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立生警覺,靜默不言。彼此四下環顧並未見到可疑之處,也沒覺出有異樣之力在周圍活動。
就在困惑之時,忽覺耳邊傳來三次敲擊木魚的聲響,那幾頁妖書似乎受聲音指使憑空旋轉,又像長了眼睛一樣飄飄然的穿過門縫飛到外面去了。
在隨風的記憶裡,東宮從來就沒有木魚那種東西,爲何木魚的敲擊聲卻如此的清晰,好像直接鑽進了心裡,讓人生出冷冷的寒意。隨風問:“半面,你聽見木魚聲沒有?”
半面微微點頭,眉頭一皺:“先別管了,快追!”
兩人直接穿過門縫跟着妖書迅速的飄到了外面。
此時,天空濃雲密佈,遮住了月亮,陰陰沉沉。讓人感到一股強大又非比尋常的氣場,好像要下暴雨一般,有種悶悶地喘不過氣的感覺。
時下已入二更,東宮庭院內空無一人,唯獨軒嫄屋內的燈火依舊亮着,小樹妖向內看去,嫄兒已經扒在桌上睡着了,顯然是沒有聽見那木魚聲響,於是風面二人便毫無顧及的跟着妖書向前尋去。
出了東宮,方見數百張妖書像鳥羣一樣不約而同的盤旋在半空之中。某些紙張飄然于飛,掠過看守宮門的侍衛,怎奈那些侍衛仿若雕像一般對妖書視而不見,偶爾還有巡邏的侍衛皆如失神一般,齊刷刷地列隊行過,絲毫也沒有察覺妖書從其面前飛過,似是中了某種迷魂法術。
突然,有黑影從半空之中一閃而過,乍一看是個道士打扮,似乎在暗中指揮着妖書向某個方向前行而去。
二人對望,四目凝重,看這場面必是有不尋常的事發生,風面兩人半躲半藏一直隨着那滿天飛行的妖書穿過宮門來到了皇城之外的大街上。紙頁飛旋,烏烏泱泱,街面的情景更是駭人,不知從哪裡聚來的數百隻小鬼正向驅趕牲畜一樣,驅趕着數以萬計的妖書向前緩緩而行。
二人看傻了眼,靜立在鬼羣當中。懵憧片霎再回神之時,見數只小鬼的目光正向他們二人投來,幸好兩人皆穿着黑色衣裝,與小鬼的顏色大致相同,半面急忙按低隨風的腦袋,自己也低下頭去混在了小鬼的隊伍當中跟着一路向前走去。
“別回頭,後面有人!”半面傳音囑咐隨風。
小樹妖稍稍側目用餘光探視,果然在不遠處的後方似有道士跟隨。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二人隨着衆鬼來到了一片密林,伴隨着緩緩的行近,林子深處的熊熊火光逐漸清晰起來,那裡設有祭臺。
風面二人本就不是等閒之人,視限在暗夜當中比凡人要好上幾倍,此時夜色雖然濃重,乘着遠處的火光,他們二人依然能看地清清楚楚。
在祭臺周圍站着數名道士,緇衣藍褂,烏紗裹面,人人透着詭異陰森,他們一手執拂塵一手執道鈴,口中唸唸有詞,正在做法。祭臺中央端坐着一位老者,顯然是地位最高且指揮這場法式之人,那人沒有蒙面,透着火光正好能清楚的看見他陰沉可怖的臉。
“他,他……不是程生光老道麼?”隨風禁不住破口而出,雖然是低低私語,卻立刻吸引着周圍小鬼的目光,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怎麼回事?”祭臺那邊有道士發現了異常,便收了功法向後方走來。
半面聽那道士的聲音有些熟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又見隨風被那聲音嚇的渾身發抖,就直接壓着隨風貓下腰來,隱匿在了羣鬼當中。幸好妖書和衆鬼在林中串行之聲熙熙攘攘,即刻蓋住了隨風的聲音,那直奔過來的道士雖有了警惕還並未發現異常,便站在一旁繼續守着羣鬼驅趕着妖書向祭臺而去。
第一波妖書在衆小鬼的驅趕之下,來到祭臺中央的一個大鼎上憑空盤旋不定,只聽又是三聲敲木魚響,在場的所有道士一起發功,大鼎之內倏地燃起邪焰藍火將妖書吞噬而盡。
風面二人看地嘖嘖稱奇,原來這老道是在做好事呢。看來程妃是湊夠五萬兩黃金了,否則以程光老道那天對程妃的態度,又怎麼可能費這麼大的周章,心甘情願地焚燬妖書呢?
