡吹進來。她忘記了寒冷,涌在心頭的是無盡的遺憾和悔恨。她哭了,聲嘶力竭地哭喊着,淚水如破堤的洪水狂瀉不止。她本以爲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能聽她訴苦的人,本以爲多了一個讓她對生活不再需要遮掩的人,本以爲這座城市又少了一個爲債務所困的人……她覺得一切美好地憧憬都隨着張黎的一跳而煙消雲散了。垚靳羽六神無主地站了起來,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目光呆滯地看着牆上張黎的照片。她回憶起光棍節那天初見張黎時,他精神卻帶有滄桑感的面容;她回憶起茶樓聊天時,他忐忑不安的神情;她回憶起張黎向她講述三件好事時的燦爛笑容;她回憶起張黎抓住她手的情形。回憶似乎都是美好的,霎時間,眼淚再一次順着兩頰流了下來。
“別哭了快起來跟我走,人活着呢!”剛纔拽垚靳羽上樓的警察同志一邊輕輕推搡着她一邊說道。
垚靳羽痛徹心扉,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站起來,依舊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過了10多秒鐘,她終於在警察同志地安撫下回過神來了:“張黎還活着嗎,啊?”她忘乎所以地抓住警察同志的雙肩驚呼着。警察同志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垚靳羽喜極而泣,再一次淚流滿面。當她跟着警察同志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躺在病牀上昏睡着的張黎。他的右腿已經骨折了,厚厚的石膏固定在右小腿上,外邊包裹着層層紗布。垚靳羽雙拳緊握,想狠狠地在張黎身上捶打幾下,但還是忍住了,誰讓他還在昏睡狀態呢。過了一會,一位幹練的女警察將垚靳羽叫到了醫院樓道里。警察同志詢問了關係之後,把垚靳羽錯過的一幕告訴了她:張黎跳下去的時候落在了救生墊上,只是5樓,不然早就一命嗚呼了。他右腿先踩到墊子上的,所以直接骨折了,昏睡是因爲有輕微的腦震盪,過個一半天就會甦醒。直到這時,垚靳羽整個人纔算清醒了過來。
張黎劫後餘生可把垚靳羽嚇得夠嗆。當警察同志詢問張黎父母電話的時候,垚靳羽以不知道爲由沒有提供,實則在張黎的貸款資料裡她早就看到了。她想:張黎是家中獨子,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如果他們得知這一情況,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覺得,張黎醒來後肯定也不希望父母知道,再三權衡之下,她在警察同志提供的結案單上籤了字。
垚靳羽詢問過醫生之後,知道張黎甦醒也到第二天了。她快馬加鞭地打了輛車,趕往她媽媽所在的養老院。媽媽依然只是對着她傻笑,全然記不起她是誰,更談不上溝通。她細心地給媽媽剝着橘子,看着媽媽津津有味地吃着橘子,她的內心是歡愉的。那一晚她在養老院陪了媽媽一晚。她半夜從夢中驚醒,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張黎甦醒後又從醫院的樓上跳下去了。她第二天一大早,幫媽媽洗漱完畢,梳理了頭髮,便急匆匆地趕往醫院了。她到了病房裡,發現張黎已經甦醒了,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還記得我嗎?”
張黎並未說話,只是瞟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你腦子沒被摔壞麼。下次要跳,找個高一點的地方,最好是20層樓,那樣就一了百了了。”
張黎依舊沒有說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住院費是我昨天幫你墊付的,記得還給我。”
“你把卡號告訴我,給你轉過去。”
“警察昨天登記的時候問你父母的電話,我還沒給呢。你現在甦醒了,電話你給吧。”
“別,別,別。”張黎急切地想要起身阻攔垚靳羽,剛要起來背後一陣痠痛,讓他不得不倒了下去。
“你也怕父母惦記、擔心呀?我以爲你沒心沒肺了呢!”
