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昆然的那個“好”字,本來徹底挽救了池覓。
那是本來。
那時候池覓情緒激動,長久的思念和恐慌在憑昆然願意自己接近後,爆發了出來。那一刻他非常想奪回憑昆然的身體,這是最直接的確認方式。可是他沒有做下去。
屢次因爲憑昆然失控的池覓尚留一絲理智,如果要憑昆然這時候被他抱的話,不會有好後果的,所以他收了手,並且從憑昆然家離開。
他想最後相信一次憑昆然,如果這次還不行的話,他所有的忍耐和渴望,都會用另外一種方式回報到那個沒心沒肺的男人身上。
然而他沒有想到,憑昆然,又一次,把他忘記了。
池覓站在迷亂的燈光底下,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呆立在角落的憑昆然,然後走出了那間酒吧。
今天方河和齊沿結婚,要去荷蘭領證的兩個人在啓程之前辦了個低調的婚禮。而池覓一直等不到憑昆然消息,便主動找了過來。
今天再怎麼說也是個好日子,他不想攪了別人的興,於是在發現喝得微醺的憑昆然後,把他悄悄拖到了人少的角落。
結果憑昆然雙眼朦朧地看着他,“你誰啊?”
酒氣撲到他臉上,把他點燃了。
貨真價實的怒火根本控制不了,他揍了憑昆然。
而一邊的酒吧舞臺上,方河跟齊沿正擁吻在一起。人聲鼎沸,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的動靜,憑昆然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爬起來,眼睛直直地盯了他好久,然後又問了一遍:“你誰啊?”
池覓看着那張透着醉態的臉,突然覺得累極了。
憑昆然走上來揪住他的衣領,像擰了發條一樣不停地問他:“你誰啊你他媽到底是誰啊?”
他真想就這樣親一親那張總是說出讓他絕望的話的嘴,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呢,一個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憑昆然,他並不需要這樣的戀人。
他緩慢而有力地拽下憑昆然的手,對方的手指卻執拗地想要勾住他的衣服,池覓笑了笑,覺得憑昆然真是個記仇的人,不就是給了他一拳,就不願意放人走了。
他把憑昆然按到牆邊,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會讓你再也問不出這個問題,等着我,這次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他並不在意憑昆然有沒有聽清,他直起背,一步步往後退,歡呼的人們在他身旁又叫又笑,他卻是滿臉要哭出來的表情。
直到最後的視野裡,溫子舟跑過來拍憑昆然的臉,憑昆然也仍然用那種困惑發直的眼神望着他。
憑昆然醒了過來。
室內昏暗,光線吝嗇地從沒拉緊的窗簾縫漏進一縷來。
身旁有人和他一塊躺着,是……
“昆然。”
憑昆然感覺到有吻落在自己的臉頰上,腰被一隻手攬住了,他扭過頭去,看到溫子舟微微笑着的臉。
這大概會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從醒來的那一秒開始,憑昆然就覺得心慌,那種說不出來的甚至是噁心的感覺,他有些煩躁,以至於整杯咖啡都被他潑在了新地毯上。
新地毯?爲什麼他換了地毯?
