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院,小手術室。
老專家站在仰躺的莫念面前,猙獰地皺着眉,來來回回地吧唧着嘴。
猶如錶情包裡的那個地鐵老人。
“嘖嘖嘖嘖嘖……”老專家捶着大腿哀嘆道,“年輕人,我這一輩子不開線的記錄……毀在你手裡了啊……”
聽到這個,李崢也逐漸變成了地鐵老人。
現在不該是考慮這種無聊記錄的時候吧!
“我不是說了……一覺得有問題,就趕緊做做考卷,看看名著的麼……”老專家說着又不禁吧唧起來,“嘖嘖嘖嘖嘖嘖……”
“本來是能控制住的……誰知道……”莫念紅着眼睛扭向李崢,努力了很久,還是倔強地扭了回去,抿嘴躺好,“拆……拆了再縫一次吧……大夫。”
“嘖嘖嘖嘖嘖……”老專家仔細研究了一下莫唸的狀況,只苦惱搖頭,“這都豁了……都開始結痂了……唉……我當時問你,下大刀還是下小刀,你還非讓我盡最大可能,多弄下去一些……你瞅瞅,這剩下的資源本就很緊張……現在這麼一豁……怕是連不起來了啊……”
莫念驚問道:“連……連不起來會怎樣?”
“就是要用其它地方的皮來銜接一下……很影響體驗……”
“別啊,大夫!!”
“先別慌……”老專家擡了擡眼鏡比劃道,“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你年紀輕輕的,而且資質……確實不凡,我感覺應該還能再抻拉一下。”
話罷,老專家回身戴起手套,頗爲嚴肅地說道:“我可跟你說清楚,這東西就像氣球一樣,雖然有抻拉的空間,不過是很有限的。我的醫術,也只能再來這一次了,而且再這麼搞,術後外形也不會好看,搞不好會像……會像……這樣,你把西紅柿放微波爐里加熱十分鐘……感受一下它端出來的樣子。”
“……”莫念死咬着牙,倆眼一閉便躺死過去,兩行熱淚順着眼角滑下,“來吧,大夫,也只能這樣了……贖罪……我是在贖罪……”
李崢也不忍再看,這就拿着一堆單據出去繳費了。
剛開門,倒是撞見了門口聚來的幾名護士。
“小劉你騙人的吧,不可能的。”
“哈哈!本來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誰知道竟然開線了,哈哈哈哈。”
“那……那快敲門……不親眼看見我是不會信的。”
“可咱們用啥理由進去啊?”
“就說……參觀學習。”
“可……咱們這麼多女護士……會影響患者手術狀態的吧?”
“那就一個一個進去看。”
“我先!”
李崢聽在耳中,疼在心裡。
念寶兒,這次一定要挺住啊。
衝出了護士包圍網後,林逾靜也才迎了上來:“他還好嗎?”
“醫生說會盡力。”李崢攥着莫唸的醫保卡嘆道。
“那些護士……”林逾靜滿臉敵意地看着排隊參觀的隊伍,“對罕見人羣有好奇心很正常,不過這麼參觀,會讓人家不舒服的吧。”
李崢想想也對,他倒沒覺得莫念會介意,只是怕再出岔子。
“那你等一下,我過去制止她們。”
然而還沒等李崢出手,第一個進去參觀的護士就已經被老專家罵了出來。
“別的你們隨便看,這個真的不行,你們這是在玩火!”
可即便是被罵出來的,那個護士依舊滿臉精彩,與同伴們聚在一起使勁比劃着講述起來。
“唉……”林逾靜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太難了……能做出這種決定,真的好有勇氣。”
“嗯……”李崢跟着抿嘴,“確實,成年人一般很難邁出這一步,我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我爸硬拉着我做的。”
“????”林逾靜瞪眼看李崢看了很久,“你……你……你也?”
“怎麼了?”李崢抹了下鼻頭笑道,“我爸說,這樣會更有男子氣概。”
“等等!!”林逾靜雙手抓頭死皺着眉思索起來。
好像理解錯了!
仔細想想,莫念如果是跨性別者,應該會住在女生宿舍或者單獨宿舍纔對……
所以,這個手術……是個別的手術?
讓男孩更有男子氣概的手術?
這……到底是什麼手術?
