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揚風魅影(補全) (8) 唯美純愛

“您那幾位神父們,”古斯塔夫悠然問道,“長得漂亮嗎?”

“我不知道您的標準,但卡農修士已經42歲了。”康拉德的語氣平平的,有些生硬,“如果您暗示這是肉慾導致的……”

古斯塔夫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最親愛最尊敬的大主教啊,您真是太容易被冒犯了,我不過是想幫您找到共同點。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比您還迫切地希望兇手能及早被捕呢,但這事兒的前因後果只有您心裡才明白。”他擡起手止住了康拉德幾乎到了嘴邊的抗議,“只有您明白。”他十分肯定地重複,“按照您說的,他們年齡、性情各異,職務也沒什麼相似,被發現的地點更相差幾十哩。然而有人用完全相同的手段處死了他們。他們間必然有某種聯繫。而在我看了,除了他們都是您的部下之外,實在沒其他的了。然而您帶來的神父有三十多人,要麼這是場大屠殺的開始——我實在無法相信哪個神智正常的人會勞心勞力地幹這毫無意義的事情——要麼他們身上必然存在着異於他人的共同點。您只要能找到這共同點,兇手就呼之欲出了。”他專注地瞧了康拉德一眼,“您有哪怕一點點概念嗎?”

康拉德蹙起了眉頭,他在竭力思索,眼中的迷惑卻更濃。“不……”他緩慢地搖搖頭,“如果說是導致這種結局的……”

古斯塔夫不再問什麼了,讓他一個人靜靜地回憶去。他們兩人肩並着肩策馬沿着潺潺流水向下遊走去。河面上懸着勿忘我和繡線菊的枯枝,河岸邊的苔蘚上鋪滿了凋落的黃色枯葉,即使如此,康拉德還是得小心地控制坐騎。當他偶爾失去平衡向着蘆葦叢滑去時,古斯塔夫就會從旁邊探過手來牽住他的繮繩。飽滿的漿果在馬蹄下碎裂,散發出成熟的汁液的芬芳,與薔薇花、野薄荷還有黑莓的幽香交織在一起,撲面而來。

他們走到稍微開闊的地方,空氣難得地變得暖洋洋的。康拉德解開別在肩膀上的寶石扣,脫下斗篷搭在左手臂彎裡。明朗的秋陽照着他的大主教袍和壓在白色羊毛綬帶上的紅寶石十字架,古斯塔夫凝視着他,有那麼一瞬間被康拉德身後搖曳的柏樹葉叢耀花了眼。國王勒馬停下來,仰起頭望着一簇紫丁香的枝子,他又瞧了瞧輕聲急速流淌的河水,最後,將視線落回在大主教深思般向前傾斜的側面。深色頭髮上沒有任何的飾物,就那樣隨意地下來。他的臉色還略顯憔悴,與周身的華貴服飾及絳紅錦緞形成了某種令人怦然心動的強烈對比。

精緻的玩偶,古斯塔夫暗自感嘆,太精緻了。他一度以爲他非常脆弱,毫無疑問,的確是這樣的,那麼敏感,很容易就被打得粉碎,就像那些從古老的東方國度運來的珍貴容器一樣。但每次他都會奇蹟般地把自己重新拼起來,接着又神采翩翩、鎮定自持。有什麼能將他完全擊潰呢?

卡爾·古斯塔夫面對着塞蘭斯帝安·康拉德大主教隨着馬匹的蹦跳而輕鬆搖晃的後背笑着搖了搖頭,他折下一段紫丁香花枝,伸過康拉德肩膀,用葉片輕撓着他的臉頰。“把它插在暖和的屋子裡,”他說,“多加些水,別吹着風,它還會開花的。那香味就像……”

花枝還非常細嫩,每片葉子裡都飽含着汁液。康拉德側過臉,立刻就聞到了從枝幹斷裂處散發的出來的清香。他垂下眼簾呼吸着,“……像處女的味道。”他喃喃低語。

古斯塔夫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他用戲劇般的誇張姿勢兩手一拍,笑着叫了起來:“原來您也會想象這個嗎?”

“我所想象的與您所以爲我所想象的差得太遠了。”康拉德淡淡地回答,同時把花枝小心地攏進袍袖。他明顯地感覺到古斯塔夫現在靠得很近,而且正伸出胳膊來攬他的腰。這些他都不太在意,然而當他看見國王似乎馬上就要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優雅姿態俯過身來吻他時,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但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只是握起他的手,捏着,放在自己的脣上。他含住了他的無名指,舔着,突然使勁地咬了一口。康拉德渾身縮了縮,低聲叫了起來,卻沒有抽回手指。

古斯塔夫很高興地發現他們間的關係有了新的定位。他的大主教已經能溫馴地接受挑逗,至少已經學會用這種姿態表現溫馴。不過也可能他試圖表現的是某種冷漠,遙遠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告訴別人誰都休想觸動到他的內心。但古斯塔夫知道,只要自己稍加撥弄,那表面平靜的灰燼中就會跳出閃耀的火星,甚至燃起熊熊火焰。

“忍耐是美德。”古斯塔夫讚許地點點頭,藍色的眸子在睫毛後面閃閃發亮,“我能問您個私人問題嗎?關於這種美德的?”

