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就佈置任務,果然是很需要她!明菲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可疑人,低聲問他:“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要去那邊?就算是要敬她的養恩,但我們也該在這裡設了靈位,先拜婆婆纔是。”
龔遠和一本正經:“你說得極是,所以我們不是去給她敬茶的,而是去請她過來見證我們祭拜母親的。她養我長大,所以咱們不能隨便派個人過去請她就完事了,而是要親自去請纔算盡了禮數。”
“你已經先準備好了?”明菲很懷疑,他身邊那幾個有數的人能不能辦好這件事。
龔遠和道:“那是自然,這是一等一的大事,馬虎不得。”若是龔二夫人懂禮知禮,這事本該由她事先準備好,而不是由他自己來準備。但既然龔二夫人不曾準備,那便是說,她還癡心妄想想吃明菲這杯茶。
明菲看昨日龔妍碧的態度和今早那些婆子的態度,就知道龔二夫人一定是想好好壓他一壓的。她並不慌,看龔遠和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只需跟着去看一場好戲就夠了。
她很好奇:“我記得當初公公是想替你求娶袁枚兒的,後來被攪渾了。這次我也以爲會被攪渾,最起碼也會鬧出點不愉快來,爲什麼竟然如此順利?”
龔遠和望着她笑:“求娶袁枚兒?有這麼一回事?我怎麼不知道?你從哪裡得知?”
明菲便把當初去袁家賞牡丹花,如何被龔妍碧和袁枚兒逼迫的事說了一遍,笑道:“袁枚兒之後千方百計要去我那裡看追風,結果被追風嚇得跑回家去,狼狽提要死,爲此我還不得不去上門看望她,去道歉。”
龔遠和笑:“你是故意的吧?”這樣頑劣,袁家竟然還想要好,同樣的他就會被人嫌棄,這是什麼道理?
明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笑:“你猜”
“不用猜,我曉得你就是個黑心的小東西。”龔遠和搖頭嘆息。“你說你運氣多麼好,遇到了我,不然某天你的真面目被人識破你說會有多麼慘?”
“你不就是看上我這點嗎?你又是什麼好東西?”明菲哼了一聲,挑眼撲克着龔遠和。她本想說,如果是那個人,她永遠都只會是賢良淑德的蔡明菲,話到口邊,終究是不願意惹她不高興,轉而彎了彎脣角,看上去反而更像是撒嬌賣癡一般了。
龔遠和果然很喜歡她這個語氣和表情,趁着金簪等人不注意,賊笑着捏了她的她一把,低聲說:“你喜歡我做個好東西還是不是好東西?”
明菲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明明不是個東西!”
“撲哧……”後面幾個丫頭沒忍住,一聲笑了出來。
瞅着龔遠和的臉皮緊了緊,明菲認真的補充:“你明明是我夫君,怎會是東西?”
龔遠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並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時候差不多了,讓人等太久可不好。”緊緊拉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卻說龔二夫人聽見去取元帕的婆子回來稟告了龔遠和讓稱明菲大奶奶的話後,冷笑了一聲,把目光投向匣子裡那塊元帳上,噁心地道:“拿走!”
她身後一個穿碧色衫子,三十多歲的婦人見她神色不好,忙給那婆子使了眼色,雙手遞上一碗茶:“夫人先喝口茶消消氣,不值得生氣。”
龔二夫人喝了一口茶,“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厲聲道:“這是誰泡的茶?這麼濃,沒見過茶葉嗎?”
那婦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看着什麼都是煩的,便陪笑道:“都是婢妾不好,婢妾另去泡了來。”她剛接過茶杯,就被龔妍碧接了過去。“姨娘,我來泡。”
那婦人慈愛地看了龔妍碧笑了一笑,另尋了一塊帕子蹲在地上把龔二夫人吐的茶水給擦乾淨,龔妍碧捧着新泡的茶進來,看着蹲在地上不停擦地的婦人和高高在上,僵着臉生氣的龔二夫人,臉白了又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又是一張燦爛的笑臉:“母親,您請用茶。”
龔二夫人捧着新泡上來的茶,白皙的臉上有種不正常的紅,往院子裡看了好幾回始終不見有人來之後終於大發雷霆,“怎麼這個時候還不來?呵呵,你們看,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辛辛苦苦養大了他,他做了官,又給他娶了媳婦,連她一杯茶都不配吃?”
