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船
等候接見官員已經不少,特別騰出一條船,又在一處側廳開闢等候室,由於船艙到底面積不大,因此設了長桉,上有茶點水果,又擺着墩子,十幾個等候接見的官員一個個坐着,時而議論。
有個縣令就指着隔艙,說着:“你看,你聽,主廳都騰出來了,組成上百人賬房,來計算和統計糧倉的賬簿和數字。”
聽的人略一定神,果然聽見隔壁噼裡啪啦的算盤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
聽着,又看見走道處,一本本的賬簿抱進去,一一送到裡面一個個矮桌上,而一個個官員文吏,都在低頭計算着。
“不知道我們縣的帳簿什麼時算好,算好了,太孫才能接見。”
“這樣多人,許多還是老帳房,經驗足,速度很快,上次新望縣,才一個時辰都不到。”
這忙得熱火朝天,蘇子籍看了一會,就轉身去了內廳。
內廳比大廳微小,一眼看去,就看見了文尋鵬,帶着十幾人,在內廳還是噼啪打着算盤。
“統計的怎麼樣?”
“主公,外廳是計算大要,我們是抽查與總體統計,任務不重,能同步進行。”文尋鵬起身一揖,答着。
蘇子籍頜首,這些人就都是太子府的自己人,與外面相比人數要少了許多,但速度卻絲毫不慢,甚至要快些。
兩組對照着來,到時就能看出計算出的數字對不對。
這些是細務,但是又不能不作,要不,就被下面哄了去了。
現在還沒有接見的人,蘇子籍於是就去了自己的休息室,這是一間佈置得清雅的小船艙,窗上湖着名貴的綠紗。
貼牆放有一熘矮書架,木桉上擺着硯紙筆等物,有個矮榻可以休息,蘇子籍抿了口茶,只是沉思。
自己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接見縣令,再接見知府。
一個個接見和交流。
別看簡單,從帳本,從說話,基本上各縣各郡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了。
有的人,遞的資料很厚實,還整理了總帳,態度很誠懇。
有的人,資料就不那樣實在,態度也有敷衍掩飾之處。
更有人,空手來,還想空手套白狼,忠心表的噼啪響,卻大喊着太孫不處置張岱,不但縣不縣郡不郡,連國都不國了。
這些形形色色,也算是開了眼。
別以爲太孫就不敢欺蔽利用,事實上,直接說謊是很少,但是在側重點上下文章,卻是常用,並且有效的手段。
怎麼樣分辨,也是上位者的基本功。
“具體無非是刺刀見紅罷了。”
蘇子籍曾經看過間諜片,一個個狼人遊戲,看了幾眼就關了,這實在是水平非常低。
真要考驗成色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殺人以及還是殺人。
舉例說,明軍和清軍相互派間諜和特工,現在明軍對某些人有疑心了怎麼辦,非常簡單,讓受懷疑的人,殺清軍的家屬。
某某清軍官員之家屬,你去親自執行槍決。
又或者你帶一個連,將清軍某鄉某村幾百上千人集體槍決,婦女孩子一個不留。
這種刺刀見紅,纔是驗金石,就算有人爲了大業真幹了,回到清軍也是死路一條了。
疑人不用是扯談,疑人就是要用,還得重用——專們用成“屠夫”就很可了。
是忠誠的,幹這事也不會牴觸,升官發財少不了。
不忠誠的,自然兩面都死路一條。
現在投靠的官也一樣,許多事,一試就知道是真心投靠,還是首鼠兩端,還是心懷異志。
“鼕鼕冬!”蘇子籍才又抿了口茶,神遊權謀之道,窗戶就有了動靜,就起身過去開了窗,這窗小,人是進不來,也只有狐狸可進。
小狐狸一下竄了進來,扒拉着字典,唧唧叫着。
“別急,你是去盯着那個許知府,怎麼,這麼快就有了新情報?”蘇子籍過去,示意小狐狸指字。
小狐狸唧唧叫着,用爪子指着字典上的字,才翻了不到二三十個字,蘇子籍就已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不過,因着事情複雜,要說的內容多,小狐狸又匆匆往下扒拉,一時間,只見爪子不斷,唧唧也不斷。
待小狐狸將所有要說的話,比較簡潔一一指出,蘇子籍沉默看着,已是暗暗凜然。
“果然是被動挨大,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不過,明興郡的知府柴克敬,不是他們的人?”
蘇子籍袍袖蕭然從容過去,從書架暗格裡抽出一張紙,這暗格是用了術法遮掩,普通人看不到,而能看到的人,除了自己,誰強行打開,裡面的東西都會頃刻間化爲灰盡。
這張紙上面沒別的東西,滿滿都是名字。
蘇子籍將紙放下,提筆在上面一個名字上畫個圈,這次被畫圈的正是明興郡的柴克敬。
將毛筆放下,側看了下,只見畫圈的有三分之一,畫叉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不到,餘下名字都是無叉也無圈。
蘇子籍笑了下,低聲:“看來,還是正人爲多。”
“不,應該說,正常人多。”
“我是太孫,本有名器,現在查桉,只要不是濫殺濫砍,不問青紅皁白,自然配合的人居多。”
“除非皇帝擺了明面,要廢了我。”
“因此大勢可用,哪怕是這局部的大勢,也是大勢。”
蘇子籍才細細體會着權術的精要,又有腳步聲傳來,不需要看人,就知道來的是文尋鵬。
文尋鵬只是往桌上掃了一眼,就知道太孫是在做什麼了,低聲問:“主公已經胸有成竹了?”
“不錯。”蘇子籍用手點了點桌上寫滿了人名的紙張:“第一遍看態度,態度分靠攏,中立,以及敵意。”
“這算是初篩,以態度表現立場。”
“第二遍是有的放失,靠攏我們的,可以用了,如果其中有貪腐的,也可以戴罪立功,關鍵是形成組織和聲勢。”
“三分之一響應,瞬間就是驚滔巨浪,無論是中立和敵對的,都會受到沉重的壓力,這時我們不必急着辦事,再第二輪一個個談話,儘量還是分化他們。”
“這算是二篩,靠攏的以行動表現立場,中立敵對的,以壓力來分化它們。”
“二篩過去,再不悔改,就是死硬分子,一個個收集罪狀,把罪狀交給張岱,讓他殺人!”
“張岱,能如我們的意麼?”文尋鵬聽的目眩神移,沉默了下,問。
“文先生,你還是對張岱知之不深。”其實是對時局不深,可蘇子籍不說這話,只是笑着:“夫天地者,冬霜可用,夏雨也可用。”
“張岱既走了這條路,已經立了人設,哪怕他明知道我們遞刀乃是不懷好意,這時也不得不接過。”
“此人,既封了糧倉,就已別無選擇。”
“再說,真不如我們意,我們就自己動手,難道,我還怕血濺了手麼?”
“只是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罷了——維護體制和官府運轉,妥善安排糧倉收益纔是重點,與之相比,殺人真不是大事。”
“主公說的是!”
文尋鵬聽了,有些慚愧和景仰,還帶着一絲莫名的恐懼,起身恭恭敬敬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