就像讓女孩子更有女人味的那種手術嗎?
難道男生也能……
林逾靜越想越奇怪,最後推開李崢就笑咯咯地跑啦:“噁心!”
“呵。”李崢笑着就追了上去。
老李誠不欺我。
果然,更有男子氣概了一些。
……
幫莫念辦完手續後,手術似乎仍要持續一段時間,二人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挑個沒人的地方等,這便又下樓圍着醫院溜達起來。
聊着聊着李崢才知道,原來林逾靜的閉關也是找姥爺制定的修煉計劃。
姥爺雖然對各學科新的前沿知識瞭解有限,但基礎絕對紮實到連快渣都掉不下來,硬是把林逾靜偷奸耍滑避過的地方都重新夯了一遍。
此前與姥爺的談天中李崢其實已經發現,姥爺並不滿意靜靜的學習思路,沈家人走的都是踏實的路子,風格嚴謹,力求沒有破綻。
可林逾靜,似乎更多地遺傳到了她父親的那一套。
年幼時,姥爺就扳了很久,飯前推質數這種事,是真的發生過的。
但林逾靜每次都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姥爺的難題,恰飯恰得飽飽的,姥爺也只好認了。
林蔭中,隨性行走的二人一談到姥爺就都樂呵起來。
“你別看姥爺那樣,其實好粘人的,我跟他最好了。”
“嗯,姥爺很好。”李崢嘆道,“不過,他粘着你,可能也是怕失去你吧。”
“說人話!”
“咳……”李崢儘量謹慎地說道,“如果我是他,最怕的事,應該就是突然有一天,你去找你父親了。”
“???”林逾靜頓時止步,委屈地瞪着李崢,“是不是我必須改了姓才能讓你們放心?不然我就是一個隨時有可能拋棄一切感情去享受榮華富貴的人?”
“哎哎哎,不聊這個。”李崢連忙回身摟了過去,“我只是說姥爺的心態,不代表我。”
“我知道……”林逾靜低着頭,勉強認摟,握着拳頭道,“他就算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我連看都不會看的。”
“嗯……我真的還好,你想怎樣我都支持。”
“不只是你。”林逾靜攥着拳頭道,“我如果理他,姥爺該有多難過……絕對不,絕對不要因爲這個人再次傷害對我最好的人,絕對不……”
“明白了,我找機會把你的決心告訴姥爺。”李崢呵呵捂嘴,“他不得爽飛了。”
“不許說!!”林逾靜臉一紅,“我就只告訴你的,別人問他的事情,一律唔唔應對。”
“的確,唔唔是無敵的。”
“好啦,不說這個啦。”林逾靜扭了下身子,“差不多了,撒手吧,好癢。”
“哦……”李崢這才抽回摟腰的手。
可惡。
本來暗暗用了很多手法的。
她卻只感覺到了癢。
林逾靜這才伸了個大懶腰,跟着眯起眼來:“好了,你已經在我們班宣誓過主權了,然後呢?”
“然後?”李崢眼兒一瞪,“實踐主權?”
“起開起開!”林逾靜哼聲罵道,“是該我了,我也要去英培宣示主權。”
“需要麼?”李崢揮手道,“莫念不是已經認識過了,他回去會說的。”
“不不,對於這種事,男生非常不值得信任。”林逾靜擡手搖頭,“課表發過來,選一節英培的課一起聽。”
“不用了吧,物院殺殺就好了,英培我還要混的。”
“你還知道啊?就好像我不用在物院混一樣!”林逾靜齜牙罵道,“回去好多人就要說閒話了,我又只能唔唔應對。”
“那好吧……”李崢拿出手機,非常悲傷地把課表傳了過去,順口道,“對了,我起了一個課題,生物、化學方面的,實驗相關,還有一個位置,要不要參與一下?”
“我知道。”林逾靜一樂,這就又叫囂起來。
“你怎麼知道的?”
“姥爺告訴我的。”林逾靜搖頭晃腦樂呵起來,“他還說,如果請我加入,就是你推不動了,要間接求他幫忙,是個靠不住的小白臉。”
“??!”李崢不禁憤然,“姥爺未免太小看我了!”
“哈哈,主要是生物、化學方面我也不感興趣,就不添亂啦。”林逾靜話剛出口,又意識到了什麼,眯眼問道,“組裡有女生嗎?”
