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神色恍惚,彷彿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畫面,嘴角的笑燦爛了幾分:“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被幾個家丁圍堵,幾乎在走投無路時,一擡眼就看見了你,你站在巷子口,陽光成爲了你的背景,你像是逆光而來的謫仙,帶領我走出黑暗的困境,三兩下就解決了讓我困擾很久的敵人,我狼狽的倒在地上,一身污漬,你卻滿不在乎,你問我,想不想活。”明夜頓了頓,“我怎麼可能不想呢?我以前從不相信天上有神明,如果有,爲什麼我一再被所謂的神拋棄?我不停的問着自己,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所以這輩子纔會吃盡千般苦楚,萬般折磨!”
他陳述的話語並不激昂,只是平淡,但裡面所包含的感情,卻比海還深。
“可自從結識了主人,我才知道,我所吃的那些苦,只不過是磨練,爲了能夠與你相遇的磨練,我很慶幸,當時在你伸出手來時,我握住了你的手,”明夜緩緩一笑,眼眸亮如白晝,光彩熠熠,他左手捂住胸口,那裡,心臟正撲通撲通跳動着,“我發過誓,這輩子,不論以怎樣的身份,必將伴隨你左右,刀山火海,隨你一同去闖,哪怕是爲之付出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所以主子,若能喚回你的理智,你動手吧,明夜死而無憾!”
能夠在臨死前,將心裡珍藏的話語通通說出來,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眼眸緩緩合上,明夜坦然的面對着死亡。
可遲遲,他也未曾等到十二那一掌迎頭劈下,悄然睜開眼,看見的,是十二緩緩放下的手臂,以及那雙無神的瞳眸,恢復光彩,恢復光亮!
宛如漆黑的夜幕之上,一顆顆星辰緩慢亮起,那是明夜見過最美,最動人的畫面。
“主子?”他不安的開口,唯恐眼前這一幕是一場夢。
越是珍貴,越是在乎。
十二眼眸一顫,不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明夜,“我說過的,我司馬如意的人,不跪天,不跪地,男兒膝下有黃金,還不起來!”
這是十二在清醒時,所說的第一句話,明夜吃驚的瞪大眼睛,眼眸中漫上一股水色,吸吸鼻子,壓下心底的狂喜,他慌忙點頭,極快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彎腰將蘭心的屍體抱在懷中,渾身因激動止不住顫抖着。
真好……
主子終於清醒了,真好……
一想到是他的話喚回了主子的理智,明夜就歡喜得不能自已。
邱樓提到嗓子眼的心臟,這纔算放回了原位,鬆開手,她虛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衝着十二道:“如意,你可真把我給嚇死了,要再來幾次,保不定我得少活多少年啊!”
十二冷掃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明夜懷裡的蘭心,心臟一痛!她不忍的移開視線,見多了太多太多的死人,可只有這一次,能夠讓她胸口發悶。
那個在她睜開眼,就對她忠誠的少女,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明明嬌弱得看見魔獸也會害怕、尖叫的少女,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見她瘋狂修煉,心底不忿,硬拉着她出去閒逛散心的少女,
再也回不來了……
原來身邊在乎的人死掉,是這樣的感覺,素手捂住胸口,感受着心臟一縮一緊的感覺,十二神色恍惚,彷彿陷入了迷宮中,找不到出路的孩子。
如果她能再強一點,蘭心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如果她能再強一點,視線掃過同樣身受重傷的邱樓和明夜,薄脣緊抿,眉梢冷峭,他們是不是就不用像現在這樣,這麼狼狽了?
“如意?”邱樓見十二遲遲不肯開頭,輕聲一喚,她在想什麼?
收回視線,十二又是那個冷清、孤傲的女人,眉宇間染上風霜,她繞過明夜,走向白子旭,伸出手,剛要將他從地上拽起來,耳畔,冷不防一聲大喝傳來:“放開我家皇子!”
眸光一轉,左側有幾個侍衛從看臺上跳了下來,腰間都配着一把鋒利的彎刀,身彪體壯,虎虎生威,都是四五階的武者,他們快步過來,生生將十二擠開,在白子旭身邊圍成一個圈,將人架起,一雙眼惡狠狠地瞪着罪魁禍首,口中厲聲道:“這件事我白虎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十二一聽這話,眉梢一挑,卻見白子旭臉色慘白,顯然身負重傷,心頭倒起了幾分歉意,略一拱手,姿態放得很低,真誠的說道:“三皇子,方纔是我走火入魔,錯手傷了你,還望皇子莫要放在心上,日後皇子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只管開口,司馬如意必當償還此次欠皇子的恩情!”
她雖然被心魔控制,但記憶並沒有隨着心魔的消散一併消失,她記得,若非白子旭拼死阻撓,恐怕璇璣早已被她殺死!殺死一個璇璣微不足道,但之後呢?她會不會殺紅了眼,見人就宰?成爲真正的殺人狂魔?甚至傷害了自己身邊的人?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十二就隱隱後怕。
白子旭艱難的擡起頭,視野裡一片模糊,體內鬥氣亂涌,內臟被十二重創,顯然受到了內傷,胳膊爲侍衛一左一右架着,他吃力的喘息幾聲,朝十二揚起一抹安心的笑容:“你……沒事就好……”
說罷,雙眼一閉,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昏厥過去。
“皇子!?”
“主子!”
