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藏劍山莊的庶出七小姐,藏劍山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因爲莊中的寶劍,每一件都是絕世珍品,更有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巨闕。
做爲藏劍山莊的七小姐,她也一樣出名,不過卻是因醜而出名,只因她的臉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
因爲是庶出,且母親早逝,她在武學上也沒有什麼天份,一張臉如鬼怪般,所以在莊中時常受其他姐妹的欺凌,連帶着家中的奴僕看她的眼神都有着明顯的輕蔑。
所以她的性格孤寂沉靜,唯恐多說一句話引來哪位姐姐的不滿,她也沒有朋友,誰會和一個臉上有一大塊紅色胎記的人做朋友呢!曾經在江湖上亦有人對她示好,她引以爲知己,開心的像食了蜜,可是還沒品出味道來,便變成了苦澀的茶,每一個接近她的人,大多是爲了藏劍山莊的寶劍而來,並非真心與她做朋友,她只是一塊優質的踏腳石。
久而久之,她越來越沉默,直到她交了第一個真心待她的朋友。
那是一個啞女,準確來說是個啞丫頭,因爲家中貧困,將她賣入藏劍山莊做粗使丫環,卻在清掃莊內的碧水湖時,不小心從小船上掉了下去,因爲是啞巴,她無法呼救,恰巧被路過的李秋水看見,救下了她,從此後兩人成了好朋友。
她叫小玉,窮苦人家的女子,不會寫字,爲了更好的交流和了解對方,李秋水時常半夜去教她寫字,兩人無話不說,情同姐妹。
年方十八的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也曾幻想過程有一個知她懂她疼她的男子牽着她的手,與她白頭到老。
可是對於那半邊臉覆蓋着紅色胎記的她來說,不過是想象中的境花水月,也曾有人說過她的臉若是沒有那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一定很美,因爲她的五官和楊州第一美人莫秋娘很像。
後來她無意間在藏書樓中發現了一本破舊的書,書上記載西域天山雪峰的最高處長着一種比天山雪連還要稀有的花朵,名叫雪天蓮蕊,用雪天蓮蕊做成的無水胭脂可以除去世間所有的疤痕和胎記。
那一刻她心喜若狂,連着走路都像是在飛,在跳躍。
當天她把那件事告訴了小玉,和小玉告別,去尋找傳說中的雪天蓮蕊,若是能除掉臉上的胎記,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路上馬不停路蹄的奔跛,卻在玉門關外的茫茫大漠中走丟,她在沙漠之中走了七天七夜,仍然走不出那片沙漠,其間她殺掉了自己的愛馬,或許不久之後,她也會如她的馬兒一樣,死在這沙漠之中。
腹中已經餓得沒有知覺,嘴脣乾裂的彷彿久久不曾降下甘露的土地。
就在她倒下時,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現了,那一瞬間她只想到一個詞,白風吹兮衣勝雪。他騎着一匹棕黃色的雙峰駱駝,遠遠的向她走來,揚起的風沙和炎熱的氣流讓她模糊了眼睛,看不清他的樣子。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一個荒廢的土屋中,土屋破敗的連門都沒有,四周僅能遮風避雨,身上蓋着一件男子的白衣,看見白衣的一瞬間,她便想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
土屋外有駱跎的腳步聲,還有清脆的鈴鐺隨風微響。走進來的白衣男子,隨便着輕緩的步伐,白衣隨風輕舞,如謫仙下凡般緩緩走來,英俊瀟灑的面容,透着幾分邪魅狷狂,額角的兩縷白髮讓本就邪魅的他更添幾分疏狂。
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一時竟看的癡了。
“姑娘醒了。”非常磁性的聲音如泉水擊石般好聽。
“嗯!多謝公子相救。”
“姑娘一人獨自行走在荒漠之中,是很危險的一件事。”說着解下了腰間的水囊遞給她,看着她的臉,像是在透過她看着誰般。
李秋水接過水囊咕嚕咕嚕的喝完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還給他,後知後覺的她一想到那可能是對方唯一的水囊,說不定對方不知喝了多少次了,一時間竟有些又羞又澀。