“有的,一位學姐,一位混血留學生。”李崢說着又看了眼手機,“等等差不多要回教學樓了,午飯前有一場立項問詢。”
“好,我陪你去。”
“你又不參與,搗什麼亂?”
“領地!主權!”
“無聊。”李崢搖頭道,“學姐是一個很孤傲的人,一看就知道心無旁騖,只與知識做伴。留學生更不要提了,才14歲。”
“這麼小,比風風還小?”
“很神奇,似乎小學就開始就跳級了。”
正說着,莫唸的信息傳來,手術進入收尾階段,可以準備來接了。
“不好,要完事兒了。”李崢心下一緊,連忙四下張望起來:“機會難得,你看,這裡沒人什麼,不如我們抓緊時間……”
林逾靜頓了很久,終是扭身點了點頭。
然後,深呼吸。
沒辦法,根據上次的經驗……
必須吸足了氣才能應對。
可她剛一吸。
就看到了身後不遠處尾隨的一副眼鏡。
就噴出來了。
“啊!”
李崢跟着回頭。
是楊軍!
他一直在尾隨?
楊軍手足無措,支吾難言,也不知該躲還是跑。
“你一直在?”李崢驚問道。
“一……一直在。”楊軍側過頭,有點委屈,“哥你不記得了麼……我們一路扶念哥過來的……一起辦的手續……但好像你們都看不見我的樣子……我就……我就跟着吧……跟着跟着就跟到這裡了。”
的確,李崢好像從見到林逾靜的那一刻開始。
就完全不記得這個人的存在了。
於是,楊軍又跟着他們回到了醫院。
……
李崢再次進入手術室的時候,莫念正一臉安詳躺着,呆望着天花板,像是聖人。
老專家在洗手池前,疲憊地坐着繼續清潔工作,哀聲連連。
“太……太累了……我的針法……明明是20分鐘的手術纔對……”
有護士擋着,李崢也不敢看,只走到老專家身旁詢問道:“大夫,結果如何?”
“很勉強。”老專家擡手比劃起來,“我真的是發揮到極致了,非常非常勉強地才縫合上,這次千萬保護好他,千萬好好休息,要是能送廟裡住一陣就更好了……”
“您辛苦了,一定保護好他。”
“醜話我可說前頭。”老專家正色點頭,“再崩了,神仙也救不回來了,會爛得不成樣子,對伴侶的視覺感受是毀滅性的打擊,攪屎棍都比那個強。”
“一定不會那樣的……”
李崢扶莫念起來的時候,旁邊的護士一臉凝重。
“莫先生真的很令人敬佩。”護士紅着眼睛道,“他堅持不打麻藥,局部麻醉都不要,說是馬上還要去問詢會,不想思路有任何干擾。”
“!”李崢轉頭望向莫念,感不敢同,身不敢受,唯有感激涕零了,“莫兄,問詢交給我就好了……你快快隨楊軍回宿舍養傷。”
“沒事的,我有必要傳達生物學院方面的指導意見。”莫念回望着李崢,目光堅決如鐵,“別讓我停下來,Ukulahlwa已經做不了,學習,學習,我只想學習。”
李崢咬牙點頭:“那我……也只能滿足你了。”
這還是頭一次,他會因爲學習而心疼。
……
11點10分,常刻晴、林茉茗和屠夷寇已經來到了薊大俄文樓門前。
俄文樓原名聖人樓,有近一個世紀的歷史,幾次翻修後,至今仍保持着紅窗、白牆、青瓦的古樸設計。
作爲英培學院的辦公樓,可以說是非常合適了。
只是,門前的風景很不合適。
這三個人杵在這裡。
像是一個拎着女兒的早婚媽媽,外加一個蹲着抽菸等日結散工的老掛嗶。
好在,他們並不用維持太久。
來了,李崢他們來了。
一瘸一拐,一步一挨的來了。
“我艹……”屠夷寇一驚,扔掉了菸頭就小跑過去,“念……你不會是……”
林茉茗則拉着常刻晴的胳膊問道:“莫念叔叔淘氣摔斷腿了嗎?”
“……”
常刻晴,默然不言。
原因無它。
只因李崢身旁,還伴着一個女生。
咔!