……
幾名侍衛焦急喚道,食指探過白子旭的鼻息,確定他生命無虞後,又轉過頭來,凶神惡煞的瞪着十二,將她看做仇敵!眼眸中再難見絲毫善意:“司馬如意,這筆賬我白虎國定會讓你加倍奉還!”
以爲打傷了他們的皇子,她簡單道一句歉就可以算了嗎?那白虎國的威名何在?
區區一個司馬府二小姐,竟敢對皇室動手,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可這些話,侍衛卻不敢說出口,方纔十二與玄女宮宮主的激戰,他們還記憶猶新,怎敢在此刻去激怒她?心中暗襯,等到回了白虎,他們定要向陛下如實彙報,以陛下對三皇子的疼愛,一定會爲他討要一個公道和說法!
“隨意,司馬如意恭候爾等大駕!”十二見他們主意篤定,也不再多做解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還沒懼怕過誰,錯她認,若是白子旭身體有什麼損傷,她照顧他一生便是,有何不可?可若要以此來威脅她,脅迫她,牽制她,那不好意思,她十二可不是什麼軟柿子!不可能認人拿捏!
十二漠然轉身,伸手準備親手抱過蘭心,爲她好好安葬。
“站住!”一名侍衛忽然開口,一生大喝,止住了十二的去路。
“還有什麼事?”十二眸光一冷,轉身問道,暗沉的衣襬在空中滑成羅盤狀,衣決猶如浪潮,一浪接着一浪翻飛,馬尾早已在打鬥中散亂,雲發堆砌在肩頭,胸前,自然垂落,贏弱的身軀,眉宇間卻帶着幾分傲然,幾分英氣!尤其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宛如寒潭,冷漠逼人,叫人不敢直視。
侍衛被她古井無波的視線一掃,心頭一寒,下意識升起一抹敬畏,他可沒忘記,方纔十二徒手撕裂玄女宮的人,現在地上還有殘留的血泊。
悄聲吞嚥了一下口水,侍衛顫抖的手臂指向十二,粗聲粗氣的開口道:“你不能走!你要同我們一起回白虎,負荊請罪!”
不把這罪魁禍首捉回去,萬一她跑到哪個深山裡躲避追兵,他們該如何是好?
回白虎?
十二眉梢冷峭,脣瓣揚起一抹極其淺淡的笑容,眼眸中流光輾轉,“去白虎?你覺得可能嗎?”她譏諷的笑道,“若三皇子身體有恙,或者白虎陛下想要論我司馬如意的罪,屆時,只需一張皇榜,公佈天下,不論我身在何處,必將親赴白虎,這總行了吧?”
若非顧及欠了白子旭一個不小的人情,十二怎會如此溫聲細語?
侍衛臉色一沉,見十二態度緩和,以爲她恐懼白虎國威名,這下底氣足了,胸脯也擡得老高,一副高傲的姿態,斜睨着十二道:“不行!你打傷三皇子,必須要和我們一起回白虎,向陛下請罪!”
他據理力爭,說白了,就是想十二同去,這樣,他們就可洗刷掉看護皇子不利的罪名,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十二。
“喂!你們別給臉不要臉,如意都說了,到時候會去的,遲一些又有什麼關係?”邱樓雙手叉腰,口中抱怨道,很是看不過眼這幫人仗勢欺人的模樣。
明夜抱着蘭心站在十二後側,也是一副嚴正以待的表情,彷彿只要對方一動手,他們就必將讓他們死在此處!
邱樓眼珠一轉,靈動的眼眸裡掠過一絲狡詐,“再說了,當時你們又不是沒有看見,是三皇子自己衝出來的,我們可沒強求,被打傷不也是他自找的嗎?”
“閉嘴。”十二冷聲低喝一句,邱樓委屈的摸了摸鼻尖,嘴裡還不忘嘟嚷道:“本來就是嘛。”她又沒說錯,如果不是白子旭自己找死衝出來,他也不會被十二失手打傷,這幫人現在得理不饒人是個什麼道理?
分明是看十二態度軟化,以爲她好欺負,想要強行押十二去白虎,好讓她俯首認罪!
明知道對方的算盤,可十二依舊好言好語,她拱手道:“我現在還有要事在身,待我忙完,必將去往白虎,向貴國陛下請罪,如此可好?”
話裡已有了一絲不悅,當務之急,是先安葬好蘭心,別的哪怕是天塌了,在十二眼中也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行!”侍衛寸步不讓,十二越是態度緩和,他就越是蠻橫。
“白虎國的諸位大人,可否給本人一個面子,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一道清潤的聲音從校場大門處傳來,來人一襲白衣飄飄,宛如九重天上的謫仙,墨發微揚,面如冠玉,眉宇素淨,彷彿不染塵世煙火的佛!凝聚了這世間所有的美好與純淨。
青龍國國師木離!
看臺上,不少人紛紛冷嘶,這位嫌少露面的國師,今日怎麼出現了?
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凝重與驚訝。
要知道,青龍國國師的地位堪比一國之君,因爲其身份高貴,嫌少踏足朝堂,通常都只在摘星樓、國師府出沒,只聽說,木離國師有仙人之姿,豔冠天下,旁人與之相比,就好似地上污泥,自慚形穢,如今看來,傳聞果然不假。
此等人,怎會存在於凡塵俗世?一身飄渺出塵的氣息,乾淨得叫人不敢直視。
踏碎一地日光,逆光行來,周身被璀璨的陽光籠罩着,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不愧其仙人之名。
十二眉梢一挑,眸中冷光乍現,怎麼又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