他的話音裡有股野性的意味,近於情色,讓康拉德立刻警覺。“不可以。”然而古斯塔夫笑眯眯地瞧着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您在那種修道院的石頭小屋子裡,半夜突然醒來發現褲襠裡又溼又黏的時候,有沒有羞愧得大哭呢?或者某一天清早睜開眼睛,就覺得這裡硬得發疼,您又是怎麼解決的,我的聖徒?是自己動手,還是請求哪位兄弟幫忙?”

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氣:“從沒有……”

“噓——”古斯塔夫豎起食指左右擺動,脣上飄着笑意,“說謊可是基督徒的重罪啊!您是要告訴我您那時候就已經虔誠到連男人最本能的反應都喪失了嗎?”

“從沒有不能剋制的時候。”康拉德尖銳地反擊,“如果我的意志像您這樣薄弱,如果我像您這樣任意墮落……”

“告訴我實話吧,”古斯塔夫把他往懷裡摟得更緊,他的金髮輕柔地掃過康拉德的眼簾,他的聲音也非常溫柔,差一點就被風和樹葉的沙沙聲湮沒了:“撒旦就從沒有在夜裡來搖晃您的牀嗎?也許您藏着幾個密友,就像您那兩位可愛的神父那樣能相互摩擦,然後一起達到高潮的?”

康拉德突然奮力掙扎起來,綬帶散開了,滑下他的肩膀掛在馬鞍上。他輕微地喘着氣,臉色煞白。“無恥的!”他怒吼道,右手緊緊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指關節隱隱發青。他還想要說些什麼,卻似乎突然噎住了。他張了張口,但沒出聲。

“怎麼?”古斯塔夫注視着他,慢慢地問。

一聲鳥類的尖叫劃破秋陽中的寧靜,聽起來像人聲,絕望,破碎得可怕。康拉德嚇了一跳,他向天空望去,兩隻蒼鷹在樹冠上方乘風翱翔,展開的黑色翅膀時不時地遮住了陽光。

接着又是一聲。

古斯塔夫的表情發生了極細微的變化,也許只是眼角和脣邊的線條繃緊了,但整張臉頓時變得凌厲無比。

第三聲哀號。這次康拉德聽得清清楚楚。

“倫瑟爾!”他失聲尖叫起來。

古斯塔夫的坐騎像一道白光從他身旁呼嘯而過。康拉德什麼都來不及細想,他的肢體比思維更快地反應過來。轉眼間他們飛馳過嘩嘩作響的小河,直衝向林子的東北方。尖叫嘎然而止,康拉德使勁拉住繮繩,他停在暖暖的秋陽下,茫然而駭然地望向四周,渾身發抖,冰寒徹骨。“那邊!”古斯塔夫一揚鞭,對着他喊道。他緊隨着古斯塔夫急速地轉了個彎,幾根粗大的樹枝狠狠地掃了他一下,幾乎將他整個人打下馬背。

他在風中疾馳,強忍着肩膀和後背的劇痛,這時候他的速度加快了,越過了古斯塔夫。他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晰。

共同點。

同一所修道院,同樣的教育,六年來生死與共,他們有那麼多共同點,以至於接近沒有。但是記憶的片斷,無論被藏在心靈宮殿的哪一處最黑暗、最隱秘的角落裡,經過漫長的時間過後你都以爲早已安全地消失,再也不可能被尋獲,依然會在某個寧靜的、只聽見鳥兒清啼的明亮清晨突然降臨,像一擊重錘砸在你的胸膛上,打得你喘不過氣來。

蒙塞居爾。

羅馬天主教會派出二十二名神父參加了那次戰役。戰爭結束後誰殉職,誰得到晉升,誰依然默默無名地隱居,康拉德已經說不清了。他只記得其中的五個名字:德尼茲·皮埃爾,貝爾納代特·德尚·馬蒂亞斯,讓·福華薩·卡農,以及他自己,塞蘭斯帝安·康拉德,

名單的最後那個是埃克·以內斯坦。

他繞過一道山毛櫸形成樹的巨大屏風,一眼就看見了埃克。他攤開四肢倒在漫布溪邊的糾結的黑莓藤上,雙腳陷在蘆葦和燈心草中,隨着水流微微漂動。倫瑟爾彎腰伏在他身旁,踉踉蹌蹌地往高處爬,掙扎了幾步,又倒了下去。

康拉德跳下馬的時候幾乎重重地跌到地面上,他向他們衝過去,現在他看清了,埃克的脖子上有一個傷口,胸膛上還有一個;倫瑟爾正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從墨綠色的水裡拖出來。當他跑近時倫瑟爾擡起頭,他的臉立刻扭曲了。他猛地揚起手,發出很大的一聲嗚咽,一下子就把康拉德打倒在水裡。

流水淹沒了埃克的膝蓋,接着是腰,倫瑟爾無力地拽着他,隨他一起緩慢地向下滑。康拉德顧不得震驚,撲上去抱住他們倆。他渾身都溼透了,不停地打着冷戰。那一瞬間他看見倫瑟爾的眼睛就直盯盯地瞪着他的臉。

“你!”他對着他嘶嘶地說,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你……你這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