衆人對視了一眼,均不敢答話,論理這各房歸各房,作爲嬸孃怎麼也不該去吃侄兒媳婦敬的新媳婦茶,可龔二夫人養大了大公子,吃這杯茶也說得過去,同樣的,不吃也不算什麼,這就要看人怎麼想,非要較真,人家不買賬就只能是內傷。
龔遠秩和龔婧琪走到門口就聽見龔二夫人在裡面發怒,不由齊齊嘆了口氣,龔遠秩皺着眉頭說:“這又是怎麼了,近來越發愛發脾氣了。恨不得我日日埋在書裡,看見我就逼,煩死了,我不去了!”轉身就要走。
自去年他鄉試不曾通過之後,龔二夫人的脾氣便愈發怪異起來,一見到他就開始數落他,問他到底是比龔遠和少了根手指還是少了根筋,怎麼就不如人家呢?接着龔遠和又回了水城府任職,官不大,卻讓龔二夫人日日如鯁在喉。
更氣的是,這氣不能當着龔遠和發,就算是當着龔遠和撒,他也有本事不聲不響地嗆回去,龔二夫人自然只能把氣撒在他身上,時間一長,母子卻像仇人似的。
龔婧琪忙拉住龔遠軼:“哎,我說你,這是什麼日子,你不在像什麼話?”
龔遠軼沒好氣地甩了甩袍子,道:“大哥本來就是長房的人,論理就該先在那邊祭拜了大伯母纔過來,她急什麼?拜了是人家給她臉面,不拜也是應該,她……”
龔婧琪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偷偷看了裡面一眼,低聲罵道:“你又發瘋,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話音剛落,裡面已經砸了一隻茶碗,龔二夫人尖聲道:“孽畜!你說什麼?我就是生了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才被人死了還都踩在腳下掙不脫!我這是什麼命啊!“竟鳴鳴地哭了起來。
龔遠軼厭煩地去掰龔婧琪的手,到底還是不敢再亂說話,低聲同龔婧琪道:我說,這招待所越發地糟糕了,還是早點請個大夫看看吧!
難道也還能攔着人家一輩子不成親,一輩子不分家?總要討人嫌,這是什麼道理?
“是,是,就你一人讀了聖賢書,你最明理。”龔婧琪急得直跳腳,“小祖宗,我求你,你別說了行不行?快進去賠個禮纔是正經,很快有就來了,你是要讓人笑話?”
龔遠軼強忍着不耐煩,大步走進房裡,望着二夫人甕聲甕氣地道:“母親,你別哭了,大哥大嫂過來了!”
立在她身後的穿碧色衫子的婦人忙笑道:“夫人,您看這人不是來了?”
龔二夫人聞聲,隨即住了聲,拿着塊帕子捂着眼睛不放開,龔妍碧早捧了粉盒上來:“母親,女兒幫您補補粉。”
龔二夫人方拿開帕子,背對着龔遠軼,揚起下巴來將臉對着龔妍碧,她眼裡根本就沒有淚,龔妍碧仍然一本正經地拿了粉撲細細地給他擦粉,擦完粉還煞有其事地拿了鏡子給她照着看。
這裡才弄完,就有人來報:“大公子和大少夫人給夫人請安來了。”
這本是爲了討好龔二夫人歡心才特意喊的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可龔二夫人聽到這聲稱呼,反而粉面含霜,越發地不高興,冷冷地瞪着報信的人說:“沒聽見嗎?喊大奶奶。”
明菲和龔遠和走到門口,剛好就聽見這聲冷斥,龔遠和捏捏明菲的手,大笑着埋頭進去:“嬸孃,大清早的,誰又惹您不高興了?”“說出來,侄兒給您出氣!”
