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海倫娜不安地問。
“假如我後悔了,我豈不是認同了我和他很快便要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機?我拒絕接受這個結果,所以我不能後悔。我希望他活着,活到我再一次叫他大哥的時候爲止,假如長生天讓我如願,我寧可一輩子不叫他大哥,只要他能壽終正寢。”夏普說。
“你……你準備如何做到呢?他的生死現在完全繫於扎木花拉之手,你怎麼保證他不死?”
“不知道。”
“……”
“還有我的將士們……當初我只是一個孤零零的輔兵,後來因緣際會成了一位統帥五十騎兵的隊長,鷹嶺軍團潰敗後,我不擇手段收攏潰兵,還在沿途招募丁壯,到維特塔羅之戰時已有了五百人,戰後我招降納叛,用糧餉吸引百姓投效,兵力直接膨脹到兩千多。後烏爾法淪陷,我率部亡命逃向卡賽利亞,一路上有逃跑的,有走散的,也有投奔和裹挾的。到了拉蒂亞,我已有三千軍士,我和他們浴血守城,傷亡慘重,所幸終獲成功。可惜卡賽利亞王凌迫我軍,吾之麾下部署失散。至皇女授我軍團長一職,引兵東去時,我只有不到一千士兵了。說來慚愧,當時我讓士兵們自行選擇留在拉蒂亞還是隨我遠征,選擇跟隨我的只有那麼多而已。”
“……他們都是願意和大人同甘共苦,赴湯蹈火的勇士。”
“是啊,到達鷹嶺時,加上民兵我共有一千五百人,到現在,不死者軍團在長期擴編下已經有兩營六千人,一爲傳火營,二爲餘燼營,早先跟隨我的戰士多半傳火營服役。現在……他們已經要麼戰死,要麼被俘了……拋棄他們,對我而言無異於在心上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我捨不得啊……”
“請讓我……爲大人填滿心靈的空虛吧。”海倫娜忽然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夏普聽到絲牀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然後是輕盈的腳步逐漸靠近。
夏普大概知道海倫娜想要做什麼了。果然,腳步聲到達他身後的下一刻,一具冰涼的軀體貼到了他的背後,環住了他的腰,夏普身體一冷,抑或心裡一動,竟是顫抖了兩下。
朽慢與吸血鬼之間感情最大的代溝正是體溫的差異吧,明明是互相包容、溫暖的懷抱,偏偏成了一人之火獄,一人之冰天。
“你……”夏普沒來得及問完。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何必明知故問。”海倫娜溫柔地說,“情慾一向有驅散壓抑的能力,我希望可以讓你好受些。”
所謂大戰之前必有牀戲麼?夏普在心裡苦笑。
“僅因一時權勢便迫得着麗人允我一親芳澤,別看我先前那麼人渣無賴,其實我也會覺得羞愧自責的。”
“且寬心,我又不是平民女子,我與你,一個掌權的朽慢將軍,一個失國的血族公主,其實是平等的,沒有誰迫誰的事,各取所需而已。還請……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讓我留在鷹嶺,我想離故鄉近一點。”
說話間,奇怪的事發生了,海倫娜的擁抱逐漸溫暖了起來,速度快得不自然。夏普轉過身正抱着她,才發現原來她已血瞳閃爍。
原來是法術麼……
“呵……剛纔我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高聳的塔樓之外,十萬大軍一日比一日逼近,魔頭帶着寥寥幾個隨從,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勝利的辦法。焦頭爛額之下,他只好日復一日的飲酒,和妃子放浪形骸。最終,大軍壓境,魔頭恍恍惚惚地拔劍自刎,在迷迷糊糊中去了。情慾,說到底只是麻醉罷了……”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樂事不是麻醉呢?清醒的人,全都自殺了。”
“我還是喜歡,披甲躍馬,奮戰破圍的氣概,哪怕敵衆我寡,沒有半點勝理。”
“打仗也要心無旁騖纔好,還請您讓我,緩解你的痛苦吧。”
“好。”
夏普攔腰抱起了海倫娜,走到牀邊輕柔地放下,然後慢慢壓了上去,兩手從女子的肩下穿過,摟住她的頸後。兩人互相細密地親吻着,壓抑卻躁動的喘息互相侵染,他們的肌膚與髮絲摩挲、纏繞,發出絲綢相拭的悅耳的聲音。和海倫娜初到鷹嶺要塞時,二人夜話的夜晚不同,即使不看海倫娜的臉,夏普都能感覺到她的迷離與沉醉。
其實,她也一樣痛苦卻找不到解脫的辦法吧。他們,其實在互相麻醉。
芬芳的女子香氣浸透了夏普,似夢非夢間,當今世界禮崩樂壞之甚、荒誕之至卻越發濃烈地裸露在了夏普的心間,血朽尊卑之別何在,交歡之禁忌何在,應有的距離又何在,規則與道德全部在迷情之際泡沫般消散,他們……宛如野獸。
東國第一美女,呵呵,連我……都有資格染指了麼?
親吻蜜亂之際,突然,夏普的動作停住了。
“抱歉了……公主殿下……”他冷冷地支牀爬起,站到了牀邊,“此去烏爾法,記得弔唁一下死親,回到拉伊後,請好好照顧自己。日後在黒可汗的宮廷裡看到了我的首級,可別忘了,它也在你的臉頰上……點過。”
此刻,不知所措地在牀上的海倫娜雪白的頸上,鎖魔鏈又一次頑固地出現了。
“夏普……你……你找死嗎!把我交出去,天下人都會知道你是一個毫無忠義憐憫之心的惡棍!汗王會用無比龐大的軍隊報復你對我的擁抱和親吻!而且沒有人會出面幫助你,哪怕你的部下,都會離你而去!”海倫娜絕望地喊着,她爬起來跑向夏普想要拉住他,但夏普卻已頭也不回地走到了門口,關上了門。
“衛兵,盯緊她,記得,窗口也安插點人。”
“明白。”衛兵們說。
“夏普,你回來!你是瘋子嗎……世上有多少人垂涎我,有多少人遇近我身卻不可得,你只是個朽慢,當初只是我父親的一個不起眼的臣子,你我好不容易相逢一遭,你便是如此珍惜的嗎!你爲何連一點慰藉都不願意給我,連一句哄騙的話都不會說,至少,至少給我一點念想!我只是想……我只是想離我的家近一點,我懇請你。”
女子哭泣着一下又一下垂着門,門外,將軍默立無言。
“你和他一樣……你們都一樣……你比他還糟糕!”
最終,女子無力地跪倒在門下,泣不成聲。
“大人……”衛兵心生不忍,想要勸說。
“夠了,我意已決。且讓我與我的勇士們,共赴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