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鬼老楊嘆道:“世上無論什麼東西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其實就是自己。”
他的表神仍然很痛苦。
“每個人都想戰勝自己。當年我與段十三那一戰,殺得天昏地暗,雖然僥倖殺了他,但我也身中數十處刀傷,居然還沒有死,我一直都想不通。”
“有些人運氣一直就比較好。”
“你看我像是個運氣好的人嗎?”
“有點像。”
“一個人養尊處優慣了,武功難免會退步的。我已經不是當年的煙鬼老楊了。”
伍城風一直在思考他這些話的意思。
爲什麼他的想法這麼悲觀?他以爲我會殺他?我還沒有到那種無聊的程度。
伍城風發現他的嘴角開始有一些血絲慢慢的滲出來,跟他眼睛裡的血絲一樣鮮紅。
伍城風突然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煙鬼老楊悽悲的笑了笑:“其實我很想給你看一樣東西……這件東西你一定非常喜歡。”
他緩緩的轉過臉去,背對着伍城風。
伍城風覺得瞳孔正在收縮。
因爲他看到了一把刀。
煙鬼老楊的背上竟然一直拖着一把刀!
灰袍上有一大片被血染紅,正慢慢的擴散開來,就像一朵綻開的桃花。鮮豔奪目。
煙鬼老楊應該是個高手,他的“斷魂三槍”更是出神入化,千蹤萬幻。伍城風想不出來大風鎮上還有誰能在他的背上插上一把刀。
“我真的很想死在你的刀下,我也好想親眼看看你的刀……”
他的身子在發抖,在搖晃。
“看清楚那個人是誰沒有?”
“沒有……太快了,他的刀就像一陣風……”
那張臘黃色的臉已開始發白,他死死的瞪着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喃喃地道:“宋花樓……也是我的朋友……告訴他,有些事情要靠自己解決,靠別人是沒有……用的。”
伍城風不想再說話了。
因爲他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再跟煙鬼老楊說話了。
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伍城風能聞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濃香,上好的女兒紅。
一個女人在門外尖叫。
阿娥就站在門口,驚愕的望着伍城風。
那一罈酒一定是她拿來給伍城風喝的,可惜已喝不到。
伍城風望着窗外。
外面突然颳起了大風,天氣漸漸的灰暗下來。
空氣變得異常晦溼,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
溫柔莊。
伍城風看見郭唸的時候,他仍然坐在那張很特別的椅子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他只說了一個字:“坐。”
伍城風微微一笑,道:“不忙,我想先請莊主看一樣東西。”
伍城風打開了手中的布包。
郭唸的臉上立即露出驚訝的表情,失色道:“這好像是煙鬼老楊的斷魂槍。”
槍,有很多種。煙鬼老楊這把“斷魂槍”,知道的人只怕不多。
郭念能一眼就認出這把就是煙鬼老楊的“斷魂槍”,的確不簡單。
“人呢?”
伍城風輕嘆一聲,道:“他的槍在,人卻已經死了。”
郭念似乎感到很意外,皺了皺眉,道:“他已經死了?難道是伍先生……”
“當然不是,我剛見到他的時候,他背上已經插了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
“又是背後偷襲?”
“是的。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就是那個加害鐵先生的兇手。”
“聽說伍先生是用刀的行家,能不能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伍城風搖了搖頭,道:“很難看出來。兇手好象是個比我還精通的行家。”
郭念臉色一變,道:“爲什麼會這樣?兇手到底在隱瞞什麼……”
伍城風苦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郭念道:“那楊東家有沒有告訴你楊飛的下落?”
城風道:“沒有,死人不會說話。”
“他不會也跟無恨一樣連兇手的臉都沒有看到吧?!”
“正是如此。兇手出手太快。他根本來不及看清楚。”
“哎。天意。” 郭念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看來,花樓這一次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那要看他的運氣好不好了。”
伍城風沒有看見宋花樓,他應該還在溫柔莊,他一定是在等伍城風的好消息。
如果伍城風告訴他,煙鬼老楊已經死了,不知道他的臉上會有什麼表情?他那兩排牙齒還能不能露出來?
沒有比這種事更讓一個人感到失望了。
郭念突然走到伍城風身邊。
讓伍城風吃驚的是,他仍然坐在那張椅子上,身子一點都沒有動。
伍城風這才明白,他爲什麼老是坐在那張椅子上,因爲他根本無法走路,他的雙腳好像已經廢了。
郭念緩緩道:“我生下來的時候,天生就是個不會走路的廢人,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很驚訝。但我希望你還會把我當作朋友,因爲能跟你做朋友,我會很高興的。”
伍城風皺眉道:“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郭念突然一聲大笑,笑得非常的開心:“好!伍先生能把我當做朋友,實在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不如就在溫柔莊住下來,我對朋友一向好客,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親自陪你去散散步,溫柔莊的景緻,你一定很想看看的。”
伍城風笑道:“很久以前就已經在想了。”
他實在想不出用什麼理由來拒絕這個好客的莊主。
相請不如偶遇,而且能做天下第一莊的客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郭念突然拉住了伍城風的手。
他有一雙很溫暖的手。
“不過我一定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但需要你的幫忙,因爲路不太好走。”
伍城風問:“莊主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溫柔小閣。”
花園很大。
繞過一片高大的苦楝樹,就能看到遍地的野花。
伍城風聽到一陣風鈴的聲音。
他沒有看見風鈴,只看見滿天的繽紛落葉斜斜的飄下,被風吹散了一地。
風鈴聲在天空震震迴響,悠然悅耳。
“這風鈴的聲音很好聽。”
郭念輕輕的笑了笑,道:“這是落葉的聲音。”
伍城風一怔,問道:“落葉怎麼會發出風鈴的聲音?”
郭念微笑不語。
伍城風又看到了一座樓閣。
小橋流水,甚是優雅。
院子裡種滿了菊花,淡香在空氣中飄蕩。這應該就是溫柔小閣。
推門進去,桌子上擺着一大瓶新鮮的菊花,黃白相間,如雪如玉,微風中輕送暗香。
郭念看着他,道:“你一定會喜歡這裡。”
伍城風笑了。
郭念真的很懂他的心思,若是要他在這裡住上一輩子,也是心甘情願的。
伍城風看到桌子上有一串風鈴,它沒有被主人掛起。
既然並未掛起,就不可能被風吹響,難道剛纔那一陣風鈴聲竟真的是落葉發出的聲音?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郭念突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嘿嘿的笑了一聲,道:“伍先生住在這裡,千萬不要客氣。這隻風鈴只有一個好處,你若搖一搖這隻風鈴,一定會讓你很吃驚。”
他已經離開。
門被關上,屋子裡除了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在響,就再沒有一點聲音。
天已經黑了。
牆上有一盞精緻的托盤燭燈,伍城風過去將窗子關上,把燈芯點燃,很小心的拿起那串風鈴。
工藝非常精緻,兩片風葉上雕刻着菊花的絡紋,栩栩逼真。
只是伍城風覺得它並沒有與衆不同的地方,風鈴仍是風鈴,實在不相信它有什麼好處會令人大吃一驚。
“叮!叮!叮!”
很悅耳的聲音。
門突然開了。
一個女人站在門外。
白衣如雪。
一雙秋波似碧水湖中的映月,閃爍着動人的光彩。
好美的女人!好溫柔的一雙眼睛!
伍城風感到非常意外,吃驚的望着她。
她就像一個天使出現在眼前。
她的臉上凝聚着笑:“我叫刀奴。”
一個很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