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是因爲我在古代昏去的機會多,是以醒來並不驚訝自己會在這間屋子裡吧?
我不知道裘海後來是怎麼逃脫了錢鏐,公孫,宋繼仁等的追殺,我只知道我現在在裘安的別院裡,而且,這別院應該不在杭州城內,否則公孫錢鏐等人應早就闖上門來。這別院靠山而居,院裡的水勢全用山上泉水而成,設計精巧,可見裘海這一霸,霸道得如此地步,甚是了得。
這院子裡,沒有會說話的人,全部都是啞巴,且個個身手矯健。我醒來至今有三天了,卻沒辦法和外界聯繫,也沒辦法逃出去。裘海也不知去了何處。
我立在窗前,咬脣。
第四天,傍晚,裘海出現。
他換了臉上的面具,這次的面具上織着一條龍。
我冷笑:敢用龍紋,你以皇,帝自居麼?
他眼裡沒有任何神色,只是看我。
我問:爲什麼不殺我?可是因爲我對你還有用處。
他獰笑:我正尋思怎麼將你生,吞,活,剝。
我聞言,變色,後退,心悔了剛纔所說的話,我現在身在虎穴,還是收了性子,小心爲妙。
他道:放心,我若要殺你,我會提前告知與你!他欲倒茶,手臂僵硬的伸向茶几。我看他手臂有異,不動聲色的看他。
他倒了茶,卻手一顫,茶水傾了出來。
我看着他,道:爲何不叫下人來伺候你?
他看了我一眼,道:現下,我誰都不相信。
我道:許是你做惡太多,連最親近的手下衆弟兄都叛你而去。
弟兄?他冷哼。那些不過是我的死士,他們的家人都服了我的長生丹,若想家人平安,就得在我手下做事。
我無語。
他看了我一眼,說:你也吃了。
我愣。
他笑,猖狂萬分,道:你可是讓我脫險的大功臣,怎麼可以漏了你呢!
我道:那是你命不該絕於湖上,那湖水若是被你的血染了,那才叫生靈塗炭。
好利的一張小嘴。他走到我面前,低頭看我,說:可惜了,卻是個短命鬼。
我看他。
他說:這長生丹,可不長生啊!
我咬牙,恨恨的說:你們這些惡人,就只得這些把戲了麼?威、脅,利誘,下毒,殺,燒,搶,擄,從古到今,幾乎是一模一樣,這世道欠了你麼,你要如此作惡多端?
喲,怒了?我還道你不會發火呢!他調戲的口吻,俯身,在我耳邊說:不過,你大可放心,爺我很喜歡你,只要你乖乖的,我會按時給你吃長生丹。
我冷笑:接着你是不是要說,一旦逾期不按時吃藥,我就會七竅流血,經脈俱斷而死?
他一愣,旋即惡狠狠的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道:這你放心,我連死都不怕,這敬酒,我喝得歡呢!
他凝視我。
我惡狠狠的回視他。
他忽而笑,道:酒麼,我有的是,就看你吃不吃得了了。說罷,跨門而出。
我跌坐在地上,喪氣萬分,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差點我就開口求他了。我嘆氣。適才說的那些話,現在回想起來,心裡不知喜憂。
此番對話過後,又過了幾日。
夜。
我昏昏睡去,忽然一隻手捂住我的嘴,我驚,睜眼,裘海凶神惡煞道:跟我走!
我迷茫的被他大力自牀上拖起來,他大步走着,我跌跌撞撞的被他拽着向大門走去。
門外是火把,刺眼,我拿手擋,那火把下是一個個黑衣人,大約有百來號人,見裘海,齊齊叫:見過主公!
我頭暈,被他一把扯上了馬,他亦上馬,我嫌惡他與我共騎。他卻放肆的笑,道:祝天翔可與你共騎,我就不可麼?
我心裡驚訝,卻不知我驚訝已自臉上流露,他道:沒有我裘海不知道的,我甚至知道你在揚州做了何事。
我沉默。
走!他大喝。
黑衣人整齊上馬,開動。
我死死的緊拽着馬鞍,隨着馬奔跑,我皺眉,問:這方向是去什麼地方?
杭州府衙。
我吃了一驚,搞了半日,我還是猜錯了,是在杭州府內,根本沒有出去?