憑昆然站在原地對着那塊深色的污漬皺緊眉,直到溫子舟拿手在他眼前晃,他纔想起來這地毯是溫子舟換的。
“以前那塊深藍色的呢?”他指着地毯問。
溫子舟的臉色變了變,“不知道,扔了吧。”
憑昆然卻一整天都在糾結地毯的事情,他甚至能想起來那塊地毯的花紋,但是爲什麼那麼在意,這也讓他覺得煩躁。事實上他的病情確實是在唐真的催眠下得到改善,近期的記憶都很清晰,也能多認出幾個人來,這本來是可喜的事情,但是憑昆然總是更拼命地想從腦子裡再摳出點什麼來。
他跟溫子舟說自己心情不好,也許應該把見唐醫生的時間提前。
“你最近好像特別喜歡去催眠,明明以前我勸你都不聽。”溫子舟說,然後擡眼瞟了他一眼。
憑昆然垂着眼“嗯”了一聲。
不知道爲什麼,他確實越來越依賴催眠室那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貪婪。每次他在那裡睡一覺,從沙發上醒過來的時候總是萬般的不情願,似乎夢裡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或者他丟了什麼,在睡着的時候。
有時候他都不想醒過來。
下午溫子舟陪他一起去了診室,唐真過來給他開門,而溫子舟就坐在外面等他。
不過這一次又不一樣的地方。
憑昆然想保持一部分清醒,而不是完全依賴於唐真的引導,事實上他已經嘗試這麼做了幾次了。
被催眠的多了,他也能對這項神秘的活動有些微妙的感知,所以在入睡的時候他沒有完全放鬆,只是跟隨唐真話語的節奏,想象自己正在進入自己的意識空間,並且相信自己能在這個過程裡找回記憶。
一切都循序漸進地進行着,當憑昆然已經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接受催眠,而是完全認同意識空間裡的回憶是真實世界的時候,他又看見了那個青年。
那是一條寬闊的街道,路邊有撐開遮陽傘的咖啡廳,薛茗的大樓靜靜屹立,車輛和行人都模糊不清,紛紛與他擦肩而過。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緩慢走着,然後他注意到前方某個特別的背影。
那人靜靜站在人行道中間,身形並不呆板,卻無論如何都不回過頭來。
他幾乎是立刻就確認自己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是見過的。
他朝對方走去,漸漸加快步子,但這樣的前進卻好像微乎其微,那人明明紋絲不動,他卻只能舉步維艱地往前靠。
他覺得自己出汗了,液體從眉角滾落的感覺很清晰,他想擡手去抹,卻發現這個動作有些難以實現。
有什麼不對。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努力思考,想得頭都痛了,腦子好像被某種東西緊緊箍住,不允許他得到答案一樣。
那種感覺激怒了他。
他覺得淚水淌了出來,心中悲傷,他使勁收攏五指,直到感覺指甲嵌進了掌心。
這種來自肉體的真實的觸感終於讓他想了起來。
這是在催眠!
“池覓!”在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脫口而出了這個名字。
“池覓!”他再次大聲喊了一次,前面的背影終於動了動,然後慢慢轉過來。
【沒有池覓這個人,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記混了,你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有個聲音直接穿透進他的腦袋,聲線平穩篤定,像在告訴他真理。
是嗎?沒有池覓這個人?
那背影頓了頓,竟然開始往前走了!
“等等!喂!”
【不是說過了嗎,沒有池覓這個人,那是溫子舟,你記混了。】
你、你說謊。
【憑昆然,你該醒過來了,慢慢來,跟着我的聲音,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不,等一下,我現在不想醒!這該死的催眠!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他拔足往前奔去,直到那背影再次在他的視野中清晰起來。
“等等!池、池覓!!”
【溫子舟在等你,他就在你身邊,別追了,停下來。】
不,再等一等,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覺得他快追上了,他朝對方的肩膀伸出手去……
“喝!”憑昆然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診室潔白的天花板和一盞簡單的正方形頂燈。
有人過來摸他的臉,他望過去,就見溫子舟滿臉擔憂地看着他。
他這才感覺到自己滿臉都溼了,胸膛還起伏地厲害,像是剛進行過劇烈運動。
“怎、怎麼了?”他問。
“你剛剛差點醒不過來了。”溫子舟咬住嘴脣。
他偏過頭,越過溫子舟去看唐真,催眠師擡手抓了一把劉海,正好露出他佈滿汗珠的額頭。
“你怎麼進來了?”憑昆然坐起身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不要喘得那麼厲害。
“我聽見你在裡面大叫,不放心,就進來了。”
“是嗎?”憑昆然閉了下眼,“我叫的什麼?”
溫子舟抓着他肩膀的手緊了緊,憑昆然知道,他一緊張就會不由自主地抓緊手邊的東西。
“唐醫生,你說說看?”憑昆然淡淡的眼光朝催眠師掃過去,對方倒沒有半絲的面色不虞,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今天的會診結束了,休息兩天,下週再來。”
憑昆然突然笑了笑,然後他擡腿蹬翻了面前的茶几。
“我□□媽!”他紅着眼睛吼道。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