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海走後,我開始清理聖上帶到揚州的隨身物品,挑了些輕便靈巧的,打成包裹,準備帶走,事情做完之後,就搬出寢具,鋪在聖上臥榻旁邊的地板上,熄滅燈火,沉沉入睡,臨睡時候不忘祈禱:“聖上,求你到我夢中來。”
但是他沒有。
第二天清早,我從成象殿正門繞去偏殿,找李孝本。
李孝本見着我來,甚是歡喜,將我帶到偏殿一處僻靜的地方,開門見山問我,“找到玉璽了麼?”
我笑着說道:“找到了。”
李孝本大喜,“在什麼地方?”
我卻笑,“我爹媽的後事辦妥了麼?田武和碧桃找到了麼?”
李孝本應道:“後事一早已經辦妥,田武和碧桃現在仍然沒有下落,不過你放心,就算是翻地三尺,我也一定將他們找出來。”
我露出感激笑容,狀甚不經意問道:“我媽媽有一個妹妹,住在雷塘,你料理我爹媽後事時候,有無通知她一聲?”
“有的。”
“那就好,順便問一句,你將我爹媽葬在哪裡了?是否是合葬的?”
“就葬在雷塘你家附近的秦山公墓,是合葬的。”
我冷笑,悄悄伸手進到衣袖裡邊,撫摸那柄得自翟讓處的匕首,“李孝本,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纔好,你近身來,我把聖上收藏玉璽的地方說給你聽。”
李孝本面泛喜色,立即湊到我跟前,我低聲說道:“他把玉璽藏在……”
李孝本個子高過我一個頭,聽得不大真切,“田姐姐你說大聲些,我沒聽清楚,你再說多一遍。”他低頭俯身向我。
我偎依到他胸前,“玉璽就藏在……”說話間匕首出鞘,抵住他胸口,“不要動,否則我一刀刺死你。”
李孝本面色微變,“田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說,你把我爹媽藏到什麼地方了?”
李孝本笑出來,沉吟了陣,反問我:“田姐姐,我哪裡露出了破綻?”
我心口大石至此終於落地,一時說不出的欣喜,幾乎哭出來,李孝本這話的意思,明白是承認他在撒謊,爹爹媽媽確實還活着,“你做的功夫不夠。”
“這話怎麼講?”
我說道:“我剛剛問你,辦喪事有無知會我姨媽,你說有,又問你,是否將我父母合葬,你說是。”
“這有什麼問題?”
我冷笑,“如果你知會過我姨媽,就決無可能將我爹媽合葬。”
“爲什麼?”
“我媽媽是扶南真臘人,真臘人的喪葬風俗,和中原完全不同,真臘人過身,從來都是火葬,用五香木焚燒屍身,金銀瓶盛裝骨灰,撒入江河湖海之中,我爹爹早在和媽媽成婚的時候,就和她約定,死後遵從真蠟人的風俗入葬。
你不知道真臘人的喪葬風俗,胡亂將我爹爹媽媽土葬,那原本也有可能,但你又說,知會過我姨媽,她也是真蠟人,就算她不知道我爹爹媽媽之間的約定,允許你將我爹爹土葬,但我媽媽她一定是會火葬的,因爲真蠟人相信,土葬的人,靈魂得不到救贖,也不能往生,轉世之後,不是餓鬼,就是畜生。”
李孝本笑道:“原來如此。”
我匕首前推,“說,你把我爹媽藏在什麼地方了?”
李孝本略略側身,躲避匕首鋒芒,“田姐姐,稍安毋躁,”他沉吟片刻,“伯父伯母確實還活着,但他們不在我手上。”
我沉吟了陣,收起匕首,轉身就走。
李孝本在身後笑道:“田姐姐,怎麼說走就走?”
我冷笑,“我爹媽既然不在你手上,我也不指望*你找到田武和碧桃,跟你還有什麼好談的?”
李孝本咂嘴笑道:“田姐姐,你真是現實。”
我忍不住笑出來,轉身看着李孝本,“李孝本,你老實告訴我,爲什麼會編出我父母身死這件事來騙我?”