他冷笑:我裘海是什麼人,能讓他們那些烏合之衆找着?
我不語。
很快進了街市,入夜以後,杭州府里居民都已早早關門歇息了,只有少數幾個人在街上提着燈緩行,見了這一大隊的人馬橫行,驚惶的跑進小巷裡。
我皺眉。
裘海哈哈大笑。
杭州府衙。
門前站了兩個守夜的官差,見了人馬,厲聲:來者何人
裘海道:你不配問我是何人。
黑衣人一擁而上,差役倒在血泊中。我與裘海在馬上,隨着那百來人殺進去,裘海悠閒的騎馬而進。
我閉眼,耳邊盡是殺戮的聲音。錢鏐阿錢鏐,你怎麼如此大意,這官府衙門,守衛不嚴,倒叫這惡霸鑽了空子。我心道。
裘海在我耳邊說:何不看仔細,這血洗的場面可不多見呢!
我不語。
手,捏我下頜,猛地轉向右邊,仰視他,我皺眉。
他雙眼裡充滿了殺戮的興奮,喃喃道:秦伊,你看,這地兒如此美妙。
我看着他,道:你夜裡不會做噩夢麼?
他湊近我,輕輕的摩挲我的臉頰道:習慣便好。嗜/血之時有佳人相伴,甚是快慰。
我躲不開他的嘴脣,心裡忽然恐懼起來,他那雙眼,令我想起一個人,祝天銳!
我喃喃:祝天銳。
他一頓,放開了我,道:原來你也會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看他,牢牢的看。
他策馬,踐踏在官兵的屍體上,有的還沒死絕,發出垂死的慘叫。
我顫抖,如置身地獄。
他快意的笑,揮劍,輕易的撂倒府內穿戴未全便出來防守的官兵。
我渾身顫抖,手指甲已深陷在皮馬鞍內,努力找回我的理智,眼前一個官兵嚎叫着衝上前,裘海笑笑,舉劍。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往下拉,他吃了一驚,劍直直的刺中了馬脖子,馬嘶叫,擡腳,躍起,那衝來的官兵的長矛卻刺在了我的大腿上,我只覺得一刺一拉,隨即劇痛,汗起,我與裘海滾下了馬,裘海怒,與那官兵打鬥起來,官兵慘叫,倒向我。血,自他脖子流到我身上,我想尖叫,卻叫不出聲,那大腿上的痛楚已佔據了我大半的神經。裘海一腳踢開那壓在我身側的屍體,冷冷的看我,隨即拉了我起身。
我被他如拖死狗般的方式,拖着往裡走。此刻,恐懼,痛楚連番刺激下,我真希望自己暈了吧!偏生更清醒。他把我拖進了大堂。
裡面激戰正酣。
錢鏐揮劍力鬥五六個黑衣人,臉色大煞。我一直沒有見過這樣的錢鏐,他衣衫盡破,露出了虎背熊腰,打鬥起來,竟充滿霸氣,獵獵生風,且他的一招一式十分奇特,若說祝天翔有時象惡鬼,那這錢鏐便真的是閻羅王出世了!
他忽見我。一愣。身上旋即被刺,血噴出來,這一記,是刺在他的背上,他嗷的怒號,轉手砍了那人的腦袋,那頭顱骨碌碌的一直滾到了我跟前不遠處,那頭顱上還掛着吃驚的神色,張着雙眼看着我。
我渾身一顫,掙扎着要爬起來,裘海手一拎我的手臂,我被帶起,用沒有受傷的腿支撐着全身的重量,我看自己一眼,那裙子,早已血污相交,貼在我受傷的那個大腿上,大腿已經痛得在強烈的顫抖,而我全身亦在顫抖,汗水順着臉,流進脖子裡。
裘海看着錢鏐,朗聲笑:錢鏐,看你能撐到何時,若你不死,我便把這個女人還給你,如何?
錢鏐怒,解決了一個,道:該是你不死,我錢鏐放你一條生路!
裘海大笑。
我痛得腦門直流汗,傷口在直流血,怒,說:你這殺千刀的,就不怕連累家族?今日血洗杭州府衙,朝廷要追究下來,沒你好果子吃。
他狂笑,道:秦伊阿,秦伊,這世上也只有你如此天真了,現在的朝廷和草臺班子有何區分?你再看看錢鏐,今日必然是死定了,哈哈……
我強忍痛道:錢大人定然殺你!你看着吧!