“誰敢給我氣受?還不是你二弟這個不爭氣的孽障。”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可算是來了!我們還等着你們吃早飯呢。”
明菲趕緊上前一步福了下去:“都是侄兒媳婦的不是,讓嬸孃和各位小姑、小叔久等了。”
龔二夫人含笑看着明菲:“進了我們家的門,就是一家人,千萬別客氣。”卻不喊起明菲。
明菲主動直起腰來,笑得眉眼彎彎:“嬸孃說的是,侄兒媳婦若是太過客氣反而生分了,恭敬不如從命。”眼睛一掃,就把屋子裡的陳設和站着的人打量個遍。
屋子裡的陳設就如同龔家人出門時的行頭一樣,精緻講究,富貴耀眼,清一色的黃花梨木傢俱,簾子是水晶簾,坐墊都是織錦,多寶格上擺着整塊的瑪瑙、翡翠雕件,牆角放着落地式的大型八角雕花宮燈。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當屬羅漢牀後一架黃花梨木百寶嵌四開屏風,花開富貴的圖案,上面鑲嵌着翠玉、象牙、彩石、珊瑚、螺鈿、珍珠等物。
由於屋子裡值錢閃亮的東西太多,讓人眼花繚亂,看着都有些頭暈。
龔二夫人正在覺得明菲到底是鄉下長大的丫頭,臉皮真厚,又見明菲在看她身後那架黃花梨木的四開屏風,忍不住微笑了:“這還是我的嫁妝呢,雖然過去那麼多年了,但款式還是沒過時啊。”
得,和她比嫁妝是吧?明菲微微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佯做羨慕:“這屋子裡都是嬸孃的嫁妝?”
自然不可能都是龔二夫人的嫁妝,誰會把自己的嫁妝全都拿出來擺給別人看?更何況龔二夫人的孃家邵家,也是她嫁給了龔中素之後好幾才慢慢發達起來的,當年怎可能給她置了這屏風還置辦這滿屋子的豪華傢俱擺設。
當着這滿屋的人,龔二夫人自然不好意思撒謊,咳嗽了一聲:“自然不是。”端起神色,肅穆地說:“時辰不早了,開始吧。”
立刻就有人捧出兩碗茶遞到明菲面前:“大奶奶您請。”
果然想吃她敬的媳婦茶,但這茶,有那麼好吃嗎?吃完媳婦茶是不是還要讓她每日來立規矩?果然不知進退,就算真的這麼想吃媳婦茶,也得等人家先敬了自家的正經婆婆吧?明菲滿臉誠懇地看向龔二夫人:“謝謝嬸孃,侄兒媳婦不渴。”
此言一出,屋子裡鴉雀無聲,龔二夫人更是睜大眼睛看着明菲,氣得胸脯起伏,死丫頭,和她裝笨是吧。
明菲對她的怒氣視若無睹,看向龔遠和,“嬸孃說的對,時辰真不早了。”
龔遠和讚許地朝她一笑,站起身來朝龔二夫人一揖,“嬸孃,侄兒自小沒了娘,爹爹不在家,但禮不能廢,這杯新婦茶無論如何都是要敬的,可您侄兒和侄兒媳婦年輕,什麼規矩都不懂,怕做錯了傳出去惹人笑話,所以侄兒想請您過去幫襯着我們行完這個禮。”
龔二夫人牙都咬酸了,魔怔一般瞪着龔遠和不說話。
龔遠和只彎着腰擡起頭看着她笑,一動不動。
兩個人竟然是劍拔弩張地槓上了。
早知道他們的關係不會太好,但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明菲忙上前跟着龔遠和福了下去:“一大清早的,論理不敢勞動嬸孃,可是公公不在家,嬸孃是長輩,幾位小姑小叔是我們的親人,所以,少不得厚着臉來請嬸孃幫這個忙。”
龔婧琪見這樣下去不是事,何況根本就是龔遠和佔着理,她娘想吃這杯媳婦茶沒錯,錯就錯在不該忽略了死去的大伯母,忙笑道:“母親,咱們也好久沒去那邊院子裡走動了,正好過去遊遊。”