李孝本乾笑不已,“我說出來有什麼好處?”
我想了想,說道:“你不是想要玉璽麼?如果你的答案讓我滿意,也許我會考慮幫你的忙也說不定。”
李孝本眼神閃爍,狡猾笑道:“那天,田武從九成殿出來,問我借錢,說自己在聖上跟前闖了大禍,要立即回家帶着父母和碧桃遠走高飛,我問他打算去什麼地方,他卻不肯告訴我,於是我借了五百銀子給他,隨後暗中差人跟在他身後,想要獲知他的去向,”他略略咳嗽了聲,“以方便我將來去找碧桃。”
我不屑看了他一眼,“你喜歡碧桃?”
李孝本含混說道:“不討厭。”
我沉吟了陣,“後來呢?”
“當天夜間,田武帶着你父母還有碧桃出城,第二天上午,走到五里外的長岑道流頭河附近,突然來了兩個強徒,各自蒙着面容,他們奪了田武和碧桃,折身回揚州,你父母在後邊追趕了一陣,因爲腳力不足,最後放棄;但是沒想到,五分鐘之後,又來了一夥強徒,這次搶走的就是你父母,他們順河南下,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得到這消息,急忙跑來告訴你,但是甫自進到成象殿,我又改變了主意,暗自盤算要從這件事上得到些好處。
我當時想,你父母已經不在此地,要搜索他們必定大費周章,可是田武和碧桃卻還在揚州,以我在揚州的勢力,要找出這兩個人,應該不是難事,因此決定藉着這個機會,賣你一個人情,再以此爲理由,差使你替我作業,鋪展我進到成象殿的路徑。”
“也就是說,你之所以謊稱我父母身死,只是因爲你不想費事去找?”
“對。”
我嘆了口氣,“李孝本,你爲人自私,但也算是個真小人。”
李孝本笑道:“田姐姐這樣說話,真是令我無地自容,”他頓了頓,又舊話重提,試探着問我,“玉璽的事,不知道田姐姐能提供些什麼幫助?”
我沉吟着沒作聲。
這時偏殿傳來一聲炮響,震天動地,我心下驚跳,“怎麼回事?”
李孝本說道:“這是兵勇們在開溫泉池,你也知道,成象殿是建造在堅硬岩石上邊的,要想開一處溫泉池,除了使用硝石以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定了定神,“這硝石的威力好霸道。”
“當然,”李孝本得意說道,“這是相州最有名的火藥,名字叫做開山雷,一粒已經足以炸燬一面城牆。”
我心念流轉,出了會神,狀甚隨意的問道:“你手上還剩多少粒這種開山雷?”
“十五六粒吧,怎麼了?”
我笑着說道:“沒什麼,有這樣霸道的工具作爲輔助,想必溫泉館子應該很快就能建起來?”
李孝本說道:“差不多吧,按照我的估計,兩個月之內,大致就可以完工。”
我懶洋洋說道:“兩個月之後,聖上都不知道還在不在揚州。”
李孝本說道:“沒有辦法,這裡夜間不讓開工,如果可以夜以繼日,一個月時間足夠。”
我心裡暗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悠然說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聖上最近都睡得很晚,只要你們凌晨之前熄工,對他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作業太晚,宮門關閉之後,我們就不能回僚所休息了。”
“也不見得非得回僚所才能休息吧,成象殿也不是沒有空房安置你們。”
李孝本大喜,“田姐姐的意思,驍果營的人晚間可以留宿成象殿?”
