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站起來雙手接過,也是一口喝乾,崆峒派的蔣同維、烏大海和坐在下首的言龍、言虎也站起來陪幹了一杯。隨即便有丫環上來把空杯斟滿。
鄭敬之道:“左丘公子,我跟你說,我這名字還是後來改的哪,敬之,敬的便是尊師。”
左丘明巡視四周,全然不見冰歆如等進來,微露疑色。
鄭敬之笑道:“如兒,玉兒她們都到內宅去了,這兩個丫頭到了一處,沒三天三夜話是說不完的。到了我這裡儘可放心,武林中想打我萬馬堂主意的還沒有。”
崆峒派的蔣同維笑道:“那是啊,誰要是得罪了您,這輩子就甭想有好馬騎了。”
言龍道:“左丘兄放一百個心吧,冰姑娘同舍妹最是要好不過,每年總得有兩三個月住在舍下。
“舍妹到外公這兒來住時,冰姑娘也是一同來,這兩處都跟她自己的家一樣,受不了一點委屈的。”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有所不知,我膝下惟有一女,出嫁以後頓覺空曠寂寞,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多虧這兩個丫頭常過來陪我解悶。
“她們騎馬還都是在我這兒學的哪,我看待這兩個丫頭便如自己的親孫女一樣。”
言虎道:“冰老伯在世時,我們兩家跟一家人似的,外面的人都看不出我們誰是誰家的,可惜冰老伯和那幾位世兄……”
言龍喝道:“二弟,你又來招惹外公傷心了。”
鄭敬之神色黯然,仰脖喝了杯酒,嘆道:“哎,天道不公,夫復何言,冰賢侄那時和小婿也是好得一個人似的,誰料想一夜之間……”
言龍笑道:“外公,左丘公子是第一次上門,冰家妹子又無恙歸來,您可是雙喜臨門哪。”
鄭敬之又哈哈笑道:“是,雙喜臨門,如兒現今沒了親人,我老頭子又膝下曠然,哪天選個吉日,我就收如兒做我的親孫女。
“她和左丘公子成親之日,我這萬馬堂就是他的嫁妝。”
言虎一吐舌頭道:“外公,您這心也忒偏了些吧,就不給我們哥倆和玉妹妹留點。”
鄭敬之笑道:“小虎,你家的錢還不夠你花的,從今以後,我這兒你一個子兒都甭想了,全是如兒那丫頭的。”
蔣同維、烏大海和徐小乙均大爲駭異,這份慷慨可委實忒大了,一時之間直感匪夷所思。
左丘明一顆心卻在往下沉落,從見到言馨玉的那一刻,他就有種不好的感覺,又總以爲是自己神經過敏,冰府與這兩家的交情那是人所盡知的,若說他們有甚意圖也實在是說不過去,然則鄭敬之一旦收冰歆如做親孫女,冰歆如便只能待在萬馬堂了。
鄭敬之笑道:“萬馬堂這點產業着實不值一哂,我這樣做一是讓如兒這丫頭有個自己的家。二來呢也有一個我多年來藏於心間的心願,左丘公子可莫怪我老頭子荒唐孟浪。”
左丘明躬身道:“願聞其詳。”
鄭敬之嘆道:“我這一生可謂事事遂意,獨有無子這一缺憾耿耿於懷,將來你和如兒婚後第一個兒子可否讓他姓鄭,讓他承繼萬馬堂,延續我鄭家香火?”
左丘明笑道:“此事無甚不可,只是我二人正在危難之中,前途多艱,生死不明,能否達成您老人家的願望就不得而知了。”
鄭敬之大喜道:“你答應便成了,什麼危難生死的,到了這裡還有甚可怕可慮的,就算真的有人想動你們的腦筋,合萬馬堂和小婿兩處之力,怕得誰來。”
左丘明笑了笑,又問言龍道:“言兄,這幾日辰州城裡熱鬧得緊哪,賢兄妹怎地到這裡來了?”