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來,“好,好,應該的,我這就跟了你們去。”隨即卻又捂着胃坐了下去,痛苦的呻吟“哎喲,我的胃好痛……”
龔妍碧忙扶住她:“母親這是餓着了。”抱歉地看着明菲和龔遠和:“大哥,大嫂,母親一直等着你們過來一道吃早飯,她恰好又有個胃疼的老毛病。”
明菲深刻懺悔:“都是我們的不是,不然咱們就等嬸孃先用完早飯?母親是個厚道的,肯定不會計較我們去給她敬茶晚了的。”
“母親自然不會怪我們。”龔遠和顯得比龔遠軼還要着急,“還不趕緊上早飯?餓着我嬸孃你們給我等着瞧。”
龔妍碧小心翼翼地看向龔二夫人,見龔二夫人的眼皮耷拉着,便吩咐人擺早飯。
早飯一擺好,明菲就自動上前布筷添飯,服侍龔二夫人吃飯,龔二夫人見她垂着頭面帶微笑,不言不語在殷勤伺侯,心中的那口惡氣稍微平息了些。便擡起頭來問龔遠和:一道坐下吃吧。
龔遠和翹着嘴角笑:“侄兒還沒給母親敬茶,不敢吃,嬸孃莫要管我們。
一句話成功地又將龔二夫人的怒火挑了起來,她沉着臉怒氣衝衝地吃飯,彷彿和飯有仇,明菲佈菜,偏生又只撿那難消化的油膩肉食夾給她。吃了一塊還有一塊,一塊還沒吃完另一塊又來了,龔二夫人忍不住,擡起頭來怒氣衝衝地瞪着明菲。
“嬸孃,可侄兒媳婦哪晨做得不好?”明菲驚惶失措,手一抖,一塊鵝肉“啪”地掉進了一碗筍子湯裡,湯汁四濺。
明菲不等龔二夫人答話,臉紅耳赤地退到一旁,“我手笨”戰戰兢兢地看着龔遠和,一臉的委屈,含着淚看着龔婧琪,“我不知道嬸孃喜歡吃什麼,看到她連着吃了好些,我還以爲她想要那個。”
龔婧琪無話可說。
龔遠和指責明菲,“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嬸孃胃疼,你怎麼能夾那些菜給她呢?病人不知節制,你就由着她?說起來,二妹妹也是的,”矛頭轉而對準龔妍碧,“你長期伺侯嬸孃的,她胃疼,你就該讓人上稀粥面面條,或是好消化的,怎麼能上這些油膩的東西呢?”
龔妍碧只好道:“都是我不仔細,我這就讓廚房重新做。,”
龔遠和揮揮手:“快去,快去,我們還有正事呢。”又擔憂地看着天邊的太陽:“什麼時辰了?”
龔二夫人看得噁心,想發作又實在找不到可以發作的藉口,畢竟人家除了沒給她敬婆婆茶,可是主動伺侯她用飯了。是她對人家太不客氣,太苛刻了,看看,好好的看看新娘子,眼淚都要被她嚇出來了,這話要是傳到龔中素的耳朵裡,還不知要怎麼說她呢。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今日她就是不去那賤人的牌位前。
龔二夫人放下碗,閉着眼睛長出一口氣:“不用重新做了,我不想吃。”站起身就扶着頭晃了晃,龔婧琪明知她是裝的,卻也只能上前扶住她:“母親,您不舒服嗎?”
龔二夫人還沒開口,明菲已經上前扶住她,對着她開始流淚,“嬸孃一定是爲我們操心,所以才累病了,嬸孃,您可要千萬挺住,遠和,趕緊去請大夫吧。”
難道她要死了嗎?大清早地守着她這樣哭,真是晦氣!龔二夫人氣得要死,當初她就一直看不上明菲,那次明菲生日,孫道姑親自去賀喜,說了許多好聽的話,別人相信,她可是一點也不信,孫道姑其人貪財無比,當年就着她的手,和她演過多少好戲,矇騙過龔中素多少回,她還不知道陳氏那是出高價請孫道姑幫明菲擡身價。
龔二夫人終於忍不住,嫌惡地看着明菲,“快別哭了!多不吉利!好好的人都被你哭病了。”
明菲愣了愣,捂住臉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