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謠曾經問過雪陽,城隍神究竟存不存在。當時雪陽的回答頗具玩笑性質,告訴她城隍神是存在的,只不過是老百姓供奉出來的地方官罷了。本就是人,死後也不可能爲神。但是雪陽的話並沒有說完全,因爲城隍神這個神官其實確實是存在的,但是在嚴格意義上,它不能被稱作是神,只能說是比較強大的縛地靈罷了。
所謂縛地靈,是因爲一些強烈的執念怨念,被束縛在一方天地之中,千百年來尋找能夠解脫的方法的靈能體。一般來說,縛地靈雖然有一定危害,屬於具有一定攻擊性的靈能體,卻並不能算是魔,一般它們也只是會纏着一些闖入它們地盤的人類,當人們逃出去之後,縛地靈也就無能爲力了。當然,並非是所有縛地靈都是這個樣子的,比如城隍神,就屬於非常特殊的縛地靈。
人類大官在死後被地方百姓供奉,其靈能體就會因爲香火和信仰之力,被束縛在城隍廟之中長久不消散,而不會因爲自然法被吸入冥界。當然,雖說是被束縛在城隍廟之中,但實際上整座城都是城隍神的地盤,因爲信仰他的善男性女遍佈全城,有的家庭之中也會供奉城隍神,或者貼出城隍神的畫像,因此城隍神的靈能幾乎可以遍佈全城。但是,如果說城隍神今天心情不錯,想要出城遊玩,那是辦不到的,因爲他最本源的靈能體被束縛在城隍廟中,即便他能短暫地移動到城郊某戶人家中,想要出城,或者進入信仰混亂的地區,是絕對辦不到的。
淞滬的城隍爺週中鋐,也就是清代的松江知府周大人,在此地作爲城隍神已經長達三百多年了,三百年來受到香火供奉,可以算是比較成熟的城隍神之一。即便到了近代以後,信仰和香火減少,他依舊不是一般的靈能體能夠抗衡的。此人,啊不,應當說,此鬼向來喜歡沉睡,甚少現身,雪陽最後一次見到他大約是在三十多年前,據紅狐說,她作爲淞滬的鎮守大妖,也有好些個年頭沒見到過這位城隍爺了。
有人會問,那這城隍爺既然是存在的,受了那麼多人的香火供奉,每日那麼多人誠心拜謁,他有幫人類辦過事嗎?答案是肯定的——沒有!城隍爺作爲靈能體,哪怕靈能再強大,也是無法影響人界(陽間)的事情的,哪怕是移動一隻擺放在桌子上的水杯,對城隍神來說也是比登天還難,更加不可能像神話傳說那般,有什麼移山倒海的神通。不過,城隍神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利用他強大的靈能去影響人類的夢境。夢境是人類“神”的產物,而“靈”與“神”相同,這是城隍爺唯一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不過,夢境被影響的人醒來之後會不會還記得這個夢,就難說了。
數百年來,淞滬城隍神唯一做過的事情就是託託夢,好在他也不愧是老百姓們公認的好官,即便心裡並非那麼偉大,卻也沒有害人之心,週中鋐更是讓人受不了的那種酸腐儒生,一派道學先生的作風,向來要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即便成了鬼,也算是嚴於律己,以微薄之力幫老百姓做點事。
不過時間長了,道學先生還是會厭倦的,特別是城隍廟幾經戰火破壞,週中鋐的靈能也屢次被削弱,導致他多次陷入沉睡。最近幾年雖然城隍廟被修復了,但誠心信仰城隍神的人急劇減少,週中鋐的力量也一直沒恢復多少,動不動就會陷入沉睡,基本上也就是個擺設。因此雪陽帶陸之謠進城隍廟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要讓陸之謠拜見一下這位城隍爺,因爲她知道這傢伙在睡大覺呢,擾人清夢是不好的。
但是讓雪陽想不到的是,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忘之腦後,一點也沒去在意的城隍“神”,居然會成爲陸之謠被控制的關鍵性人物,這實在是讓她始料未及。週中鋐不中用也就算了,沒存在感也就算了,好歹也是淞滬最大的縛地靈啊,怎麼就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宅子裡的縛地靈,啊,應當是縛地魔給吞噬取代了呢?而且還是無聲無息的,都沒驚動城隍廟附近鎮守的紅狐手下。
