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樓裡一片寂靜。
黑色的眸子像劍一樣盯着地下。紫絳色雕刻的繁複花紋的寶劍緊緊的握在手裡。
白景朝他徐徐一笑,如一朵嫣嫣展開的白蓮,她的眼睛透着流水一樣的碧色:“你叫什麼名字?”
“••••閣迎。”
“閣迎••••”白景輕輕念道。這個名字她曾經聽過嗎。爲什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景如水,閣思似綢••••••
白景的臉色驀然慘白。慢慢地又泛起淡淡櫻桃色的光澤。
不會的,墨晰現在在上朝。
她復笑起來。淡淡的櫻桃色沾滿整個如雪的臉頰。
“是翠姨讓你來照顧我的周全的嗎,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真的不需要你們的照顧。”
閣迎的臉色突然一陣煞白,握着玄花劍的素手似乎有些微弱不可查的顫抖。他喑啞着喉嚨,低聲說:“請讓我留下來,•••我會保護你的。”
他的眼睛彷彿在躲避一些最害怕的東西,只是一絲不漏的緊盯低下。
白景微微地詫異,擡起頭認真地審視他幾刻,良久她低聲說:“好吧。”
蓮兒拽着小辮,一蹦一跳的從外面躍進來。興致沖沖的大嚷道:
“小姐,今天羅屏哥哥••••”正撞上閣迎如黑夜般無法透視的冰瞳。閣迎眼神像亙古不變的高原雪山,從蓮兒的碎花小辮一直打量到她碧色的繡鞋。短暫的幾秒,短暫得像一滴山水低下,啪的一聲落到尖銳的岩石上。
蓮兒只覺得一股寒氣蹭蹭的從腳心冒起,像霧一樣輕靈,像水一樣無形。蓮兒怔怔的站在那。暗黑的身影無聲地轉過,脊背筆直地消失在瑤樓硃紅的迴廊盡頭。
終於蓮兒回過氣,輕輕地拍拍胸脯說:
“••••小姐,那個人好讓人不舒服。”
“什麼那個人的,他叫閣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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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迎真叫人不舒服,他的眼神好可怕,小姐,你真的讓他留在你的身邊嗎?”
“嗯。”
“小姐••••”蓮兒哭喪着臉。
“你剛纔說羅屏什麼來着?”白景取出潔淨悠長的玉瑤琴,輕手置在香梨木案上。空澈的梨木發出錚翠的和鳴。
蓮兒立即神采飛揚,她揚起手笑道:“小姐,羅屏哥哥剛剛來過,但是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他還說什麼待會李大人會來找你。可是小姐不是纔跟李大人分開嗎。是不是李大人太喜歡小姐,纔會急切地來見小姐呢?”
白景的臉上一陣緋紅,像是喝醉了的晚霞。
“不許胡說,墨晰有很多公事要處理,怎麼會呢?”
蓮兒癟癟嘴,剛要說話。窗外有一個悅耳的聲音道:“爲什麼不會?”
似月光襲滿整個瑤樓,小小的瓷瓶被照亮,錦花繁布的衾裘熠熠生光。李墨晰半負着雙手踱門而進。風被驚了,拂動了滿樹搖曳的海棠,海棠的柔瓣輕似夢的飄進瑤樓裡,依戀似的蜷在李墨晰的身傍。
“墨晰。”白景站起來。
“我是真的想你了。”墨晰含柔笑道。
“•••••”
“其實••••”墨晰頓了頓,語氣驟然凝重起來。他神色鄭重的盯着白景說:“其實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白景錯愕,緊張的看着他。不要,他不要才找到他,就失去他。她害怕從此墨晰會一去不復返。又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她抓住他的衣袖說:“你要去哪裡?帶我一起去!不要把我一個人留下。”
“景兒,我••••”
“啊——!!”瑤樓門外一聲尖叫。啪啪瓷杯落地的清脆聲音。“你•••你••怎麼還沒走?”蓮兒詫恐地說。
黑色的冷眸像寒冬裡夜雪下的堅冰。他比黑夜還要寒冷。彷彿寒氣從他的身上層層滲出。閣迎冷眼低瞧着地上哆哆的蓮兒,眸子一轉,陰冷之氣射出:“是李墨晰在裡面?”