張黎的眼眶溼潤了,他想竭力噙住,但淚水還是順着臉頰汩汩流出。看到此景,垚靳羽也不忍心再刺激他了。這時,昨天那位女警察帶着另外一位文質彬彬的警察進來了。
“醒來啦,張黎。我是你們轄區的負責民警,我叫蘇欣。昨天你女朋友在結案單上籤了字,所以沒有告知你的父母。”
“誰是我女朋友?”
蘇欣有些詫異地指了指垚靳羽。垚靳羽的臉一下子從額頭紅到了脖頸。她有些羞怯地對張黎說:“我去幫你打點早飯。”垚靳羽走到走廊的時候,臉已經不紅了。這時她才清醒過來:我幹嘛臉紅心跳的,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昨天也是情急之下才籤的字,都是爲了他好。她在內心埋怨自己剛纔爲什麼不解釋清楚。她有些茫然地說道:“死馬當活馬醫吧,權當安慰他了。”
蘇欣帶到病房的另外一位警察同志是市局心理專家,專程爲了開導張黎來的。他不慌不忙地坐在牀邊開始對張黎進行心理疏導。垚靳羽把飯帶到病房的時候,張黎看她的眼神略微有些變化:飽含感激的目光。她只是恨恨地瞪了張黎一眼便跟着蘇欣去醫院大樓外散步了。蘇欣瞭解清楚張黎的情況之後,叮囑垚靳羽多安慰下他,短時間內身邊不要離人。心理專家在給張黎做過疏導後也便離開了。
臨近春節,病房裡除了值班護士偶爾會來,也就剩下他們兩人了。
“你現在還想死嗎?”
“不想了。”
“爲什麼?”
“因爲…..因爲我父母。”
“這麼想就對了。你不用覺得自己很窩囊,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你沒事了在醫院轉轉,看看那些與病魔做頑強鬥爭的人,看看那些身殘志堅的人,就會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運了。每個人都應該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垚靳羽的一番話張黎聽進去了,他面露慚愧之色說道:“馬上過春節了,你回家去陪父母吧?”
“那誰在這裡照顧你?”
“在醫院找個看護吧?”
“我問過了,放假期間,看護一天800元。我幫你找一個?”
“啊,這麼貴。那算了,我自己陪自己吧。”
“別逞能了,我正好不想回家過年,就陪陪你吧。你不要多想,這純粹是出於同情。”
張黎打電話向父母扯了個謊:今年春節在老丈人家過。
春節假期過後,張黎右腿還打的石膏。他身上其它部位已經慢慢恢復正常了。張黎跳樓前跟老婆已經離婚了,所以他跳樓前後老婆都不曾來看過他,只是打電話詢問過賣房子的事情,想早點拿到屬於她的錢。
張黎覺得在醫院養腿傷沒有必要,在垚靳羽地幫助下回到了自己還沒有完全出售的房子養傷。所謂傷筋動骨100天,張黎在家休養了足足3個月纔拿掉腿上的石膏。他在春節前找到的工作也黃了,只能重新再找。垚靳羽有工作的時候就忙工作,沒有工作的時候就會去照顧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都有對方欣賞的優點,一來二去的,彼此萌生出朦朦朧朧的好感。
張黎康復之後,偶爾會去醫院做個複查,剩下的時間就是到處投簡歷找工作。垚靳羽的工作一如既往地進行着,每天面對不同的人,幫他們分析情況,匹配不同的貸款產品。
有一天,她正在整理文件的時候,方娜將一束玫瑰花捧到了她的面前,調侃地說道:“好啊!你的追求者終於忍不住了,都追到辦公室來了。”垚靳羽跟方娜戲謔一番之後,打開了花束中的卡片,上書:我想把每天800元的看護費,連同救命之恩還給你。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償還清,期望你能給我一個長久的期限,最好是一輩子。
垚靳羽拿着卡片快步走到了公司陽臺上,再一次端詳着卡片上的話語,一股溫存涌入心間。她眼眶溼潤了,不自覺地想起了照顧張黎的那段日子:因爲張黎行動不便,她們有過太多次的肌膚相親,太多次讓彼此都有些臉紅的時刻、開心的時刻、留戀的時刻……她在心中問自己:這就是我的愛情嗎?它來得有些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