“如果你們循規蹈矩不惹是生非,我去和聖上商量看,應該是可以的。”
李孝本笑道:“放心,絕對比耗子好老實。”
他眼角眉梢俱是隱藏不住的笑意,彷彿要飛濺出來,我看得很明白,知道他之所以這樣興奮,不外是因爲覺着自己終於正大光明入住成象殿,從此有了更多機會搜索玉璽,我心裡冷笑,卻不點破,“那行,我現在回去和聖上商量,如果聖上不同意,我會在傍晚之前通知你離開,如果沒有接到通知,那就表示聖上同意了。”
李孝本笑迷迷說道:“有勞田姐姐。”
我離開偏殿,回到內殿寢宮,推開大門,忍不住皺眉,只不過才只一天,聖上的軀體就開始有腐壞跡象,空氣中已經有些微的怪味道,我心中焦躁,但是也無計可施,只能不停往他身上擦拭那種散發濃郁香氣的金粉。
夏東海在這天夜間凌晨時候迴轉,來回奔波使他疲憊不堪,面色蒼白如雪,我端了一碗預先準備好的蔘湯給他喝,他聞到那股味道,皺眉問道:“是什麼東西?”
“高麗蔘熬的湯。”
夏東海狐疑看着我,“你哪裡找來的高麗蔘?”
“聖上的藥箱裡邊有三支,我猜想你今天勞碌一天,所以拿了一支,熬成濃湯給你喝,幫你恢復精力。”
夏東海卻不領情,淡淡說道:“聖上藥箱裡邊的物品,不能隨便吃的。”
我心下有些怒,冷笑道:“不是聖上藥箱裡邊的東西不能隨便吃,是出自我手的東西不能隨便吃吧?”
夏東海揉着眉心,“你不要無理取鬧,我沒有精神和你糾纏。”
我大怒,越發覺着自己今天蓬頭垢面在膳事房守着爐火辛苦半天,是多麼的不值,“誰願意跟你糾纏。”一把潑了蔘湯,眼眶莫名發紅。
夏東海瞪眼看我,雖然沒有出口,但是無理取鬧四字,寫在他臉上,呼之欲出。
我氣苦,滿眼俱是委屈的淚,卻又拼力忍耐,我忍,我忍,爲了弟弟妹妹,我死忍。
兩個人別開臉,各自想着心事,誰也不願先出口打破僵局。
最後我嘆了口氣,問道:“你今天查證得如何?”
夏東海斟酌片刻,慢慢說道:“如你所料,我在側水臺找到了元德太子,業已帶回揚州,安置在瓊花觀附近的蓬萊客棧。”他謹慎看了我一眼,緊閉雙脣,低垂長睫,小心隱藏自己心事。
我心下雪亮,斷定他今次出門,一定還遇到些別的緊要事,沒有說出來,我心中嘆息,兩個無法相互信任的人,如何能夠協同作業?
我木然說道:“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但現在還不能休息,事情還沒做完,”我頓了頓,“你現在去成象殿偏殿,從李孝本那裡,拿兩顆開山雷回來,記得動作一定要輕,千萬不可驚動他。”
夏東海皺眉,“你要我去一個低階武官身上偷東西?”
我淡淡說道:“那不叫偷,頂多算是不告而取。”
夏東海反問:“有什麼區別?”
我不耐說道:“事情反正我已經吩咐你了,你愛去不去,不去拉倒。”說完站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休息。
夏東海皺眉,“田氏,你脾氣真是大。”
我氣得笑出來,“夏東海,相信我,假如你身在我的處境,像我一樣受人挾持,被人利用,得不到別人信任,一番好心總給人猜忌,你的脾氣只會比我大,不會比我小。”
夏東海低聲吶吶說道:“沒有人猜忌你,是你自己多心。”
我心灰意冷,“夏東海,你是個老實人,說謊話的時候底氣不足,有經驗的人一耳朵就能聽出來。”
夏東海尷尬之極,“田氏,對不起,”他猶豫了陣,“你要開山雷,我去替你拿就是了。”
我冷笑出聲,轉身看着夏東海,不無嘲諷說道:“委屈你了,夏將軍。”
夏東海皺眉,似是想發作,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下了。
半個時辰後,夏東海自偏殿盜回兩粒開山雷,我仔細研究過它的構造,隨後打開包裹,小心收藏妥當,夏東海站在旁邊看着,自始自終,一言不發。
次日中午,瓊花觀的觀主王世充派了名小道士送來消息,說瓊花已經盛開,邀請聖上出宮賞花。
小道士走後,夏東海面容肅穆問我:“田氏,我們該怎麼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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