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尾巴掛在池塘裡,荷花的花苞彷彿在一夜之間結成,只要走過教學樓總能望見池塘裡於那碧粼粼的水中穿梭荷葉之間的一尾尾肥美的錦鯉。
黃昏蒙着砂糖般甜美的色調降臨教室。放學鈴響後,人羣開始涌動,然後稀疏,只有三五幾人停留。
當天是我值日的,檢查過衛生後,關上門窗,終於鬆了空氣。
五點半了,也該回家了。這樣的校園生活簡直重拾了我過去的記憶,過於無聊。
校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了,輕風吹來蕩去,地上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這時又被風颳落些花葉。我走過林蔭小道,斑駁樹影如魅,搖動着黃昏的光線。前面不遠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樹下逗弄着貓兒。
走進了看,身影是程念霽。貓兒是一隻肥肥的橘貓,土黃色的皮毛亮得發光。
程念霽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點着,橘貓踩着他的大腿,伸出爪子想要搶他的狗尾巴草。程念霽每次都躲過,惹得那貓兒喵喵直叫,可憐兮兮的。
他臉龐上帶着笑,那笑容很不一般,怎麼形容,不像是我見過的那種溫和的,文質彬彬的,像是面具般光彩的笑。
舒緩的,彷彿從心底帶來的,帶着點惡作劇式的微笑。
有點動人的疏離。像是漫畫裡惡役的角色。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有層次的人物啊,真有意思。距離那次的香飄飄事件已有一週多了,我們之間非但沒有因此而熟稔,話說得比以前更少了。
而現在我站不遠處觀望着他。有點奇怪。但是我的腳並不想離開。
橘貓似乎發現了不速之客,又對於他的逗留有些心若死灰,爪了程念霽的襯衫心口一把,從他膝蓋上跳下跑走了。
程念霽拍拍被它抓過的地方,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他起身轉向我,手指捏着那根狗尾巴草轉啊轉的,“現在才走?”
我走到他身邊,“你不也是。”
我們倆一起走過林蔭道。風輕輕刮過耳畔的髮絲,十分輕盈細膩。我開口說:“剛纔那隻橘貓,我好像從來沒見過?”
俗套的搭話方式。我在心裡進行反思。
“有主的橘貓。最近主人搬到了附近,纔開始出現的。”
“哦。”皮毛那麼漂亮的貓兒,也不可能是散養的,這個說法倒是很可信。
我說:“馬上就要分科了,你想好選哪一科了嗎?”
應該是理科。比我還懶的人,絕對不肯多動筆頭的。他眯着眼睛,反問我:“你會選理科。”
那一種肯定的語氣,讓我微微不爽,“爲什麼,我覺得我文科也挺不錯的。”
“那你選文科嗎?”意料的,並沒有說出反駁我的話。我這時收斂起鬥士模式,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我選理科。我選理科,是因爲理科對我更有優勢。”
他點點頭,說:“我也選理科。”
走到公交車站了,順路地上了同一輛車,扶着把手,我忍不住看他,如水墨般細膩的眉宇,鼻,嘴,耳朵,眼睛,組合起來像一幅畫一般優美流暢。
他似乎發現我在看他了。嘴角蕩起淡淡的笑容,心情好像不錯的樣子。
我臉皮厚,是不可能臉紅的。期間車間顛簸,還被他扶了好幾把,少年人熾熱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達到我的手臂上,乾淨又清爽的氣息像羽毛般輕柔地劃過我的心。真想談一場戀愛啊。這樣的想法不合時宜地從心底冒了出來,咕嘟一下像一盆沸騰的湯升起。
下了車,我回頭問他:“你看過論壇裡的那個推理貼了嗎?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心裡的騷動像火苗一般燃了起來。
程念霽說是。
我說:“現在進行的密室逃脫好真實。你要是玩過這類的遊戲,應該懂得。但我覺得,這不是簡單的遊戲。”大量的細節不像是能夠虛構出來的,更像是現場重現。
“是嗎?”他露出一個幽微的笑容。
我的手不小心接觸到他的手。本着有便宜白不佔是傻子的心裡我摸了一把,有點繭子,但是摸上去很舒服。
我飛快地掠過,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
他不像介意的樣子。有點迷茫我的行爲。那神情看在我眼裡很是呆萌可愛。
我的心熱了,像飲醉了酒。“嗯。我現在還在玩。也許繼續下去,會發現更多的線索。”
“線索嗎?”他頓了一下,“推理思維可以培養,或許你可以看一些通俗的推理小說來把握。”