好,我看着。他愉悅的看着錢鏐廝殺。
我看着錢鏐在黑衣人包圍裡越戰越勇,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那好幾十個人與他車輪戰,縱然是身手比這些黑衣人要高一等,也經不住着車輪戰。喜的是他絲毫沒有衰敗下氣力的狀況。
裘海緩緩的關上了大堂的門,看着這一場以多欺少的惡鬥。
我吃不住痛,那血流失後的全身虛弱,使我不得不半跪在地上,牢牢看着錢鏐血汗披身,左右開弓的酣戰。
突然,門被踢開。一個男人舉着火把進,見我,視線定在我已被血染得發黑的衣衫上,在看我,我表情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他冷冷笑,好一個惡戰啊,缺了我真不行。
裘海搶上去,擋那男人,我嘴角勾起笑,祝天翔的功夫我可見識過,這裘海怕不是他的對手。
裘海與祝天翔各自拔劍,也打將起來。
此時錢鏐正格開一個攻擊的黑衣人,一記打得那黑衣人飛出惡戰圈,倒在裘海祝天翔之間,祝天翔邪笑,一腳踢起着黑衣人,把他推向了裘海,裘海一劍,正中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口中噴血,連聲音都不曾出,歪頭。
我看向錢鏐,他的惡戰圈子已經全面右移至離我兩三尺遠的地方,那桌椅盡被擊碎,木屑紛飛,他看向我,我擔心的看他,他臉上有疲憊之色。
再看裘海祝天翔,兩個人慢條斯理的正過招,卻也是招招都欲致對方於死命,我雖然不懂武功,卻覺得他們兩人似乎非常熟悉對方的招式,往往是一招出,對方已條件反射的躲開去。
祝天翔臉上越來越難看,忽然道:祝天銳!
那裘海一愣。
旋即祝天翔伸手抓了他的臉,那面具被他抓在手上。
這哪裡是祝天銳,雖然我只見過一回,但是我還是認得出,此人竟是祝家老三祝天祺。
祝天翔冷笑。
這邊黑衣人也是一愣,放了錢鏐向祝天祺攻擊。祝天祺狂笑,邊戰邊退。錢鏐向我走來,劍光,他擋,祝天祺笑,道:你們真以爲鬥得過我麼?長生丹的後果你們可是見過的。
一黑衣叫:先殺了你這個冒充的奸賊。
另一黑衣攔那黑衣道:弟兄們的家裡人都吃了長生丹,你一個人自然是無所謂。
就在這說話空隙,錢鏐與祝天祺已過了數招。
錢鏐劍勢沉重,看起來有強勁鋒利,祝天祺招招靈巧,以輕敵錢鏐的沉重的青銅劍。黑衣人俱都停了手,愣愣的看着他們。
祝天翔把我扶起,輕聲說:你受苦了。
我苦笑。
他眼望着祝天祺,看不出情緒。我不知道他現在心裡是在怎麼想,那神情莫測。
叮的聲響,雙劍相交,錢鏐的劍硬生生的削去了祝天祺手裡的劍,祝天祺面帶微笑,扔握着斷劍與錢鏐鬥。
我靠着祝天翔,頭皮一陣陣的麻,而那大腿的傷,還是有血再流,能感覺慢慢緩了下來,我心想,非得流血而死不可。
祝天翔一顫,我們都看見錢鏐一劍挑開了祝天祺的斷劍,下一秒,一劍劈了下去,那右臂生生的被砍了下來,祝天祺悶哼了一聲,倒地。
那一直旁觀的黑衣人忽然衝出一人,阻止了錢鏐下一劍,道:錢大人,留他條狗命,我們兄弟的家裡上下的性命還在他手裡,我們需要長生丹的解藥。
錢鏐聞言,挽劍於手背後,道:好!他看向我,旋即轉開臉去。
祝天翔道:這裡,就留了他們處理吧,我送你去看大夫。還能走麼?我頷首。
他點頭,扶着我。
我叫:錢大人。
他倆都看我。
我說:有些事情我想不透,還請錢大人賜教。
你說。
我說:今日不便相問,明日可來山莊一敘麼?