正在二人遐想之際,忽聽背後有鬼嚷道:“你倆還走不走了?別耽誤老子掙錢!不走就滾一邊去!”
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此話果真不假。看來程光老道花錢使鬼門大開,僱傭了這麼多的小鬼幫其回收妖書,所需錢財還真不是個小數目。二人恍然,稍稍讓出一些,方便身後的小鬼繼續前進。
這時坐在祭臺之上程光老道突然聽見小鬼說話的聲音,自然察覺到了異常之處。衆道士微有驚駭,不勉有人會前去查探一翻,程光老道急忙制止,滿臉不屑,隨手掏出一張紙符默唸法咒倏地飛了出去。
“啊?日火符!”半面暗叫不好。此符專爲滅鬼而作,半面被程光囚煉那麼多年,自然知道這符的厲害,被它射中的鬼瞬間就會灰飛煙滅。
眼見日火符襲來,他二人拔腿飛奔,只聽半面邊跑邊傳音道:“隨風,小心!千萬別讓日火符射中了。若我今夜魂飛魄散,你就速速回到浮黛山再也不要回來了!”
隨風立時明瞭這日火符的厲害,邊跑也邊暗語回答道:“半面快躲到我身前,我絕不能讓你魂飛魄散!”
嗖,嗖嗖……,又有幾張日火符飛來,隨風與半面悉數避過,必不可免的打在了一些倒黴的小鬼身上,唰的一下就像煙花那樣消失殆盡了。
衆鬼一片譁然,忽聽有鬼嚷嚷道:“活人的錢真是不好掙呀!大家趕緊扒下!免得被那符燒到就完了……”接着數百隻鬼嘩啦一下的扒倒一片,仍有些無知的小鬼還在四下的逃散。隨風與半面就隱藏在這些逃散的小鬼當中,只見又有數張日火符順勢飛來,其中一張直逼半面的後心飛去。
哧哧!日火符烙在了某人身上,瞬間散出零星的火花。好險,躲過一劫!半面虛驚一場,其實並非這樣,原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隨風猛地撲到了半面身後,替他擋了那道日火符。
隨風只覺那日火符像烙鐵一般烀在了自已的後肩之上,然後迅速浸沒在了自己的體內,鑽心的疼,還散發出一股碳焦的味道,可她楞是硬生生的抗了下來,沒有發出絲毫的叫喊聲。
“小風!”半面心魂劇震,急忙轉身將她攬在懷中隱沒到了黑暗裡。
耳邊風聲簌簌,腳下步履急快,一陣逃命般的飛奔,終於擺脫了危險境地,二人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在靠近一個深潭邊才坐下來休息。
“小風!傻妖……你,你怎麼……這麼傻?”半面感覺自己胸膛裡那顆半殘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摟着一動不動悶坐在地上的小樹妖,低頭看她的傷口,那符已經燒破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上烙下了個黑碳似的印記。這時,半面倏覺一股微涼的血噴在了他半張完好的側臉之上,接着便傳來了隨風猛烈的咳嗽聲。
聽她有些發顫的聲音道:“半面,快走!我沒事!”