“•••是李大人•••”蓮兒心悸,顫顫的回答。
白景和李墨晰一起走了出來。白景扶起地上坐着的蓮兒說:“你嚇到她了。”
閣迎的臉色稍稍轉柔。他眼睛掃過李墨晰波瀾不驚的臉,驀地又沉下來。
李墨晰也認真地審視着他。他濃黑色的上襟,黑的比墨還要濃重,壓得人透不過起來。劍眉直直地斜插在兩鬢。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電光閃石之間,四目相逼。周圍彷彿被凍結。
“他是誰?”終於李墨晰側過頭,像蓮兒問道。蓮兒白景挽了起來,正在拍拭衣襦上的灰塵。她聽到問說:“他是翠姨找的護衛。”說完不滿的嘟嘟嘴,朝白景的身上靠了靠。
李墨晰眼中一抹深思。絕不會這麼簡單。他輕輕地笑起來。
“沒事的話,我們就先進去了。”李墨晰溫潤的一笑。
閣迎眼神很黯。他默然的回頭。手裡緊緊的握住232,關節間的青筋條條犀利爆出。
白景並沒有太多的關注。她的心懸着,想把遲遲不肯落地的劍尖。
黑色的濃影消失在硃紅長廊裡。
“墨晰,告訴我,爲什麼要離開?”白景緊緊的抓住李墨晰的衣袖。眼神急切緊張。
“不要急,聽我慢慢的說。”墨晰用手還住白景冰冷的手,溫暖的熱氣陣陣地傳輸過來。他柔聲勸笑道:“三個月前西河上游水壩斷裂,洪水傾瀉,地方官員也不知治水的法子,百姓們的生計越來越難以維持,如果再不治水,百姓的日子會苦不堪言的。今天在朝上彙報的死亡人數,我想,我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行。”
“我明白。”白景沮喪的垂下頭。雙手無力的搭在身前。“•••能帶我一起去嗎?”她雙眼灼灼地看着他。
“不行,那裡人民疾苦,社會動盪。你還是呆在京師比較安穩,這樣我才能放心。”
“•••••”
“那•••什麼時候走?”
“明天。”
“•••讓我送你。”
“好。”
晨光灑下金色的光輝,但是彷彿如同被點亮的暗灰。心情被這暗灰緊緊的壓迫着。
白景緊迫的看着李墨晰。看着他輕輕拍自己的手說:“等我回來。”
看着他緩緩地登上馬車。青色的背影漸漸隱沒在紅布幔下,看着馬車在晨光下的剪影越來越淡,最後只剩下一滴黑色。
在晨光照不到的暗處。
影子似的黑。黑眸射出陣陣冰棱。瞳孔慢慢縮緊。匯聚成暗黑的點。手指關節越握越緊。閣迎移開眼神,僵硬得轉過身。
黯淡的迴廊。迴廊的牆壁上擎着一盞如豆似的孤燈。一排一排,直到迴廊的盡頭。燈火通明,白亮如晝。
閣迎斜坐在那裡。手裡握着一壺白瓷酒。輕啜着。
他的面前站了個人。
那人白衣飄飄。看不清臉孔。
“主上,今天的摺子是你故意叫戶部侍郎呈上去的吧。”
閣迎自顧飲酒,默然不答。崔衿明意會的點點頭。
“主上爲什麼想要李墨晰離開呢?”
“他礙着我了。”閣迎皺着眉頭。狠狠的灌下一口酒說。
“李墨晰可是一直都礙着你,怎麼沒見你支走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爲了一個女人吧。”白衣男子輕笑着說。
閣迎的眸子驀地轉緊。酒壺噔到几上的桌子上。“我需要時間,我要查清楚,界餘縣那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樣,你易容成這個樣子,還讓我代替你上朝。”
“辛苦你了,衿明。”
“不用。”
崔衿明,江湖人稱,千樹銀花。鮮有人知道崔衿明這個名字。江湖只敬稱他爲銀花公子。更沒有見過他的真實面目。傳說他可以的一瞬息變出千種模樣出來,男女老少,俊雅醜俗,都渾然看不出絲毫破綻。他的拿手絕技,銀花萬拂手竟是出神入化,見過的人都稱,銀花公子的素手如千朵銀花爭奇鬥豔的開放。銀的耀眼,美若蘭花。
“據落影堂報告,在界餘縣附近,你被下藥,繼而被高手聯手行刺,都是平沙會搗的鬼。還險些喪命。”
“哼。”閣迎冷笑一聲說:“這個我一早就知道,除了平沙會,誰還有這樣的實力。我是問界餘縣的前縣丞付清風家的事。誰殺了他們。”
“關於這件事,派出去的人明天就會有結果,再等等吧。話說回來,今天那個李丞相看到你,竟沒有懷疑?”
“當然懷疑。他是精明的人。”
“平沙會會不會是他的幕下?”
“不是。”
“我也這麼想,像他那樣溫和的人,怎麼回去打打殺殺。多沒意思。”
“哼。”閣迎冷笑,將酒一飲而盡。李墨晰,爲什麼他要寵着李墨晰!!爲什麼自從母后死後他就寵着李墨晰。母后是他害死的!是他害死的!!爲什麼他是他的親生兒子,竟比不過翰林之子李墨晰。爲什麼!!爲什麼!!!母后是他害死的!!!
閣迎緊緊的捏着酒壺。彷彿要將它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