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份筆記,難道不該是傳給他自己的兒子,更符合這個時代的世情?”
“之前時,我與他之間雖有合作,但他對我有忌憚,有懷疑,有猜忌,甚至是在行事作風上也截然不同,他難道對我不該是不滿更多一些?”
“竟然是期盼更多?”
抱着複雜的心情,蘇子籍垂眸看着,好一會都沒有動。
又過了一會,有人從這處臨時住所的外面經過,說話聲驚醒了蘇子籍,蘇子籍將這疊文稿放到了一側,起身取出了一本書籍,翻出了一張夾在裡面的,早就準備好的單子。
這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都是見到祁弘新後,祁弘新所做的出格的事。
大的有殺人,小的有辱罵呵斥下官,行事囂張,毫無心胸。
而什麼挪用省銀,這也都是可以查明的罪名,一查一個準。
在蘇子籍的眼裡,這些句子,代表着一把把刀,是可以捅向祁弘新,可以讓祁弘新立刻見血,甚至滿門覆滅。
“我該拿他怎麼辦?”看着這單子,蘇子籍猶豫着。
這些罪名,其實蒐集起來並不難,以祁弘新的行事,在到了順安府後,處理事情上,都有不少出格,把柄真是隨便一撈就能撈出幾個來。
“以前我也覺得,不請旨殺掉了五十三人,這是大罪,完全可以削職甚至是入獄了。”
“現在經歷了官場,就覺得可笑。”
“殺人從來不是事,特別是涉及叛亂的情況下,以這事遞上去,怕哪怕有着我的隱秘身份加成,也不是很順利。”
“肯定有人會爲之說話,這說話不是爲了祁弘新本人,而是爲了以後地方官平息叛亂的考慮。”
“要是因這獲罪,誰敢果斷鎮壓民亂?”
“要是不能果斷,朝廷大局誰來維持?”
“相反,挪用省款,事件簡單明瞭,違反程序,更容易一奏一個準。”
可以說,蝗災已過,水利將成,祁弘新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蘇子籍經過了官場歷練,已懂得怎麼樣將祁弘新徹底踩進泥潭裡,而他,也的確有這資格,一錘子將祁弘新從知府位子上砸下來。
無需一下子錘死,只需要錘出裂口,讓看似鋼鐵一般執拗而堅不可摧的人,裂開縫隙,自然就會有人蜂擁而至,將其四分五裂,撕成碎片。
可蘇子籍猶豫了。
他的眼前浮現出了祁弘新當日轉身離開畫面,以及剛纔睡夢裡甚至撐不起衣服的枯瘦身體。
“可是,爲太子復仇,是現在的大義。”
“說不定皇帝都盯着,要是罷手,會不會功虧一簣?”
“罷了。”
“敵之英雄,我之仇寇,我之英雄,敵之仇寇,要是敵人,我還不至於矯情留手,可非我之敵人,對這樣的人,要我下手,我還是不成。”
“就算是功虧一簣,也總有辦法彌補,卻萬萬不能抹了我的心。”
最終蘇子籍輕嘆一聲,將這張準備好單子,用火折點燃了,看着它一點一點燒成了灰燼。
其實單子上記錄的這些,他早就記在了腦海裡,可這種點燃燒乾淨的行爲,正是做給他自己看,這是他下的一個決心。
蘇子籍走到桌前,待心神稍定,取水在硯臺上倒了點,拿着墨錠一下下緩慢的研磨起來。
墨水漸濃,他腹稿已成,在几案上鋪開了紙,拈起柔毫舔墨。
“【書法】11級(3335/11000)”
蘇子籍此時文才,幾行秀潤華美,正雅圓融的字,就行雲流水的流淌了出來,不急不徐寫了奏摺。
前面如實寫了自己到了順安府,所見的祁弘新的行事,但同樣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態去寫,給人的感覺也自然有微妙的不同。
他不含感情的描述了治蝗和水利的事,最後說着:“臣以爲,度事論人,不僅僅在於當時,尚問以後。”
“祁弘新之心,可謂忠矣,現此員形銷骨立,或壽不久矣,或可表彰,此事非臣所能議,請旨辦理。”
寫完,放下筆,蘇子籍又讀了一遍,怔怔出神。
現在能寫奏摺遞去京城,還知道其中隱情和不得不這樣做的隱情的人,也就只有蘇子籍一個。
別人要麼是非順安府的官員,沒權利插手。
要麼就是對祁弘新有着意見,不上奏一本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根本就不可能上摺子說情。
再有,就算有人上摺子說情,又有幾人能抵得自己更有說服力,也更能體現出真實性?
奏摺一上,就再無返回餘地,蘇子籍沒有立刻喚人上折,深呼吸了下,重新回到桌前,提筆又練了幾張字,這才平靜下來。
“雖祁周氏給了我文稿,可這一點文稿的經驗,現在我還真不放在心上。”
這是實話,在秀才舉人時,文稿的經驗很重要,但是到了現在這位置,獲得卻也不難。
“而是祁弘新這樣的人,雖我理智明白,不得好死是理所當然,可對這樣的人,還真不能就落井下石。”
“雖爲太子復仇的事是無法完成了,可真爲了復仇就能害了這樣的官員,連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那與齊王之流,又有什麼區別?”
“連曾念真都能堅持本心,何況是我——不過這些其實都是狡辯,看來我還是矯情又天真。”
蘇子籍苦笑一聲,卻不再遲疑,將奏摺放進小匣子裡,親自上了鎖,喚來一個親兵,讓其喚來工地上巡視的巡檢司的巡檢。
不一會,那奚巡檢就過來了。
蘇子籍將匣子交到對方手裡,說:“這是我寫給陛下密摺,還請差人立刻送往京城。”
巡檢司在關鍵時刻,也是需要充當這種送摺子的角色。
奚巡檢立刻應了,眼前的這位代理府丞,可還有着朝廷觀察使的身份,這身份雖無品,可嚴格來說算是欽差,欽差的密摺要通過巡檢司的手送回京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等人走了,蘇子籍這才取過了剛纔祁弘新的文稿,只是一拍,就看見這半片紫檀木鈿竄起:“發現祁府文稿,是否汲取經驗?”
“是。”
“祁府文稿已習得,【爲政之道】+3000,5級(4095/5000)”
蘇子籍卻沒有喜色,目光幽遠的看着工地上的喧譁:“祁弘新,現在我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