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泉依舊沒有說話,褐色的瞳孔落在客廳那一地的狼藉之上。
“上一次你替我受傷,你說我不該回來,後來我也一度以爲我不該回來,我也愧疚於你們家庭的變故,可是爲什麼……我爲什麼要愧疚,就因爲我善良?唐泉,做人不是這樣的。”
唐泉依舊沉默。
蘇昀在他的身後,眉心微皺,想着紅塵舊事,“我媽被有婦之夫騙,生下我,然後都不想要我,拋下我。我出國我努力奮鬥,我回國,我談男朋友……我談朋友談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個未婚妻來,然後我被莫名其妙的貫上了小三之名,我數次被數,包括我的兒子,險些喪命……等等很多很多。你若覺得你們家成爲現在這樣,是因爲我的錯,我無話可說,但是我沒覺得我有哪兒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有些人的生活不是過出來的,是作出來的。
唐泉眸光微微顫抖了一下,還是保持着沉默。旁邊女人擠過來,他正想擡腿走,她已經快他一步的擋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滯,她的臉龐很凝重的,他低頭,看着她。
“出於你是我和我兒子的救命恩人,出於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來看你,無需這麼大的敵意。你不待見我是應該的,我很能理解。但是人活在世,愛別人之前,先學會怎麼愛自己。”
她伸手拽着他的手腕往客廳走,拿她的包,以及扔在沙發後面他的外套,掛在手上再去拽他。
他倒也很配合的。
走到門口,開門,一股涼風吹來,吹暖氣吹多了,猛然涼意襲來,還真是有些受不住。
他卻住了腳,蘇昀沒有拽動,回頭,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他的臉色時,又忽然消失了語言……褐色的瞳孔,漂亮的眼晴皺着,裡面就像一個被攪亂了的池水,波波盪漾着的都是被刀劃過的傷痕。
他還是看着她,只是氣息忽然變得很低很低。
蘇昀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只知道唐泉這一刻,很痛苦,很痛苦。
“她都沒有學會受自己,所以……纔沒有愛我麼?所以知道了懷孕後,當機立斷的,沒有任何猶豫的,連商量都不和我商量的就把孩子打掉了?”
濃濃的悲愴,聽着蘇昀心裡一顫,那聲音像是喉嚨裡送出來,從一堆黑壓壓的積鬱裡擠出來,太有感染力,讓她的心情也跌落了下去。
他說的是誰,胡沁麼?
“唐泉……”
“你走吧,一點小傷又死不了人。”他伸手把門砰地一下關上。
蘇昀退得快,纔沒有撞到鼻子。
不過瞬間門又打開,“如果你真想看我的話,就幫我聯繫一下誰要買房,隨便什麼價位。”
砰,再次關上。
……
好好的一個週末,第一天在脹奶中抑鬱的過去,第二天在爲唐泉的事情而鬱鬱寡歡。
終究還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啊……終究唐泉幫了她很多,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放任他不管。
還有一點時間,找某人談談吧。
……
三十分鐘後,她一手提着營養品,一手提着在超市裡買的飯菜,進電梯,敲門。
半分鐘,門打開,女人穿着睡衣,臉色很不好,卻依舊是大美人。
“hi,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請進。”
胡沁開門,打了雙拖鞋給她。蘇昀穿上,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最近的一個桌子上,打量着這公寓,嗯,較爲沉重的感覺。
“還買了菜,是要給我做飯?”胡沁好笑着,家裡許久未曾見到綠色的菜葉了……
“當然,快要中午了,反正我也沒吃。你不要站着,快去躺着,胡秘書……哦,不對,胡小姐好像還從來沒有吃過我做的菜,今天可以給你露一手。”也不想多說,提着菜去了廚房,反正屋子的佈局就是那幾種,一眼也就看到了廚房。
胡沁眸色有變,問:“你知道了?”她摸着肚子。
蘇昀回頭,反問:“我知道什麼?”