現在的雪陽聽着對面那城隍神塑像中傳來的不男不女的狂笑聲,就覺得一陣一陣的鬱悶。那笑聲裡憂鬱的男聲就是週中鋐的聲音,越是聽着那聲音,雪陽就越想抽城隍神塑像一巴掌,大罵一句:“汝笑何耳!若還識得孤皇,就速速滾走!”早知如此,還不若當初她就直接先把週中鋐這多餘的傢伙先給超度了(一般指將逗留人界的靈能體直接送入冥界),留到現在,盡是給自己添麻煩。
雪陽懸浮在城隍神塑像之前,長及腳踝的銀白秀髮漸漸無風自動起來,她微垂雙目,金色的眸底寒光流淌,上下咬合的腮幫帶起額頭憤怒的青筋,雙拳越捏越緊,顯然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但她依舊在努力拖延時間,畢竟現在暫時還找不到那個吞噬週中鋐的縛地靈到底是什麼來頭,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攻破這個缺口。好在雪陽已經控制住了這隻縛地魔附身的塑像,以及塑像周圍的陣法。她的絕對空間控制,已經將這個大殿搜了一遍,並未找到類似於傀儡娃娃的東西存在,因此暫時還不清楚這傢伙將傀儡娃娃藏在了哪裡。
不過雪陽也是無心算有心,之前陸之謠被楚門擄走之後,雪陽長了個心眼,讓黑子給陸之謠施了個精神封閉結界。這玩意有點像《哈利波特系列》裡面斯內普教授教給哈利波特的大腦封閉術,對於想要吞噬陸之謠精神靈魂的這類魔怪有着一定的抵禦能力。只不過雪陽沒想到,在她施這個結界之前,陸之謠的大腦就已經被入侵了,而且還被種下了一枚隱秘的種子,到了今夜終於發芽開花。但也因爲有了這層保護,給眼前這個縛地魔吞噬陸之謠帶來了困難,起到了拖延時間的最大效果。
“黑子,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嗎?”
“回稟主公,所有妖類已經將整個城隍廟翻了個底朝天,還有不少大妖帶着小妖們去了那老宅搜索,並未搜索到傀儡娃娃。”
雪陽齜了齜牙,脣邊露出森白尖利的狼牙。
通過黑子,雪陽和分散在殿外廟外的一衆大妖能夠做到心靈對話,因此不需要開口,也不需要傳聲,排除小妖的參與,沒有被敵方竊聽或泄露的可能。
雪陽真的很着急,也就是說,眼前這個縛地魔早就料到自己會去找那傀儡娃娃,因此將傀儡娃娃藏到了非常隱蔽的地方,自己短時間內肯定是找不到的。但是現在自己也不能立刻強行攻擊,因爲如果對方立刻切斷大傀儡術對陸之謠的控制,陸之謠的命就保不住了。現在對方正在一點點地消耗磨損黑子設下的精神保護結界,不知道還能撐多長時間。她空有一身的本事,只能在這裡焦急地乾等着,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將謠兒當做即將入口的大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的時候,上天終於又眷顧了雪陽一次,黑子的聲音就像天使之音般在她心底響起:
“啓稟主公,前去查老宅原主人的錄姡已經返回,屬下已經將她接入精神網絡,讓她向主公彙報。”
黑子話音剛落,錄姡冷淡的聲音就在雪陽心底響起:
“主公…”
“廢話不多說,直接說重點。”雪陽道。
“是,啓稟主公,這隻縛地魔的原體是北宋初年華亭縣大戶姬氏一族家主嫡子的正妻——姬楚氏,小字玄方。”
“等等…怎麼回事,詳細說說。”錄姡這話說的太過潦草直接,略去了大部分重要的細節,實在讓雪陽摸不着頭腦。
“楚玄方,楚門第十七代孫,因爲是女子,本不該列入家譜,但因爲對家族貢獻突出,楚門家譜中有記載。因爲楚門嫡系那一脈,在那一代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其餘的子孫不是早夭就是猝死,再不然就是沒有生育能力,都沒留下血脈。唯獨這個女兒嫁了人,生了孩子,後來還過繼回來一個男孩,作爲楚門下一代的繼承人。”
雪陽聞言心下大驚,腦中彷彿閃過一道霹靂,許多迷迷糊糊的東西立刻貫通了起來,怪不得,怪不得啊,原來都是楚門!
