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錢峰主恨不得將一肚子的囑咐都說出來,拉着某位天真不知外界風霜的少年說上半日,各種的讓他仔細小心各種讓他知道修真界情況,外面小童一臉惴惴不安進來“峰主,周師兄他說林師弟身子弱,他要帶他回去了。”
錢峰主臉一板,但又不知爲何嘆了口氣,他柔聲問道“對了,你現在住在何處?我倒是忘了問。你現在這樣,不適宜與其他弟子一起,要不我和掌門說下,讓你單獨一院,再找一兩個童子?”
這種事情只要提出,掌門是必定會應允。錢峰主開始考慮該撥哪位童子過去,要乖巧懂事手腳麻利,還要能說會道能陪着少年開心。以後,也不要讓他隨便外出,遇到些有邪念的就不好了。還有,至少要有些法術有點實力,能護得住林嘉炎。
雖說條件有些高,但也不是找不到。既然他有那種關係,那般淵源,掌門也會看顧許多。
少年怯怯道“我現在住在周師兄旁邊。環境很是幽靜,也沒有旁的人。”
“他旁邊?他旁邊豈不是……”錢峰主笑了下“算了,那邊反正靈力充沛,又有獨一份的靈脈,對你也好。等下我再給你些方子,倒是讓童子給你弄藥浴,每日浸泡多多少少可好一些,平日裡也不要忘了吃藥。你這身子和旁人不同,需細細調理仔細保養。”
林嘉炎並沒說那裡沒有童子,只是乖乖點頭。
“等下我給你些書籍秘本,你可以先看看。等大比結束你便正式入我千草峰門下。”錢峰主還想說些什麼,小童又,對,又進來稟報說周師兄要帶人走。
錢峰主很不涵養的翻了個白眼,看的林嘉炎是心曠神怡,感覺找到了很是堅強後臺。遇到個真性情護短的師傅總比碰上個面癱冷清冷性的好,到時候甜言蜜語討得師傅歡心那就是抱到一條閃亮亮的金大腿,橫着走還做不到,但起碼肯定不會受人欺負。
周含光站在大殿外,見少年走出,便露出溫柔笑容,似雪融春暖。
少年也回了個弱弱怯怯微笑,只是那美的不行的笑意浮上嘴,蔓延到了眼角,卻沒入眼,沒入心,那笑,看着真情看着美,虛幻若天邊煙火,冷冷淡淡隔千山遠萬水。
少年桃花眼眼角微挑,裡面蕩着迷離桃花水,瓣瓣桃花遮住底下石塊激流。
天已黑,漫天滿眼都是璀璨如洗過的星子,一點一點,一閃一閃。晚霞被絲絨黑幕遮住,不露妍麗半分。
在二十世紀可是看不到如此美景,即使在下界也沒這種摘星辰,可聽仙人語的錯覺。林嘉炎眯着眼伸出手,虛虛的抓了一把。
“怎麼?想抓星星?”看到少年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周含光笑了下“不過你這樣可是摘不到的,看着近,其實很遠很遠。但我記得有些靈植長大後會如同漫天星子,你喜歡我去幫你尋來。放到你屋內,晚上可見點點亮光,很是好看。”
少年笑了笑,Of course,特麼的星球該多大呀,他要是摘個下來直接世界毀滅地球不存在了好不好。要不要他給這位古人講講星球,星雲太陽系銀河系呢?算了,講了別人也聽不懂。
“沒,只是覺得很亮。”少年怯怯回答“很漂亮,平日裡都在屋子中,難得晚上到院子裡看看也會生病咳嗽。好不容易能夠看到這麼漂亮的星星。記得上次晚上稍稍到了院子裡,我就躺了好幾日,都暈了過去,害得爹孃十分擔心。”
“生病,你現在如何?要不要讓峰主再看看?”周含光急道。
“應該無事。”少年低頭“沒事的,峰主剛剛還給了我藥,吃過後身體暖和了不少。峰主說了每日再藥浴還有吃藥,總會好些。”
“藥浴的方子可是給了你?我等下回去就幫你準備。”
“這個,太麻煩師兄了。”林嘉炎有些不好意思“師兄都這般的照顧於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了。我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累贅。”
“你我之間談什麼麻煩,你怎麼可能是累贅?別多想了,那方子拿來我看看。”
林嘉炎小心翼翼將方子遞給了青年,輕聲道“峰主說了,需要的藥材都會讓人送到我那邊。”
“恩,回去就泡吧。不然你今天這麼累,真的又要生病。”
天色變暗,星子愈發的亮,而天幕黑的如同天鵝絨般柔滑,路邊有點點螢火,綠瑩瑩,飄飄蕩蕩。