“不、沒什麼……蘇小姐不用這麼麻煩,我們可以叫外賣。”
“外賣不健康,你躺着休息會兒。”
……
從去年到今年做飯的次數很少,但那種面對火便忌憚的心裡已經愈來愈小,現在基本也能坦然面對。
半小時後,兩菜一湯便已經出鍋。
“這麼遠就聞到了香味,手藝真好。”
胡沁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化了個淡妝,看着賞心悅目。
“嗯,上有老,下有下,這點生存技能不學會是不行的。”蘇昀打趣。
胡沁眸光微微一閃,心裡咀嚼了遍‘上有老,下有小’這話……心裡頭驀然伸起一陣苦酸,她沒有老,小麼?呵……
飯桌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中途秦子琛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問她在哪兒,她說和一個老朋友在聊天吃飯,末了又加了句女的,沒有告訴他是和胡沁一起,就是不想說。
胡沁笑笑:“你們感情真好。”當年她雖沒做過什麼,可是她也逃脫不了干係……想着也挺爲那時的自己而感到腦殘。這時才真的意識到,秦子琛對他的包容完全是因爲欣賞,無關乎任何一點男女之情,當時她卻不懂。
“還行。”蘇昀經脣彎彎,抑不住的幸福感。
飯後兩人坐在陽臺的藤椅上曬太陽,兩張躺椅,而胡沁是一個人居住……想必這躲椅也是有主人的。
“在網上看到你們孩子的百日宴,女兒沒有看到正臉,兒子很帥,遺傳了你們倆人的優點。”胡沁道。
“可愛麼?”蘇昀問,側頭看她姣美的側臉,比三年前瘦了很多,卻還是掩不住她的好底子。
胡沁沒吭聲,看向遠入林立的大樓,目光深幽的一眼望不到底,過了好一會兒,她纔開口:“可愛……很可愛。”哪一個孩子是不可愛的。
“既是可愛……又爲什麼要打掉……”終究還是聊到了這個話題上面來。
又是一陣沉默。
胡沁在清理自己的情緒。
蘇昀在等她。
天氣太好,連絲風都沒有,帶着沉悶的壓抑。
樓下小區裡面偶爾傳來孩童的歡呼以及車子的咆哮……
陽臺上寂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到。
蘇昀側眸看着她的眉目如畫,在想什麼,神色糾結的又帶着痛苦,是想起她腹中打掉的胎兒吧。
“我該經歷的都經歷了,又到了這把年紀只想好好享受人生,已經過了想要小孩的年紀……不該有的羈絆還留着幹什麼。”
聲音很寡淡,甚至是沒什麼起伏。
蘇昀淡淡的,“你不會跟我說,你這一輩子不打算結婚,只想談戀愛吧?又或者說,你想要孩子,只不過是不想要唐泉的?”
“你說的都對。”她大方的承認。
蘇昀沒吭聲,一瞬間不知該說什麼。
胡沁繼續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正式談話,我正式以一個女人的眼光看待你時,在秦氏的天台上,你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你說女人這一輩子最寶貴的是一身的氣度和手腕,貞操……就沒那麼重要了。”
蘇昀是這樣說過,原話雖不是這樣,但意思差不多。
“這麼說你和唐泉……”
“兩個人在一起,要看很多東西,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胡沁截下她,轉頭,笑着,“你是他的姐姐,你是來遊說我和他在一起,還是讓我們分開。”
“我兩樣都不遊說。”蘇昀微頓了一下,又道:“出於朋友,我希望他離你遠遠的,你們不相配。出於血緣,我卻又心疼他,希望你接受他……”
胡沁沒作聲,鳳眸微斂。
“你也不是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吧,否則怎麼會和他糾纏這麼久,胡小姐在我心裡一直都是絕決睿智的,子琛和我婆婆都欣賞的女強人。”
或許是某句話戳中了她的心窩,她臉上再也沒有了表情,而是苦,苦苦的。
蘇昀知道,她必然是說對了。
“喜歡就一定要在一起麼?更何況,他在我身邊這麼久,死纏亂打,多少都會有一點依賴感以及……存在感。”
“存在感?他僅僅是有一點存在感麼?”
“……嗯。”胡沁輕嗯的聲,聲音很低。
“長期的壓抑會怪到心裡扭曲,然後鑽進死衚衕裡很多年都出不來。”蘇昀感嘆着,說完,又勿自一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見胡沁沒有搭理,她又接着繼續說:“其實若是真正的相愛了,很多東西都是可以忽略的,年齡也好,過去也好,或許是出身也好,只要他真的愛你……你試着去接受吧……總要試一試,才能讓彼此徹底死心不是麼?”
蘇昀走了,陽臺又空了下來,屋裡又是空鬧鬧的,午後一點半,小區裡竟聽不到一個聲音,靜悄悄的,好像這世界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胡沁倒在騰椅上,精緻的面容上塗着粉也擋不住的蒼白,閉上眼晴,過去的很多事情都在腦子裡倒帶,一樁柱一幕幕,腦子裡似走馬燈似的,總是躍躍着一個稚嫩的男孩。
良久良久……
她睜開眼晴,溼潤一片,一摸臉上全是淚水。
‘長期的壓抑會導致心裡扭曲……總要試一試,才能讓彼此徹底的死心不是麼?’
這話又在腦子裡想起來。
她拿起手機發了一個短信過去,‘我們試着交往兩個月吧,好麼?’
發送過去,緊緊的盯着手機,一手摸着小腹,脣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手機震動,短信發來,她連忙去看……
臉卻僵住了,接着她爬在腿上,失聲痛苦,心裡就像被絲裹着的繭,所有的掙扎都變成了痛不欲生,手機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你說斷就斷,你說交往我就要跟你交往?你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