錄姡的話還在繼續: шωш▪T Tκan▪c o
“楚玄方自幼聰慧,天生靈體,貫通陰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陰陽術奇才。她八歲就掌握了楚門幾乎所有的陰陽術,十三歲自創陰陽術,並且完善了先代傳下的並不完整的大傀儡術,成爲楚門最強的陰陽師。只奈何,她是個女子,本來仗着父親,也就是當時的楚門家主寵愛,學習只有嫡系男子才能學習的祖傳陰陽術就是違規了,更是不能讓她拋頭露面,去外驅魔除妖,因此她空有一身陰陽法術,卻從未驅魔除妖。倒是因爲性子跳脫,時常用法術折騰府內的下人。
到了十五歲,她的婚事被提上議程。因爲當時的楚門並不生活在現在的浙東,而是在現在的崑山附近。因此與當時華亭縣最大的大戶人家姬氏一族毗鄰,來往甚密,也有聯姻的意願。姬氏是豪門世家,當代家主當時正在京爲官,官至參知政事,乃是大官。他和正妻有一幼子,名喚姬子豪,當時還在讀書,正等着過幾年考功名。年約十八,正是婚配的年紀。當時的楚門家主胞弟也在京爲官,是司天監監正。雖然和一品大官參知政事不能比,也勉強算是官宦人家,再加上是幼子婚配,姬家沒有太過計較女方的門第,這樁婚事倒是很容易就定了下來。
楚玄方出嫁後,與姬子豪感情很好,小夫妻恩恩愛愛,是天作良緣。楚玄方性子活潑跳脫,姬子豪性子內斂沉穩,二人互補,相處非常融洽。幾年後,二人很快就有了三個孩子,長子,長女和次子。次子是打算過繼給楚門,改姓楚的。但是由於夫妻倆捨不得這個小兒子,一直到十七八歲還養在身邊,由楚玄方親自教導他楚門陰陽術。
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姬子豪攜妻子,以及當時十四歲的小兒子一同前往長洲(今姑蘇)遊玩。六月初六,一家三口泛舟湖上,傍晚看到長洲上空出現奇特星象,楚玄方大感興趣,當即就在船上推演天象,這一推演就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三天後她才從船艙中出來,面色蒼白,滿身虛汗,幾欲虛脫,也不對丈夫兒子說明測算結果,將測算結果小心封入一個檀木奩中,此事就此揭過…”
“這些事情…你是從哪裡知曉的那麼詳細的?”雪陽忽然打斷了錄姡的報告,聲音中竟然充滿了不可思議,甚至帶着驚疑不定的情緒。
“回主公,這是屬下從姬子豪留下的手札中讀到的旅行遊記,他喜好遊山玩水,每到一處都會詳細記錄遊記,製成手札。屬下特意找到了姬氏祖墳,這記錄就隨葬在姬子豪墳中,保存尚且完好,因此記載還算詳細。”
聽聞此言,雪陽面色變得極爲凝重。
“繼續說。”她聲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