“流螢”哎,穿越前他可看不到這麼多的螢火蟲。
“你喜歡?喜歡的話我幫你抓幾隻,放在小燈籠裡,晚上可以看着玩。”周含光說道“反正這裡流螢很多,給你多抓一些。”
少年猶豫一下,搖搖頭“看看就好,我記得流螢不過也只能活少少幾日。自由些的死總比關着怎麼都逃不了的好。”
周含光沉默了。
慢慢走回小屋,撐着精神和青年說了兩句話,林嘉炎是恨不得直接癱牀上裝死,到底是累了,很累了。他這破落身體……只能祈禱下輩子來個壯如牛,天天可以吃上幾盤子的肉,跑個三千米不帶喘!不過即使這樣,他也希望能多撐個幾日,白髮人送黑髮人,他的親人該如何傷心。
不過沒等他懶惰幾分鐘癱上個半個一個時辰,周含光敲了門,舉重若輕的搬進一個木桶,裡面放滿了藥水,黑乎乎的全是中藥味,幸好不是薰的讓人暈倒的味道,帶着點清香,非常好聞。
“我已幫你弄好藥浴,你泡一會再睡。”周含光關切說道“藥浴你大約會不太習慣,我在外面等着,有什麼你便喊我。雖說這個要泡上一炷香的時間,但你乍接觸,不舒服便說。慢慢來也行,不用硬撐。我會在外面等着,不用怕。”
等到青年退出房間,林嘉炎走到浴桶邊,慢慢脫下衣服,慢慢進去。
刺骨的痛,剛進去少年禁不住低聲哼了一下。
“怎麼,很疼嗎?要不要吃點什麼藥?”門外是周含光緊張的詢問“要不要先停下?今日就到這裡?我們明天再繼續?反正也不是說從一開始便要泡滿時間。”
“……不用了。”裡面少年聲音雖說低弱卻很堅決。周含光站在門口等着,聽着,他知道這般藥浴肯定會疼,他不知道少年經不經得住。若是受不了那就換個更緩和些的。
他原本就魂魄殘缺,身體不好,這樣的藥浴也許會太過刺激了。
可是他站着,裡面除了開始的一聲輕呼外再沒了其他聲響。
沒了其他的聲音,仿若無人,彷彿之前不知多少歲月,寂寞無人。
“你可還好?”他提高了聲音問道,就怕少年疼的暈過去。
“沒事,還好。師兄不用擔心。”安安靜靜穩穩的聲音傳來,雖說輕,卻那般的穩定,好像不過只是簡單沐浴,好像不是疼痛無比的藥浴。
輕輕穩穩,不需要旁人一絲的擔心。
但這不應該,真的不應該。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爲何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可以忍得住。
沒有人會生來不怕疼,除非忍耐,除非生生的忍耐成了習慣,除非早就習慣更深更壓抑更灰暗的痛苦。
可是不應該,不應該,明明這孩子從小到大沒吃過苦,被爹孃大哥護着,恨不得捧在手心,恨不得養在心尖尖上。
但爲何會後天失調,爲何會如此的忍耐,習慣的忍耐?到底他忽略了什麼?
而在屋內,少年面無表情,是呀,再疼,又怎麼比的上夢中魂魄撕裂的疼痛?所以說曾經滄海難爲水啊,經歷過生不如死的痛,日日夜夜反反覆覆,現在的藥浴算個啥,溼溼碎嘛。
等到周含光敲門,少年才軟手軟腳的爬出來,隨便套上了中衣就爬回牀上,本來想要說些什麼感謝下青年,但剛到牀就撐不過去的暈了過去。
周含光推開門,輕手輕腳的收拾,將桶拿走。他走到牀邊,看着就算泡了這麼久臉色仍然蒼白的少年,手微微伸出,可在手指碰觸到少年前又縮了回去。他小心幫少年摁好了被子。他握住少年細瘦的腕,將自己的靈力輸了進去。
安靜石室,桌上放着桐木琴,樸素簡單的桐木琴,並不珍貴,但木質滑潤如玉,不知被主人是如何珍惜,如何一次次撫摸在意。
一邊則是寫了一半的蘭亭序,字就斷在死生亦大矣的死……上。
而在一邊的牀榻上躺着一個人,二十五六左右,只穿着中衣,安靜躺着,他如同安睡中,雖說此人面容清秀但臉色慘白。若是沒有那微弱的無法捕捉的呼吸,都會讓人有種其實這人已死的錯覺。
不過現在,又和死有什麼區別?
青衣男子站在牀邊,伸手碰觸青年手腕,脈息幾乎於無,男子眼中溢出深重悔恨及無邊無際的愧疚。他坐下,手輕輕撫摸青年那冷冰冰的面容,摸着那感覺不出任何溫暖的肌膚。
“師弟……”
“師弟。”
青年緩緩睜開眼。
全然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