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厲立在原處。他的動作略顯僵硬。此時衣衫飄飄，單足踏空，俊逸無比！遠遠望去有如一團黑色雪花。濃烈的靈氣，隨着他運轉功法，化做一團團蒸氣，瀰漫在他的身邊。
又如迷霧一般，平添了幾分神秘。
凝神聚氣，目光逼視，雙掌揮出，發出晴天霹靂般轟隆巨響。此時此刻，鍾厲只想把一切煩心事都拋之腦後。他第一次只願沉迷在百來年都未曾感受到的肉體上面。
“好！好！好！前輩這招霸氣無雙！”
就連作爲對手的韓林，也忍不住爲對方的帥氣叫好。這黑衣人鍾厲此時飛舞的英姿，比起自己好友慕容榆來，當真是帥了不知道多少倍。便毫不吝嗇地鼓起掌來。
鍾厲背對着韓林，聽到此言也是面露笑意。想當年，他是武國有名的“名刀香花”。整個武國修真界，誰人不知道他的名號。
他的刀，能砍下敵人的首級，而他的笑，可令少女的心粉碎。世上絕沒有一個少女能抵擋他的微微一笑，也絕沒有一個英雄能抵擋他的輕輕一刀！
那時他最大的煩惱之一便是。世上之人多膚淺，只識得他的帥，只認得他的臉，只羨慕他煊赫的家世，卻欣賞不到他的才華和他的努力。
韓林的巴掌和稱讚的話語也飛到了他的心裡。他不得不承認，他從未見過像韓林這般至真至純之人。每一個動作都出於本心。每一句話語都發自肺腑。
當下便心裡飄飄然，只道：“我的魅力還是這般無敵。只簡單露了一手，便叫這韓道友被我折服。不減當年啊。哈哈哈~”
只是他看不到韓林目中閃動着的狡黠光芒和心裡也帶着的狡黠微笑。
他默默運氣，體會着靈與肉的糾纏。
這夢境空間靈氣充裕。在鍾厲看來，和自己擁有過的洞天福地相比，也算是不遑多讓了。
鍾厲口中不說話，目中卻已射出了火。他拼盡全力運轉功法。可大片的靈氣斑點隨着吐納進入體內，卻無一絲一毫停留。
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
起初他睜大眼困惑得看着靈氣從體內穿過又慢慢四溢。後來才華淵博的他才明白。很明顯，這具觸感真實的軀體，不是真的肉身。無法吸納靈氣，自然也無法修煉。
“生死果然不是那麼容易逆轉的。”鍾厲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這般輕易就復生了呢？
“哎。自己現在應該只是一個可憐的‘蓮藕人’罷了。只是這觸感比較真實。甚至欺騙了六識，害得自己以爲重生了呢。”修行界鬼魂附身秘法還是比較多的。不過無論如何，他所知道的，就只有以天地靈氣所化的天地靈物“九曲靈參”凝成的軀體才能修煉。
可那天地靈物是那般好得到的嗎？最少也是化神期的存在啊。
失望掛在了他的臉上。又經歷了一次大喜大悲。鍾厲的道心本就接近崩潰。那求死的夢魘再次萌生。
“我現在連修煉都做不到，更淪爲奴僕，連之前的鬼物都比不上。還談什麼復仇？”
“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就如風散去，難道不好嗎？”
“鈴兒，我對不起你啊。現在的哥哥，怎麼幫你報仇呢……”
各種念頭迸發。魔念纏身。
其中更有他功法的緣故。
鍾厲沉默着，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
韓林自然也發現了，鍾厲此時的狀態很不對勁。
那些念頭心聲也通過契約影響到了他。
可他依舊目光深沉。枯瘦的面目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這就是心境修爲不同。在他看來，鍾厲這些念頭真是幼稚可笑。
“鍾厲這人身爲少宗主，一輩子順風順水慣了，最終卻遭受橫禍，化爲冤魂，大起大落。而我韓林天煞孤星，自小在山門長大，飽受人間冷暖，卻一直活得心安理得。”
他靜靜等着鍾厲，心如止水，就像山中獵戶一樣，充滿了耐心。
他轉過身去，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韓林臉上始終掛着少年人獨有的淳樸微笑。無論做什麼事情，他永遠是帶着笑的。
他不會不願也不能哭。所以笑便是他最好的面具。
他手裡提着燈，先是把屋舍收拾了一遍。然後扛起錘頭，背對着鍾厲，開始如往常一般打理起藥園子來。
就如同鄉下常見幹農活的少年人一樣。把錘頭深深地插進土裡，然後那麼往上一翹。一鎬接着一鎬。安詳，踏實。心無旁騖。一旦開始，眼裡就只有面前這塊土地。
韓林每一下捶地，都發出巨大的聲響。
鍾厲心情太過複雜。他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下意識的，他順着聲音，就呆呆看着韓林。看着對方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和那每一次揮舞鋤頭的力量。每下都像是錘到了鍾厲的心坎。
“道友，想通了嗎？”韓林搭了一把汗。剛乾完活，把錘頭搭在肩頭，倚着樹樁子，樸實無華，一點也不像個修士。就站在那裡，眨了眨眼睛笑道。
鍾厲便覺得那笑容好像是靈丹妙藥一樣。他的心便在這笑裡融化了似的。
慕容榆也在這春風友誼的笑裡融化過。王石也在這羨慕嫉妒的笑裡融化過。黃舒朗也在這獻媚邀功的笑裡融化過。
可只有韓林知道，這笑不但是靈藥，也是武器。
是世界上最好的武器。
無論見着的是誰。第一件事就是笑。各種笑，滿臉堆笑，笑到讓他以爲你對他沒有惡意。只要他不提防你，將你當作朋友，你就可最輕易地一刀殺死他！
這道理雖然簡單，但卻最是有用。
聽到韓林的問話，已經徹底放下防備之心的鐘厲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摘了個無憂果丟給對方，韓林說道：“想不通便不想了。世界上那麼多事情，哪可能每件都想得通呢？只要做便是了。結出什麼樣的果子，都是自己種的，不是嗎——來，接着。嘗一嘗。我自己種的呢。”
鍾厲人還在發呆。順手接過，也不怕有毒，毫不猶豫便吃了下去。
他變成鬼魂已經百年，都沒吃過食物。看着香噴噴的果子，哪裡受得了誘惑。
大口大口吃下。
“嗚嗚嗚~”
結果卻是渾身顫慄，眼冒金星，如同中了毒一樣，不停嘔吐。最後把整個無憂果又重新吐了出來。
鍾厲看着地上的污穢，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得望着韓林。
四目相對。
韓林卻是一拍後腦勺，苦笑說道：“看來道友是無福消受了。可惜了我這些果子。”
如同友人一般自然。這一笑，帶着些無奈，又散發着小聰明似的狡黠。
便穿透了百年。讓鍾厲莫名其妙想起了鈴兒。
“原來……笑……真的是會傳染的呀。”
吃到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可心卻被其他東西填滿了。
不知道爲何，鍾厲暖了的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是啊。看來道友的好意，在下只有心領了。可惜了你那些果子。”
兩人便相互盯着對方。
就好像王八和綠豆一樣。
互相瞪着。
等到了最後。沒有任何緣由。一同哈哈大笑了起來。