祝天翔道:走吧,門外有馬。
我與他轉身,那瞬間,我看見血污滿身的錢鏐手臂微微顫抖,神情黯然的看着我。我藉着祝天翔的力量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忽然驚呼聲。
我與祝天翔轉頭,只見祝天祺滿臉的鮮血,雙眼盯牢我,剩下的那隻左手拿着他的斷劍,微傾着身子奔來,祝天翔怒,伸手擋,祝天祺劍往腰間一插,揚手,白煙。
白煙內,我隱約見到祝天祺的身影,一閃,我推開了祝天翔,冰冷的劍,斜斜的自我腰間擦過,微痛,一隻手拉住我,我看見他困獸的眼神,來不及喊。他攜我向外面奔去,踢翻了路邊插着的火把,火起。
門口還停着他適才手下的馬匹,他撈了一匹,大力把我聳上馬,我被掛在馬上,他單手上馬,掉轉了馬頭,喝,走!
他抓了我的手臂,我恐懼,這個只剩獨臂的男人,他爲什麼要捉了我去!
馬狂奔。
我不知道我們一路跑了多久,但我知道我支撐不住了,自出了城門,我就想吐,覺得自己要從馬背上掉下去,我掙扎,他喝:休要亂動!
我搖頭,拚盡全身力氣從馬上滾落。劇痛,我幾乎痛得暈去,但是並沒昏去,這該死的清醒,我在山林小路上翻了幾番,向斜坡下滾去,直到撞上一棵樹幹,才停了下來,我咬牙,那腰間的傷原不嚴重,這一撞,不重也重了。
祝天祺連滾帶爬,到我跟前,咬牙,道:你做什麼!
我苦笑,說:找個地方等死。
他獨臂支撐自己坐起來,凝視我,道:你不會死的。
我笑笑,奇怪自己到了這等地步反而心情平靜下來,反正再壞都不能再壞了。說:人人都要死的,只是時間不一樣而已。
他固執的說:你不會死的。
我搖頭。
他忍着斷臂的痛,道:該死了的人是我。
這個祝天祺,我心裡嘆,靠着樹幹,閉眼,痛得麻木了,只覺得自己異常疲憊。
他的手撫摸臉道:這事,原不該連累你,只可惜了祝家那兩個兒子都喜歡你,我只得把你帶了來,吃了這些苦。
我驀地睜眼:你說什麼?祝家那兩個兒子,什麼意思?
祝天祺滿眼悲傷道:我雖然明着是祝家的人,但是,祝家卻欠了我家四口人命。
我愣愣的聽他斷續顛倒的說了半日,才瞭解了個大概。
那麼,因爲祝家老爺掠了你母親,殺了你母親的老母親以及你的親生父親和兩個妹妹,是以你要報仇?我疑惑,可是裘海又是怎麼回事?
他疲憊的說:裘海,早被我所殺。
我呆。
他仰躺在草叢裡,喃喃:秦伊,你不會死的,我沒有給你吃長生丹。
我愣。
他閉眼。
我坐在那裡,腦子空蕩蕩。意識漸漸有些模糊,我喃喃:祝天祺,你不該這樣的,祝家雖然殺你全家,但是,祝家老爺定然是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他卻依然把你養大,視如己出,還有,你要爲你親生父親,妹妹,外婆報仇,可是,你不該報復在祝家兒子身上啊!
沒有迴應。我看他,沒有動靜,我拍他胸脯,祝天祺!絲毫沒有反映。我慌了,忙試他的鼻息,驚,怎麼沒了呼吸?我搖他,驚慌失措。祝天祺!……
他低低□□了一聲。我喘氣。
他微微睜眼看我,輕輕的說:趁着還能動,走吧?回城去吧!
我沉默,不知道該如何,他冒充裘海的事情且不說,是否殺了陸元全家也不提,光是適才在我面前殺的那些人,他就只能以死相抵了,我看着終耗盡了力氣癱軟在斜坡上的祝天祺,殺了他麼?我苦笑,我不曾殺人,亦不可能殺他的,但是,救他麼?他又不值得我救。想起他剛纔告訴我的事情,確實是可憐,小小年紀,母親告訴了他全部的真相後瘋了,換作是我,我又該如何?我難保不做他相似的事情,可是,那些官兵,在天之靈會平息怨氣麼?他似乎只能死,但是那些被他餵了長生丹的人呢?他們怎麼辦呢?我嘆氣,此刻斷臂的祝天祺,也甚是可憐。
我嘆氣。
他皺眉,猛地搖頭,喃喃:娘!不要,娘!