我笑着說:“哦,你有什麼好的推薦。”已經到家門口了,突然而生的戀戀不捨。
他望了一眼樓上的紫藤花,向我說:“明天我帶給你。再見。”
“好。”我說。
那天晚上,我沒有進論壇,也沒有打遊戲。我在想,傍晚時我是不是喝了什麼迷魂湯,心裡冒出那樣的鬼想法,但越是這樣想,反而更加抑制不住了。
我整顆心都在招搖,發熱。
像中毒一般。
最終,我決定順其自然。
次日我踏入教室,發現今天程念霽居然早早地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擡頭看了一眼懸掛着的掛鐘,才七點四十。還早着呢。
這位竟然也會早到。
我想起昨晚的事,本想沉默一下的,他主動招呼我。“早。”
我看了一眼他桌子上放着的書籍。咦,“早。”
他見我的眼睛盯着,說:“說起密室推理小說,最早的便是出於英國愛倫坡的《莫爾格街兇殺案》,但密室推理的黃金作家,則推爲約翰狄克卡爾,他的經典之作《三口棺材》我覺得無人可以逾越。你要是感興趣,我再把他的其他密室小說帶給你。”
我當時的表情完全是目瞪口呆。我本來只是爲了泡仔才那樣說的,大概,但他那般珍重一二,我只能含笑納之。“有勞了。謝謝。”
他看向桌上。
我雙手鄭重抱起,發現一件不得了的事,全英文。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扭身坐下,手指快速翻過,密密麻麻都是英文,看得我頭大。關鍵是,翻一頁有半頁以上的詞彙看不懂。
“當你走進故事裡,絕對不會覺得枯燥無味。”他在我背後說着,當我總覺得他的聲音裡有些幸災樂禍。
我現在想,我之前的心動可能就是激素亂了。還走進故事裡,我連故事都看不懂。
當天,我從抽屜裡把已經快積灰的電子詞典拿了出來,一邊翻看着小說,一邊苦逼地查詞。
唐文文掀開內封瞧了一眼,一臉牛逼地瞧着我,並充滿經驗地打趣道:“小魚兒,你要是想提高英語也不用看這種費腦子的小說吧,就算認識單詞也不知道它講啥,挑戰這種地獄模式會抑鬱的。”
我瞥了一下背後的程念霽,扯出一個理由:“反正詞典閒着不用也吸灰。”
唐文文哦了一聲,“你高興就好。”
我面無表情,高興,不哭就好了。不過也託這些英文推理小說,我感覺到我的英文詞彙上了階梯,雖然大部分都是用不上的,但推理的套路卻是可以總結的,抽絲剝繭,萬物無不出其之中。
發帖人中的“我”從密室逃脫掉進了一座奇怪的古堡。古堡又是另一個密室。就像俄羅斯套娃。
分班了,我和程念霽都是選了理科,在1班。唐文文選了文科,在隔壁的2班,不再是同桌了,她極爲不捨地抱住我痛哭了好一會兒,又投入了新同桌的懷抱裡,善變的女人吶。
我新的同桌,比起周圍堆放着資料書籍猶如一座座小山的桌子,他的桌子上乾淨簡單得嚇人。
他手指翻開一本外文雜誌,支着手低頭看着,在這種大家都在趕時間寫作業的要緊關頭,顯得他特別的閒情雅緻。
連巡察的老師都是特別待遇,直接無視地走過這片區域。
我把作業寫完,打開一本借的穿越小說殺時間時,他低低地開口了。“看完了?”
“什麼?”
“嗯?”
“哦——”我承認此刻我的笑容有些浮誇。我立即收起穿越小說,打開全英文的推理小說。“我還沒看完。現在繼續。”
就怕他還要推薦一大波給我。
他合起雜誌,伸出手向我要東西。
我歪着頭瞧他。聽說這種角度會顯得特別天真無邪。
可惜程念霽不吃這招,那雙細長如蝶的眼睛只把人瞧,拖入了無底的深淵。
我雙手奉上那本冷情王爺的殺手妃。“我覺得這本小說拿來解悶還是很不錯的。”我推薦着。
他嗯了一聲,說:“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看完的。”
你覺得我希望你看完嗎?我無奈地笑,“其實不看完也沒關係的。我們倆口味不一樣,不用偏湊在一起。”
其實這是一本裹着古早言情皮的脆皮鴨文學,我現在希望他不會發現之中的詭異之處。
半個小時後,耳邊飄來他迷惑的聲音,“孌童?男妃?”
他問:“究竟講什麼?關係這麼亂。”
我說:“這叫做多邊角,大架構。”
他狐疑地瞧了我一眼,繼續看了下去。
手指掀開最後一頁,再到關上全書,他揉了揉太陽穴,向我說:“你平時都看這種小說?”
我說:“有什麼不可以嗎?”
“沒什麼。性觀念開放。”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繼續道:“但我希望你好好保護自己。”
我笑:“別這麼嚴肅嘛,這只是小說而已。”
他看着我,我被那雙如同碎星的眼瞳看得方寸大亂,仿若眸底映入了一片星辰花。那一刻,我覺得他是喜歡我的。明若春水,皎澈流光。
只是,那份心意已不再朦朧,如破殼小雞,等待一句話罷了。
他把那本小說遞給我,輕輕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