晴天,也有霹靂。
常刻晴身子一晃,反倒要抓着林茉茗才能站穩……
不,抓着林茉茗也站不穩。
“哎哎哎!”
他們一起坐了一個屁墩兒!
衆所周知,小孩子不怕摔。
林茉茗沒事人一樣扭身搖晃起來。
“怎麼了,姐姐?”
“貧血。”常刻晴冷靜起身,撣了撣褲子。
是失戀!
我失戀了!
“要好好吃早餐啊,肉蛋奶肉蛋奶!”林茉茗說着,放下雙肩背,拿了兩塊巧克力棒塞了過去,“吶,給你吃。”
“謝謝。”常刻晴接過巧克力棒,遠遠瞪着李崢,想也不想,一口下去,攔腰啃碎。
渣男!
負心學弟!
長得帥的沒一個好東西!
完了,被渣男傷了。
這次是真的傷了。
巧克力吃在嘴裡都沒味道了。
“你還沒撕包裝啊,姐姐。”
“啊。”
撕扯包裝紙的時候,屠夷寇和李崢一起扶着莫念走了過來。
“唸啊……你受苦了。”屠夷寇低頭自罵,“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是我自己的修行不足罷了。”莫念淡然道,“現在開始,再沒有任何慾念能牽動了。”
“念,別這樣念,這麼說話的人都死了。”屠夷寇跟着扭頭道,“這位是?”
“拙荊,林逾靜。”李崢答道。
“拙你妹。”領袖大笑道,“這都可愛的掉出渣來了。”
李崢同樣大笑:“拙是指我自己,荊纔是她。”
“說多少次了,說人話。”領袖再次大笑,“照你這麼說,拙荊翻譯過來不就是‘被本豬拱了的好白菜’。”
李崢尋思道:“確有此意。”
聽着他們這樣的對話。
常刻晴大口啃着塑料包裝,眼中滿是封心葬愛。
互相介紹之中,林逾靜也在偷偷打量常刻晴。
哇哦。
這個表情。
這個吃塑料包裝的癡迷程度。
果然是一位學癡。
放心啦放心啦。
反倒是……
旁邊的那個混血小朋友。
舉手投足,眉宇之間,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林茉茗身上。
她感覺……這位剛來的姐姐好生面善。
好想去抱一抱賴一賴啊……
但是,要矜持……不能就這麼貼上去。
不然又會被當成玩具寶寶的!
當林逾靜和林茉茗倆處在同一個視野下,就連李崢也品出了奇怪的味道。
是貓賤味兒,對,林茉茗也有。
林逾靜反覆打量着林茉茗,湊到李崢耳邊顫顫問道:“她……父親是華人,還是母親是?”
“父。”
“比我小5歲?”
“嗯。”
“……”
林茉茗也同樣拉了拉常刻晴:“姐姐……我……我感覺……說不出來啊……”
“我也是。”常刻晴狠狠咬掉了第二根巧克力棒的包裝。
林逾靜與林茉茗糾結對視片刻後,終是回身轉頭。
“我還是先走吧。”
“要不要我幫忙問問?”李崢輕聲問道。
“不要。”
“好。”
林逾靜就這麼硬生生的離去。
搞得林茉茗非常失望,幾次擡手想叫又不知道該說啥。
“唔……”林茉茗可憐兮兮崢問道,“她是不是……吃醋啦!”
“沒。”李崢只隨意揮手,“我倆吵架了。”
“哦……”林茉茗依舊不捨地望向那個背影。
“喂喂喂。”領袖拍了拍手道,“怎麼氛圍這麼奇怪,難不成你們兩個都吃醋了?”
“誰啊?”林茉茗立刻鼓嘴瞪眼,“最討厭李崢這樣的了,有事沒事就欺負那個姐姐!”
“呵呵。”常刻晴只回以蔑笑。
吃醋?
不。
我已經死了。
領袖也是身子一抖。
豈止是吃醋……
這踏馬是李莫愁啊。
“好了,上樓吧。”李崢拍了拍手道,“科學邊際的征途,就從俄文樓開始,出征!”
瞬間,旁邊四個人的臉都寒了下來。
硬來,沒對上味兒啊。
待他們都進樓了。
一副眼鏡仍然默默站在原地。
對着空氣揮手。
“再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