我借下了繫腰的紗巾,自那紗巾裡掉出來一顆黑色的球狀物,我看了看,嗅了嗅,聞到一股藥味,這是陸濤在船上時給我的,後來我被祝天祺所扮的裘海跳湖擄走,到了他的別院,這顆丹竟沒有溶化,真神奇,緊接着我在那別院時,祝天祺並無衣衫給我換用,是以才得以保全了這藥丸子吧?
我拿着藥丸,皺眉,這是什麼藥丸,他爲什麼要放在我身上?
祝天祺搖頭,閉眼,虛弱的低喊:我沒錯!我不服!
我搖祝天祺,再沒大腦,都知道這個時候不把他神志弄清楚,他非昏迷或者直接死了吧?我猛搖他。
他咳出一口血,眼神迷濛的看了我許久,精疲力竭的放鬆了他的神情,沙啞的問:我還活着……
我舉起藥丸,問:這個是什麼?
他努力凝神看我的手,藉着月光,他露出驚異之色,無力的說:玉露丹。
這是什麼丹?
他苦笑:據說可起死回生,無病在身的則可以……延年……益壽。
我點頭,道:怎麼服食?
吞……
我收起丹藥,把紗巾牢牢的捆住他手上的肩部大動脈處。
他苦笑,說:你要救我麼?
我搖頭。
他看着我爲他紮緊了傷口,不再言語。
我說:張嘴。
他沒有張嘴,我一手捉了他的下巴,狠狠一卡,他被迫張開,我把藥丸丟進他嘴裡。他看我,眼裡轉過一絲光亮,湮滅,繼而是灰濛濛的。
藥是給他吃了,我苦笑,終究是決定救他。
他看着我,輕輕的說:謝謝你,秦伊。
我沉默,背轉身,拉起我自己血污的裙子,層層紗下,我的大腿上附着了大塊已經凝固的黑血塊,那傷口的洞裡還緩緩滲出血來,真真看了作嘔,我撕了身上唯一干淨的袖子,狠狠的捆住我的傷口,鑽心的痛,我擦額上的汗,用力一紮。
至於腰上,我已無暇顧及,吃力的轉回身靠着樹幹,再看祝天祺,他已昏睡,呼吸甚是不均。我抓着樹幹爬起來,雙腳打顫,我深呼吸,看了他一眼,輕輕說:我沒有權力來殺你,生死由命吧,祝天祺,保重。
我幾乎是爬着上山坡,找到了那匹馬,費了一番力氣才得以騎上去。馬喘氣,走步,轉圈。我伏在馬身上,再無任何力氣,自語:馬阿馬,我雖不是你主人,但請不要將我摔下去,我,還年輕,我還想回現代去,這裡,太亂了,殺人,血恨,仇人,我真的累了,我承受不了這些。
馬重重噴氣。
我自嘲:你嘲笑我膽小怕事了吧?我是膽小,我在現代活得多好啊,沒有人隨意的可以殺人,也沒有人可以隨意的綁架人,更沒有家族恩怨,血海深仇,你若是人,你也不願意的,壓力,也是……可以殺人的。
馬擺動雙耳,我靠着它,說:載我一程,去哪裡都可以,只要,離開了這個地方,你看,如何?我跟着你走,等你不願意了,就把我甩掉,你看,這生意划算麼?我輕笑,說了一堆廢話。
那馬仰天嘯,忽然撒蹄就跑,我措手不及,只得抱着它的脖子,隨着他,在夜色的黑林裡穿行。
不知行了多久,我昏沉沉的,只感覺馬停了下來。我眯眼,擡頭看,這是什麼地方?前方有黑乎乎的馬羣,馬仰頭嘶叫了一聲。
馬羣騷動,一匹馬奔了過來,互相嗅着,那馬看我,轉着就走了,我身下的這馬就跟着馬羣向山深處奔去。我緊抓着馬脖子,頭腦更昏沉,不曉得這馬要做什麼,但,既然是隨它亂走,就隨意吧!