“我要去西域雪山雪峰最高處採雪天蓮蕊,不如公子送我一程吧!我叫李秋水,是藏劍山莊的七小姐,若公子肯護送我去天山,它日必以名劍相贈”說一出口,臉便紅了三分,若讓對方知道她在藏劍山莊的處境,不知會如何鄙夷她,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出小姐,竟會說出這般大言不愧的話來。可她並非有意,而是不由自主的想把他留在身邊,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原由來。
“在下冷寒風,恰巧也要去西域,不若一起同行。”他沒有說答應護送還是不答應護送,只用了這種模棱兩可的方式回答了她。
她愣了下,以爲他會拒絕,畢竟她的言詞有些無禮,且是她這樣子的醜女,卻不想他並未如其他人一般,帶着多種色彩的眼神對她,反而溫和的讓人傾心。
“我要去天山雪峰尋找雪天蓮蕊,除去臉上的胎跡,公子你去西域又是爲何?”聲音中猶帶三分羞澀與一人緊張,不知爲何,她面對着眼前的男子時,竟有一種彷彿心都要跳出來的感覺,這樣奇妙的感覺,便是動情麼?
“我去找一種名叫西施顏的毒草。”
“西施顏,是用來做什麼?”。
似是不想在這種話題上繼續下去,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淡淡的說了句“天色不早了上路吧!還能到達下一個驛站。”
兩個人,卻只有一隻駱駝,坐在一起時,身體上無意的接觸讓她羞澀難安,從未與男子如此近距離的她一路上戰戰兢兢的不敢動,唯恐動一下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周身呼吸着的空氣中混合着一種陌生的氣息,有點像青檀木的香味混着此許的汗味,卻並不令人討厭,反而有種莫名的悸動。
一路上冷寒風對西域非常熟悉,哪裡有個可以落腳的土屋,哪裡有戶可以借宿的人家,哪裡有個鬧市,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彷彿一張活生生的移動地圖。
“冷公子經常出入西域?”一路上太過安靜,讓她不自在的沒話找話。
“恩。”
“都是來西域找草藥。”
“恩。”
“ 那些草藥很難找麼?”
“並不難,但只要西域行雲谷纔有。”
……
一路上冷寒風安靜的如同擺設,一個人獨坐在一處的時候,周身散發着沉靜孤寂的感覺,只讓她想到一個詞。
從荒漠到西域天山雪峰,空氣中的溫度變化太大,讓從不出遠門的李秋水冷不仿的病倒了,發了整整三天的高燒。
其間冷寒風一直在她身邊照顧着她,半睡半醒之際總覺得有人在撫摸她的臉,帶着無比的倦戀和溫柔,那種感覺隨着她的病情好轉而越來越清晰。
直到五天後,她完全清醒了,只是身體還有些痠痛,所以躺在牀上繼續裝睡覺。
白衣男子走了進來,坐在她的牀邊注視着她,手不自覺的撫上她的眉角,卻並不讓人覺得輕浮,她假裝熟睡,卻仍然緊張。良久後,她睜開眼睛,冷寒風怔了怔,隨既收回手,那一瞬間,她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悽楚,如寒冰利刃般的傷懷充斥了整個眼底。
他是在透過她傷懷的另一個女人麼?如此明顯的讓她尷尬的不得不選擇忽視。她有一絲落寞,一絲傷感,那個女人必定佔據了他全部的心吧!卻不知爲何竟讓他如此傷心。
幾天後兩個人一起走到了天山絕壁之下的行雲谷,在谷中長着一種奇特的花,像是要把生命耗盡般,花紅得似烈焰血花,連花蕊都是鮮紅的,立於素白的霽雪之下,兩種顏色形成強烈的反差,刺激着她的視覺。
“這就是西施顏嗎?長得真美。”
“西施顏能讓人的皮膚保持光澤且永不會腐壞,但卻有着致命的巨毒,中西施顏者不會感覺到痛苦,昏昏欲睡之際,如誤入仙境一般,彷彿做了一場美麗的夢,最終全身麻痹,到死都沒有半點痛苦。“ 磁性好聽的聲音,吐露出的是如此驚心動魄的事。
“爲什麼你會想要這樣的毒藥呢”,李秋水不解的問。
“西施顏是製作極樂丹的藥引之一,只需要少許西施顏加上些西域胡麻以及迷迭香便可製作成極樂丹。”
他的手不自覺的撫上那些帶毒卻美麗的花朵,指尖旋轉着有些留戀,只是眼中卻有着分明的悽愴。
長年留戀於煙花之地,只是藥能治假病,酒卻不能解真愁,後來他便迷上了極樂丹,家中因此與他斷絕了關係,許多人怕開罪冷家,便不再賣藥給他,也罷!不肯賣他也不強求,自己做便是!
