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煙墨臉蒙輕紗,一襲青衣,風姿綽約,在一個侍女的陪同下緩步從大門外走了進來,風武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迎了上去:“煙墨姑娘,多日不見,不知病體康復了沒有?”

煙墨款身行了個禮:“多謝大人掛牽,已經好了。”聲音空靈輕透,果然沒了上次的沙啞。

蕭子裴笑着說:“煙墨快過來坐,風大人唸叨你好幾次了。”

煙墨輕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不敢和大人同坐,小女子就在一旁,也好爲諸位大人獻歌。”

說着,一旁的那個侍女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煙墨款款地坐下了,讚歎說:“這株杏樹長勢喜人,想必來年春天一定十分美麗。”

風武陽癡癡地盯着她,點點頭:“煙墨姑娘如果喜歡,不妨多來,我和此間主人是好友,他一定也很歡迎姑娘你。”

煙墨搖搖頭:“只怕我是看不到這杏花綻放了。”

風武陽一驚,不安地問:“煙墨姑娘何出此言?”

“再過幾日,小女子就要返鄉了,只怕再也看不到諸位大人了。”

楚天揚一直把玩着手裡的茶盅,一聽到這話,頓時擡起頭來,笑着說:“哦?煙墨姑娘如此急着要走,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家裡的唯一的叔父即將過世,囑我一定要回去見上最後一面。”

“既有叔父,爲何讓你流落在這煙花之地?”楚天揚言辭犀利,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叔父自幼過繼,煙墨家道中落,也是無法之事。”煙墨垂下了眼瞼,淡淡地說。

風武陽有點不捨,清咳一聲說:“殿下,煙墨在紅袖樓賣藝不賣身,灼灼蓮花,出泥不染。”

楚天揚端起茶盅飲了一口,笑呵呵地說:“風大人勿怪,在下只是心存疑惑。”

煙墨忽然輕笑了起來,語聲冷咧:“諸位大人的話好有意思,言辭之中對煙花之地頗有微詞,煙墨這就有點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何必去紅袖樓?又何必讓煙墨走上這麼一遭?煙墨不是蓮花,紅袖樓的諸位姐妹也不是什麼淤泥,時也,命也,大人們要是放在她們的處境,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們更好。”

她的眼神清亮,話語尖銳,含諷帶嘲,頓時,在座的每個人都愣了,風武陽下意識地去看楚天揚,生怕他一時惱怒要拿煙墨治罪。卻見楚天揚眼神複雜地看着煙墨,半晌,慢慢地拍了兩下手:“佩服佩服,煙墨姑娘好見解。”說着,轉頭對自己的小書僮說,“楚易,你說呢?”

楚天揚這一轉頭纔看見,自己的小書僮頭一點一點的,好像在打瞌睡。他不悅地又叫了一聲:“楚易!”

楚易猛然驚醒,驚慌地四下瞧瞧,才摸不着頭腦地回答:“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楚天揚本想問問他有沒有聽出眼前這個煙墨的聲音有沒有什麼問題,看到他這個樣子,頓時心裡有點惱火:小傢伙昨晚都幹什麼去了,居然現在打瞌睡!

風武陽鬆了一口氣,笑着說:“煙墨姑娘說的是,人生在世,哪個不是赤條條地來到這世上,只不過有些人披了一副好皮囊而已。”

煙墨怔了一下,不由得放柔了聲音,低聲說:“對不住,煙墨剛纔踰矩,讓諸位大人見笑了。”

“無妨無妨,殿下是大度之人,不會計較,子裴更是不會了,子裴,對不對?”風武陽拍了拍蕭子裴的肩膀。

蕭子裴沒有說話,眼神古怪地盯着煙墨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正當此時,曉風帶着幾個侍女送上來了一些小食,自己拎着一個茶壺,殷勤地幫他們續了點茶水,笑着說:“招待不週,諸位大人們勿怪。”

楚天揚一直不見言非默,不免有點焦躁,問:“言弟去了哪裡,怎麼還不見迴轉?”

曉風一拍腦袋,“哎呦”了一聲:“看我這記性,剛纔我家公子派人捎了個信來,他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到。公子不在,諸位大人儘管隨意。”

煙墨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煙墨不才,先爲諸位大人獻上一曲,以助雅興。”說着,她站了起來,腳步婷婷,繞着院子走了半圈,對着那株杏樹說,“煙墨上次整理風大人的詩集,發現有一首詠杏的佳作,隨手整理了一下,稍作改動,譜了首曲,不知道風大人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風武陽驚喜地說:“煙墨姑娘請。”

一旁的侍女取來了一把古箏,調好了音,煙墨在古箏前坐下,看了看那株高大的杏花樹,輕輕撥了一下琴絃,琴音如流水般地傾瀉,叮咚作響,忽然,琴音一頓,猶如泉水遇到了巨石,戛然而止;另一個聲音天籟般地響起:

含羞帶怯初張望,高低重疊滿枝頭。淺紅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

身影妖嬈盡展顏,引得燕泥幾度回。春風盡散化爲雪,數度碾作塵。

這聲音猶如柔潤透亮的美玉,猶如清冽見底的山泉,猶如澄淨深邃的天空,讓人忍不住迷醉,高音處仿如有寶劍出鞘時的鳴叫,有種穿透的快感,尾聲處仿如情人的細語,帶着飄渺的愜意

一曲終了,院子裡衆人都還久久不能從曲子的餘韻中抽神出來,楚天揚嘆息了一聲道:“煙墨姑娘的歌聲只應天上有,人間豈得幾回聞,本王此次來大衍,真是有耳福啊。”

風武陽癡癡地看着煙墨,他向來不善於甜言蜜語,縱然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怎樣將佳人留下來,看看蕭子裴依然神遊天外的樣子,他只好鼓起勇氣問:“多謝姑娘將我的詠杏詞唱的如此千迴百轉,在下近年來還有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詩作,不知能否有幸請姑娘再來譜上幾曲?”

煙墨微微躬了躬身,一雙清亮的眼睛凝視着風武陽,讓人忍不住心裡一顫。“風大人才華出衆,我向來十分仰慕,若是幾天之前聽到邀約,我一定喜不自勝。只是現在家叔病情令我心急如焚,實在無心譜曲。”

風武陽十分失望,問:“那煙墨姑娘何時才能迴轉京城?”

“歸期不定,風大人,我們有緣再見吧。”

風武陽詞窮,只好伸手在蕭子裴的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蕭子裴這纔回過神來,從嘴角擠出一個笑容說:“煙墨姑娘走得如此倉促,以後再也聽不到如此美妙的歌聲,實在是太可惜了。”

“蕭將軍說笑了。”煙墨垂下眼臉,簡短地客氣了一句。

就在此時,言七一溜煙地跑了進來,樂呵呵地說:“諸位大人,天色不早了,紅袖樓派人來催煙墨姑娘回去,說着煙墨姑娘有家信。”

煙墨一聽,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朝他們行了個禮:“如此說來,煙墨要——”

話音未落,蕭子裴忽然厲聲說:“且慢!”

衆人都驚了一驚,齊刷刷地看向蕭子裴,只見他臉色發青,冷冷地說:“此間主人還未回來,尚未聽到煙墨姑娘唱曲,紅袖樓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跑來催你回去,難道是瞧我們不起不成。”

煙墨怔了一下,委婉地說:“蕭將軍勿怪,只是事不湊巧,萬萬沒有其他意思。”

蕭子裴咄咄逼人地看着她,彷彿想把她的面紗盯出個洞來:“言大人再有小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家信也不急在一時,讓紅袖樓找人送過來就是。”

煙墨求救地看向風武陽,低聲說:“風大人,定是家叔派人接我回鄉的,煙墨已然無心應酬,還望諸位大人海涵。”

風武陽有點尷尬,偷偷踩了蕭子裴一腳,說:“子裴,煙墨姑娘心繫家人,不如今日就此別過,下次離京前我們再爲她踐行。”

一旁的楚天揚也有些奇怪,清咳了一聲說:“蕭將軍,煙墨姑娘要走就走吧,我們幾個在這裡等言弟就行了。”

蕭子裴卻冷哼了一聲,凝視着煙墨,緩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問:“不知煙墨姑娘仙鄉何處?”

“西都府。”煙墨恭謹地回答。

西都地處內陸,離漠北僅一郡之遙。蕭子裴點點頭,又問:“煙墨姑娘貴姓?”

“不敢有辱家門。”煙墨淡淡地拒絕。

“適才不是姑娘你在侃侃而談,說是我們如是身處此境,不一定會比你們做得更好,現在又爲什麼會覺得有辱家門呢?”蕭子裴語聲犀利。

煙墨沉默不語,忽然擡起眼來,直視蕭子裴,冷冷地說:“蕭將軍是對煙墨有什麼成見嗎?既然如此,煙墨何苦在這裡惹你生氣,告辭了——”

話音剛落,只見蕭子裴忽然欺身上前,手如閃電,一下子將她的面紗摘了下來!

一旁的侍女驚呼了一聲,“噹啷”一聲,正在斟茶的曉風手一抖,將茶壺掉在了地上,滾了幾下,撞在石頭上碎成了幾片,風武陽忍不住喊道:“子裴,你怎生這麼無禮,趕快向煙墨姑娘賠禮!”

蕭子裴恍若未聞,急切地盯着煙墨的臉,只見她面紗下容貌平淡無奇,神色如常,鎮定地站在那裡,朝着蕭子裴行了個禮,垂下眼瞼淡淡地說:“小女子並無如花美貌,只怕讓大人們失望了,蒙着面紗只是想要譁衆取寵,讓人茶餘飯後多點談資而已。蕭將軍天子驕子,想必不能體會我們小人物的悲哀,請容煙墨告退。”

蕭子裴愣愣地盯着她許久,半晌,他頹然後退了幾步,揮了揮手:“你走吧。”

注:詠杏詞由多首古詩拼湊而成,寫詩廢柴,敬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