鄭敬之笑道:“可不就因爲辰州城來了許多三山五嶽的人馬,我怕這幾個孩子年少不更事,亂闖亂撞,惹出是非來,才特地叫他們來的。
“玉兒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日逐裡騎馬打雁,也不好生練練功夫,倒是可巧遇到了你們,真可謂有得有失了。”
吃過酒後,幾人又烹茗清淡,鄭敬之遣了一名丫環到內宅,把他要收冰歆如做親孫女之事告訴她。
須臾,那名丫環返回,躬身道;“冰姑娘讓婢子上稟老爺,姑娘她心傷父母兄弟之情,尚需爲父母守孝,老爺的盛意姑娘領了,待服滿後再議此事吧。”
鄭敬之笑道:“我可不老糊塗了,一時高興,什麼都忘了,還是如兒知書達禮,想的周全。你去跟如兒說,這事既無需什麼禮節,她也不必改姓,從今日起她就是我的嫡親孫女了,這萬馬堂也就是她的家了。”
那名丫環答應着去了,蔣同維一豎拇指道:“鄭老爺,此事若非晚輩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實難相信世上有此慷慨俠義的事,難怪江湖同道提起您來,沒一個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鄭敬之笑道:“蔣師傅,你此言差矣。”
蔣同維道:“請鄭老爺指教。”
鄭敬之道:“我這既非慷慨,也非俠義,而是我老頭子大得便宜的事。”
蔣同維等無不愕然,眼見他只一句話便把偌大的產業拱手送人,反說自己大佔便宜,均感匪夷所思。
鄭敬之又道:“我膝下無子,兩腳一蹬,見了閻王時,莫說一匹馬,連這裡一根草也帶不去。
“現今呢我既憑空得了個嫡親孫女,以後更爲我延續後嗣的人,以免我‘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罪過。
“這不是天大的便宜嗎?蔣師傅你說說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蔣同維口中唯唯,腦子卻是轉不過彎兒來,暗道:要這便宜我給你呀,把萬馬堂給我,讓我給你做十八代灰孫子都成。
幾人又談了些江湖趣事,鄭敬之日逐與各路英雄打交道,江湖中的逸事怪聞可着實知道不少,聽的大家轟笑不止。
蔣同維和烏大海先站起來,言道要去選馬,鄭敬之便叫了名弟子陪着去了。
見他們走遠,言龍笑道:“蔣師傅這馬大概得選上一兩年了,咱們給他選的他又看不中,他自己又選不出來,這可如何瞭解局。”
言虎道:“那位烏師傅還罷了,不過好叫好喝,寡言少語的,倒不討人嫌,這姓蔣的,每日裡賊眉鼠目的,專往小玉身上盯,分明是沒安好心。”
鄭敬之喝道:“住口,怕你們在辰州生事,叫你們到這兒來,你們又在這惹事嗎?”
言虎笑道:“外公,您膽子忒小了,這兩個小角色,怕他何來,若不是怕您罵,我們哥倆兒早把他們轟將出去了。”
鄭敬之苦笑道:“小角色是不假,可他們後面是崆峒啊,你敢說我膽小,你到外面訪聽訪聽去,有沒有一個人說我膽小,我不是怕誰,真要惹到我頭上,天王老子也不怕。”
言虎笑道:“外公,是我說錯了。”
鄭敬之笑道:“左丘公子,我這幾個外孫都被我寵壞了,切莫見笑。”
左丘明笑道:“哪裡,兩位言兄少年英雄,猶如千里名駒,不待鞭策而自奮進。”
言龍、言虎聽了,均面有得色。
鄭敬之笑道;“過獎了,這兩個孩子孝順是有的,武功也還馬馬虎虎,就是經的事少,不知江湖險惡呀。
“初行江湖時,都只道憑藉一身功夫,天下大可去得,殊不知在江湖上最緊要的乃是小心與和氣,武功倒在其次。”
言龍笑道:“外公,您做生意,講究的自是小心與和氣,若在江湖上行走,武功稀鬆平常,單靠小心與和氣,又濟得甚事?”