極少出家門的李秋水有些詫異,極樂丹她只在丫環們的言淡中聽聞過,用各種各樣的毒草混合而成,聽說都城的五孫貴族喜歡吃那種毒藥,吃過之後如誤入仙境,卻並不致死,只是久而久之會成癮難戒,最終會漸漸衰竭而死。
又是那樣的眼神,他的內心中住着怎樣一個人呢?極樂丹中因那人而食用的吧!爲什麼看到他那樣悲傷的眼神,她會有種窒息的感覺呢!她最終沒有問出口,因爲那畢竟是他的事,或許到了這裡,她和他可能不會再有交集,她亦不會以爲他那樣的男人會爲她這樣一個醜女而停下腳步,可是,只要拿到雪天蓮蕊,或許她便完全的留住他了。
之後二人分道,天山雪峰險峻,颳起的風雪,猶如刀割,她穿着厚厚的紫色錦花棉襖行步在冰雪之中,以長劍支撐在地面行走,若不是習武之人,根本抗不住這樣的風雪。
碧天雪霽,風雪停了又刮,整整走了三天,卻仍然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雪天蓮蕊,難道那只是一個傳說麼?
第四天時,她有些心急了,因爲身上所帶的乾糧不多,只夠維持十天的量,行走在如此險峻的雪峰,上下都不易,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
第五天,黃昏時,天色有些低沉,她從一座雪峰上滾了下來,一路上碰了無數次頭,她昏迷了三個時辰,就有無數雪花將她隱蓋,她困難的從雪中爬出來時已然力竭,再無力走下去。
她坐在雪堆上休息了,此時天色已如黑漆一般籠罩着整個雪峰,只有微弱的月光映着雪芒,只見度很低,飄浮的飛雪如一隻只弱小的螢火蟲。風雪之中隱隱約約浮出一個白色的人影,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遇到人影,是錯覺嗎?她警戒的拿起手中的劍,拔劍豉足了勇氣衝向那個人影,劍風伴着冰雪呼嘯的聲音划向對方,只見對方微微一側,手中的劍已然落入對方的雙指之中。
她詫異的看着冷寒風,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猶如風雪之中飄浮的雪芒,亮的驚人,她有些不解,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雪天蓮蕊是比天山雪蓮還要難找的奇花,怕你困在這雪峰之中,所以我來找你,巧的是我不僅找到了你,還找到了雪天蓮蕊。”
充滿磁性的聲音中有些低沉,髮絲被風雪吹得迷亂,如墨的黑髮中夾雜着即將消融的白雪,神情中有些狼狽和疲倦,卻仍然奪不走他一絲風采。
他拿出了那朵雪天蓮蕊,長得好似天山雪蓮,周身雪白如玉,只是花瓣比天山雪蓮尖銳,並微微綣縮着,奇異的是花蕊是那種晶瑩剔透的粉綠色,彷彿冰天雪地中的一點春意。
她和他一起下山,其間她體力不濟時,冷寒風便揹着她一起走,此貼近的距離,讓她想到一個詞:相濡以沫,不離不棄。
有時她會不由自主的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他沒有拒絕,也沒有任何的不自在,兩人的交流中,他有時反而會有意無意的說些,讓她覺得是愛慕她的話,是錯覺還有有意?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越陷越深,已經無法自拔了。
下山之後,她在行雲谷的小木屋中休息了一晚上,清晨風雪剛停,便看見冷寒風手中拿着一個檀木盒子,微笑着向她走來,風吹起他的白衣,如盛放的雪色櫻花。