那股濃濃的血香迅速瀰漫開來,散發着說不出的誘惑,他禁不住動了動喉結,嚥了一下本就不存在的口水。感覺自己的意識正逐漸的消失,體內的嗜血怪獸已悄然甦醒,蒼白修長的手指正在發生變化,讓他忍不住用手沾了一點臉上的血跡情不自禁了咂了一口,腥鹹微苦的妖血在他的口中彷彿是顆蜜糖,入口即沒,讓他抑制不住的心生嚮往。
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去意識了,突然又聽見了隨風的呼喚:“半面……”
他強撐着僅存的一點意識,抱着隨風飛快地跳進了水潭當中。
水沖掉了半面臉上的血漬,也沖淡了沾在他身上的血腥味道。過了許久,半面終於恢復了清醒,想必隨風身上的血跡也被衝沒了吧,至少不會像方纔那樣濃重引誘他抑制不住的想要發狂了。他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小樹妖,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水面上,就像是個死人一樣。半面頓時驚恐萬狀,急忙飄到隨風的身邊,抱着她一起飛到了岸上。
”小風!”他驚魂未定的探了一下樹妖的呼吸,立時讓他從頭到腳都寒涼無比,因爲他根本就感覺不到小樹妖的呼吸。他又本能的探了探隨風的脈息,怎奈躺在他懷裡的人根本就觸不到脈象,半面只覺他本就寒涼的身體頓時結上了厚厚的霜,簡直冰冷到魂魄裡。可惜他並不知道樹妖的脈息本來就是極細而綿,似有似無,幾乎觸摸不到的。
“小風,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呢?”半面萬念俱灰,失聲地鬼哭神嚎。
靜默少許,他決定再試一次,即便不行,死樹當活樹醫也好過什麼都不做!若是救不活她,半面定要將自己碎屍萬段來償還隨風的。半面聚集了全身的法力置於手掌之中,照着隨風的傷口猛烈的注入其中,就在這一霎間,失了神智的小樹妖忽然感覺到那灼熱的傷口冰冷下來,一種透心的涼意猛烈的衝進了自己的身體,又順着經脈飛快的遊走全身,所到之處皆寒涼無比,好像整個身體都戰慄在冰冷的冬天裡,這才讓她突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之後漸漸地恢復了生機。
咳咳咳……,隨風醒了,咳出了夾雜着妖血的積水。
半面欣喜欲狂,簡直不能自已。“謝天謝地,你沒有死!”
半面高興地張牙舞爪,卻又本能的受血腥的誘惑,實在不敢再靠前一步了。他趕緊跳出一丈之外,背過身去,及其剋制着嗜血的本性又十分溫情地說道:“我以爲……我以爲……我再也看不見你了!你說你是不是傻?你怎麼會用自己的性命來護着我呢?……我沒能保護好你,反到讓你……”
隨風輕輕一笑,滿不在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有什麼關係,護着你,我願意!”
或許也正是身體的疼痛一時間抵禦心裡的疼吧! 她好似並不在乎自己,可越是這個樣子,反而讓半面愈加心疼不已,“那你可好些了?傷口還疼麼?”
怎麼會不疼呢?日火符已融進了她的身體,幾乎每次呼吸都讓她隱隱生疼,幸好半面陰差陽錯地將她扔進了水裡,才稍稍減輕了灼燒之感,而後又承受了半面的陰寒之力,現在雖然很疼也不至於再暈死過去了。
她爬了起來,若無其事道:“不疼了!今晚真是有驚無險呢!天快亮了,程光老道散出去那麼多妖書,看樣子也燒不完了,咱們明日還要不要再來?”
“還來?你這傻妖真是不要命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好了!你中了日火符,我不曉得那符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反正對於鬼來說可是個灰飛煙滅的東西,所以咱們還是先回宮養上幾日,若是真無礙了,再一起離開如何?”
隨風平靜的點了點頭,道:“是呀!就算要離開,也得把眼前的各樁事情處理妥當,明正言順的離開皇宮才爲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