茅屋。
馬羣在茅屋前停。我身下的馬重重的打嚏,晃腦袋,甩脖子,我鬆手,勉強從它身上滑下來,坐倒在地,那馬屁股正對着我,馬回頭看我,擺尾巴,打嚏。我驚得連滾帶爬的避開它的後蹄。
那馬向前走了幾步,頓了頓,掉過頭來看我,我看着這一大羣至少有二三十匹的馬,全部都在看着我,怯。
馬齊齊的叫起來。
茅屋門開,一個黑衣老者出來,喝:都閉嘴!
馬羣退開,露出了坐在它們後面地上的我。
我和這黑衣老者大眼對小眼的看了半晌,他皺眉,問:你是何人?怎麼會騎了老夫訓的馬來?
我說:這馬帶了我來的。
他看我,說:你不是老夫的人。
我苦笑,道:請問您是何人?
他咳嗽了一聲,懷疑的看着我,道:你哪裡得了這馬?
裘海的馬。
他喝:你個小姑娘,竟滿嘴胡言,裘海怎麼會給你這馬?
我問:爲何不會?
他唾:想必你是那個狗賊的人。
我嘴上的苦笑撤不去,我說:我不明白您說的,我會在此也是這馬帶了來的,非我本意。
他哼了聲,道:裘海已死,你來此也找不到那狗賊要的東西,你死了心吧!
我無語,什麼意思?狗賊是指誰?祝天祺?什麼要的東西,到底要什麼東西?
他道:勸你趁老夫還未生氣,早早離去,否則……他沒有說下去。
我接他的話說:不然狗賊的同黨,格殺勿論。
他看我,道:你很有膽量,你知我是誰麼?
我說:不知,就算知了,只怕我才疏學淺,不知您的名頭。
他忽然笑起來,走過來,低頭看我,問:你受了傷?可是那狗賊?
我問:那狗賊究竟是誰?
他奇:你這小姑娘真真奇怪,你受了傷,又由我的馬帶了來,那狗賊自然是脫不了干係的,你卻不知那狗賊是誰?
我看他,這老頭,挺自說自話的,且想象力不錯,我還未說什麼,他就已經爲我的傷想了個緣由。我皺眉,難道他說的狗賊是祝天祺?我真傻了,裘海被殺,祝天祺奪了裘海的名頭和家產手下,以及他的勢力,而這老頭顯然是裘海的人,這樣一想,我忙說:可是那個殺了裘海的惡人?
黑衣老者頷首。
我頹然。
他伸手,力道奇大的搭住我的脈,皺眉,道:真怪!他看了我的臉,問:你是哪裡人?
杭州府人士。
他皺眉更深,自語:你這脈象,奇特。
我看他,說:可是因爲我體內有長生丹?
長生丹?他瞄了我一眼,你身體裡啥毒都沒,長生丹,你吃了這玩藝?
我搖頭,心想,看來祝天祺確實沒有餵我吃。說:沒吃。
他手一提,輕而易舉的把我拎了起來,忽然和顏悅色的說:小姑娘,你既然到了這裡,老夫就治好了你的傷,你看,如何?
我問:你要我做何事報答你?
他呵呵笑:好聰明的小娃娃,既然你問了,我便直說,在此陪我三年,如何?
我搖頭,說:那我還是自生自滅了。
他急道:那兩年,怎麼樣?
我問:爲何要留我三年?
他看了我,說:我看你這小姑娘與我甚是投緣,既然是我的馬帶了你來,我們也算是有緣,你何不就留了這裡呢?
我臉上定然是哭笑不得的,看他。
他看我,說:不然這樣,留一年,就一年,如何,再不能少了,這是老夫的極限。
我險些笑出來,真是!
他見我不說話,便嘆氣:我這糟老頭一個,難得見一個小娃娃可愛,想留了她,可惜人家卻嫌棄我這老頭子。
我說:你爲何要留我?
他說:就是有緣麼!
與你有緣的人怕不止我一個吧?
他楞,喃喃:你這個小姑娘怎生如此刁鑽,你可知老夫從不輕易助人的。
我嘆,道:一個月,傷愈我就走。
他大喜,道:當真?這可是你說的!
我頷首,說:秦伊在此先謝過老先生盛情,既然秦伊說了要留一個月,自然不會唬你的。
他似開心極,點頭,拎了我的手臂,帶了我進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