鄭敬之道:“我沒說武功不重要,只是說單靠武功也是不行,便像你們似的,今天得罪一個,明天又得罪一個。
“得罪的或許都是小角色,可他的師門幫派未必是小角色,他的兄弟親友未必都是小角色,你得罪了一個人,便是將這些人都得罪進去了。
“人家明裡打你不過,便來暗的,拳腳上比不過,還可以下毒放冷箭。
“俗話道: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說不上哪一天你便陰溝裡翻了運糧船了。”
左丘明心中歎服,江湖中最可怕的委實是那些無窮無盡的鬼蜮伎倆。
言龍笑道:“外公,那您說說,冰老伯生前可是小心又和氣的,只要江湖中朋友上門,也不管認不認識,更不論武功高低,那是有求必應,沒得罪過一人,卻怎的也披了禍了?”
鄭敬之道:“這就叫慢藏海盜,又叫樹大招風,焉知不是他過於慷慨了,惹得一些人眼紅,所謂三討不如一偷,十偷不如一搶,索性黑下心來,吞了他的家產。”
言虎道:“外公,您可料錯了,那起強人只是殺人,府裡的東西可是絲毫未動,顯見不是爲了冰府的財產。”
鄭敬之道:“這就是那起人的高明之處了,他們這樣做就是讓人誤認爲是仇殺,掩藏自己的真實意圖。
“過後又放出風來,說莊裡有甚勞什子寶貝,惹的大家都來爭搶,把水攪混了,就沒人注意他們了,的是高明之極。”
言龍道:“外公,那他們豈不也是白費氣力了,光殺了人東西又沒拿走,這不是愚蠢之極嗎?”
鄭敬之嘆道:“你個小孩子家懂什麼?你冰老伯家產究竟有多少,大概也只有他一人才清楚,一座園子所值幾何,他外面的財產多着呢,那些人要的便是這個。”
言龍怒道:“這些人也真是忒煞狠毒了,何必用此絕戶計,即便明着向冰老伯要,冰老伯也不會不給。”
鄭敬之道:“這你又不懂了,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南京的沈萬三你們都聽說過吧。”
言虎笑道:“北京大柳樹,南京沈萬三,連小孩子都知道。”
鄭敬之道:“俗話講‘人的名,樹的影’指的便是這一人一樹。國初時候,沈萬三已是天下首富,民間都傳說他家有隻生金蛋的金雞,才得以暴富。
“太祖爺爺東征西討打天下時,沈萬三可是捐助無數的銀兩。
“在家鄉更是修橋補道,賑濟窮孤,你冰老伯與他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太祖爺爺得了天下後,念着沈萬三的好處,對他也着實寵愛。
“可沒過幾年,太祖爺爺又缺銀子用了,明着向沈萬三要,又不好意思,便編織個罪名要把他充軍雲南,其實也就是要詐他些銀子的意思。
“沈萬三慌了手腳,跟太祖爺爺說,情願拿出一半家產,充作國家兩年的軍餉。
“哪知太祖爺爺一聽,龍顏大怒,言道老子提三尺劍平定天下,何等的英武,你一介商人,竟然敢跟老子比富,老子派兵守邊疆,用你拿錢來養成何體統?
“一怒之下,便把沈萬三滅門抄家了,家產都到了太祖爺爺手上,可聽說怎麼也沒找到那隻會下金蛋的金雞。”
左丘明笑道:“還是沈萬三笨,他若把金雞獻給太祖爺爺,就沒事了。”
鄭敬之笑道:“公子所言極是,只是我想沈家未必有那隻金雞,太祖爺爺聽信了民間傳言,又一心想得到,就只可憐了沈萬三了。”
言龍苦笑道:“這太祖爺爺也忒不講道理了,這錢多了倒還是罪了。”
鄭敬之道:“道理只是給老百姓講的,有權有勢的人都不講,遑論皇上,我給你們說這個故事只是讓你們明白。
“武功高強被人嫉妒,錢財多了讓人眼紅,那是沒法子的事,總不成自己廢掉武功或者把家產散盡,那樣活着也還不如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