“這無水胭脂,我已經做好了,我來幫你塗上,這樣你臉上的紅色胎記便可消除了”他打開那個檀木盒子,裡面的液體晶瑩粉嫩如剛抽出牙的桃花,他凝視着她,眼眸亮得灼人。
李秋水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他只是用笑迷惑了她,心中有些不安,卻被她狂跳的心給壓制下去了,她端坐在銅境前,任由冷寒風把那盒無水胭脂塗上她的臉。
他反覆的在她那長着紅色胎記的半邊臉上塗抹,最後是另外半邊,還有雪白的頸項。
“其實不必塗這麼多的”她微笑着想制止他,因爲她還想留一半,拿回去給小玉用,她和冷寒風到行雲谷後,寫了一封信給小玉,在信上說過要給她留一點的。
他凝視着她,灼熱的眼神卻像是在看着另一個人,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止“你笑的真美”。
“是麼?”她不由自主的看向眼前的銅鏡,裡面的女子如杏花般妖嬈動人,那一笑足以惑亂衆生,那真的是她嗎?
“把頭放低些”,他說着,手順着她的衣領把她的衣服剝了下來,開始在她的背上有前胸塗抹那摻了西施顏的無水胭脂。
那天,李秋水走後,他看着飄浮的雪花和紅的耀眼的西施顏,得到了某種啓發,既然他的一雙巧手連玉樹梨花都造得出來,何不造一個一模一樣的秋娘出來呢。服食極樂丹已然不能滿足他對妻子莫秋娘的思念,那份情甚至比極樂丹更毒,帶着痛苦與毀滅,美妙與安詳兩種極致的折磨,讓他猶如置身於地獄和天堂之間,於是那份想象便越來越強烈,直到如今他付諸行動。
“額……”,她的衣衫被盡數剝去,而她卻只能發出一個音節,她發現此時的自己不能動了,在這冰天雪地中光着身子,竟然感覺不到半點冷意,且她的臉從剛剛便一直凝笑着。瞬間,她想到了幾天前冷寒風和她說過西施顏的毒性,此時的她開始恐懼,開始驚慌失措,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不想笑了,真的不想笑了。
冷寒風視若無睹,仍然專注的在李秋水身上塗抹着無水胭脂,並喃喃自語着,“秋娘,你看你多美,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你。”
原來他愛的人是楊州第一美人莫秋娘,聽聞莫秋娘的夫君姓冷,初遇時卻並未想到就是他冷寒風,從一開始他對她好,不過是因着那一張長得像莫秋娘的五官,他只是在透過她看着心愛的莫秋娘,透過她愛着心愛的莫秋娘,往後也會一樣,這一場愛戀中與她李秋水沒有半點關係。
如今真想大白,她只覺得自己非常可笑,自己做了一場多少美麗的春秋大夢。
淚珠打溼了睫毛,從眼中一滴一滴的流下來。冷寒風拿着刀從她的後頸開始剝她的皮,可她什麼也感覺不到,直到整張臉連着頭皮被肅下來,血水順着血肉模糊的臉流下來,和眼淚混爲一體,她看着從自己身上剝下來的皮,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可惜了,這樣一雙長年握劍的手,與秋娘白皙如玉柔若無骨的手相差太遠了”,他整張皮剝下來後,獨獨切除了雙手上的皮膚。
血液和眼淚模糊了她的眼睛,最後的一刻,她只看見冷寒風離去的背影,絕決的沒有半點停留。
冷寒風從一開始就不是她的,又怎麼會爲她停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